花树静静立在篱笆前,它长长地围绕着百花圃。些许繁茂的花朵从篱笆缝隙间挤出头来。花团锦簇,看起来委实惹人喜爱。
“才离开几日,没想到他们把花草照料地如此好,我们可要好好感谢梓修呢!”阿香跑到篱笆边俯身将花凑近鼻边嗅。
我推开篱笆门踏进百花圃。园里虽是静谧无声却能听见窸窣的流水声和风声。一切都很悠然自在。
一束红光自水华池中飞升而起,缓缓落在那座凉亭里。花潆的身影渐渐幻化出来,她望着这处说:“优昙,你们终于回来了。”
阿香捻着朵小花兴奋地跑过来。她手中的小花左转转右转转。“花潆,方才我和姐姐回来时遇见个人,你猜猜是谁。”
她一双眼睛越发明亮。花潆素来心思清明,不是个糊涂的姑娘。她装作一本正经地说:“许是莫梓修罢。”
紧接着她又迅速转移话题。“你们离开这段时间,百花圃中曾来过许多人,数越夫人和王子殿下来得最勤,也难怪他俩对你最上心,优昙你可要抽空去瞧瞧。”
当她提及阿娘时,我的心蓦然凉去半截。此次之所以离宫出海,便是因为她将当年真相全然交代。这件事情令我难以承受。我该去见她吗?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阿娘,是我用真心去守护的亲人。
阿香将手中的小花捻来捻去。“对,就是莫梓修,看来你心中还挺记挂他,并不像他讲的那样冷暖无常。”
花潆听见这话双颊倏地变成绯红色。她抿抿嘴,欲言又止。阿香紧接着天真无邪地道:“你心中本就记挂他,可为何总是要拒绝他呢,以我只鸟的眼光来看梓修真是个好的男子,男女之情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们快别总在这儿站着了,你俩才回宫,快进落花坞好好收拾收拾。”花潆低着脑袋面向土地,她扯住我的袖子,硬生生地往落花坞中去。
——
美好的皮相在铜镜中若隐若现。
我坐在案几前整理妆容,阿香就趴在旁边紧盯住看。她用两只胳膊撑着小小的脑袋。“这么美的姐姐怎么都好看。”
左看看右看看,我才算是将眉笔放下。“若是哪天我又恢复成原先的容貌,阿香你可还喜欢姐姐,可还觉着姐姐好看?”
阿香突然愣住,然后脑袋和胳膊都从案几上离开。她眉间紧蹙,盯着我的脸颊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不会的,既然变美就不会再变丑,你是有恩于我的姐姐,不论容貌如何,姐姐还是最好的姐姐。”
我叹息。看来她也和别的阿修罗同样以貌取人。但反过来想想,若我本来不认识铜镜中的她,不知她德行如何心地如何,首先能知晓她的便是透过容貌吧。爱美乃是天性尚且能理解。思忖片刻后我回她:“阿香,皮囊是认识人的外表,德行与心地乃是认识人的根本。”
她无言,默默点头。
我重新掖好袖口里的无尽袋。它里面装有花妖的灵珠和龙涎香,还有顾笙的花种,都是珍贵的礼物。不知为何,我总有感觉,以后还会和顾笙再相遇。
有风从窗外吹来,阿香抬头看向外面。“看窗外天色已不早,姐姐大概算整理完装束,你既然决定去见夫人,那么就早些去吧,我和花潆会看好百花圃。”
我没说什么,只是随手摸摸她的小脑袋,然后便走出了落花坞,关上了百花圃的篱笆门。我曾走过无数次这条青石板路,或往亦或返;它幽静雅致、曲径通深,每回走它的感受都不相同,这次仿佛是走在通往梦境中的幽深小道。
夜里,清净房大门紧闭。我站在门前轻轻叩门,等待有人来给我开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谁的脚步声,又是阵抽出门闩的声音。
“优昙,你何时回来的?”她看见是我时双目不由得睁大许多。
怎么偏偏就遇上她。我向后退出两三步。“总管大人,优昙离宫多日,今夜特地来清净房见阿娘,还请总管大人让我进去。”
她的双脚踏出门槛向我靠近。“是,姑姑知道,我会让你进去见越芜娘,可姑姑这也不是多日未见想念你嘛,我的好优昙你可有想姑姑吗?”
旖箩伸出手向我脸颊而来,我将脑袋扭过去才躲过去。她的目光忽然严厉:“怎么你没有半分怜悯我的心吗,那日的真相你也知道了,所有恶因都是越芜娘造成的,你和我可都是受害者,难道你还要和毁去你幸福的人站在一起吗?难道你不恨她吗?”
我盯着地上那片月光思忖片刻。“总管大人,你和阿娘都是优昙的长辈,当年的真相,做晚辈的不好说什么,但归根究底是错综复杂难分对错,你们都曾为男女之情伤人伤己,优昙虽曾有过百年貌丑的经历,但现在总归是恢复原貌,所以优昙并不会为此埋怨什么,可阿娘终究是生我养我的阿娘,优昙自始至终都不会背叛她。”
“呵呵。”忽,她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在月光之下显得清清苍白。
“好优昙,我和她相比较,终究是个失败者,好歹她也有女儿陪伴,她也曾和相爱的男子相依相守,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任何陪伴自己的孩子,我没有和相爱的男子相依相守的经历。”
我能听见旖箩鼻息中不安稳的声音。“每当我看见你时,就会想到将军的威风潇洒,就会想起和他共同长大的往昔,百年来的寂寞和孤独已深入骨髓,我多么想能有人和我并肩站在一起,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罢了,我没有亲爱的男子,我没有亲爱的孩子,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为此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呵呵呵。”说完,她又冷笑。笑声伴着月色凄美苍凉。即使是我也因此为她感到怜惜了。旖箩继续看着我,然后转身离开进了清净房。
看着她背影,我在心底暗暗说句:对不起,我只能选择和她站在一起。
佛说,有情众生。多情亦成自怜自伤。
阿娘房间里面明晃晃的。我轻轻叩门,然后道:“阿娘,是优昙,女儿来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