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他异于常人,或者有意表现出与别人截然不同的神态,实在是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即使宽广的盘山道在近距离看不见的某处,即使鼎山气一道在他头顶不足万米,那是绝对安全的住处,只要他上了山,以往的一切都与他绝缘了。
只要他还是个正常人,他就难以割舍以前在岚京那些舒适而安逸的日子。
绕着山体盘旋往上,比山脚微微高出一点的平地,一座古朴的山村依山而建。不是所有山村都能称上古朴二字,即使某些村子有那么一些久远失修的古房山庙,都只能称作老村。而这座村庄每一座房屋都是年代久远的样式,黑墙青瓦却如同古物被仔仔细细擦拭般,古老却干净。青石板整齐铺在地上,崭新的栅栏围着猪舍,老母鸡咕咕地闲逛。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每一座房屋排列对称,近乎同样大小的数十座房屋排成巨大的矩形,绝无突然的一座屋子突兀凸出,也绝无闲置的空地显眼凹入。
“近月村到了,不知老先生……”李匍岩回头,话语噎住了。池老离着他很远,以他的身高几乎是以躲在东方少背后的姿态慢慢挪动,东方少又惊又怒,想要赶他出来,又碍于师傅的颜面。
李匍岩三步并作两步,到池老面前,“老先生,我们已经到近月村,按照约定我们就此分开,不知剩下的银票……”
“不要惊扰我!”池老狠狠地喝道,小心翼翼地从东方少裆部下塞出一叠银票,这吸引了周围无论老少伙计的目光。东方少捂住裆部,瞪着双眼直到池老的手收回,小涟噗嗤一笑,但被东方少一个瞪眼吓得收回笑脸。
“池……师父!”东方少将师父两字塞进差点出口的话时,差点岔气,“身为徒弟的我,也是有尊严,士可杀不可辱,请不要用这种动作侮辱徒儿。”
“唉,我这不是要藏着嘛,一个大男人我怎么好意思藏在女孩的背后呢,季瑾那边我也不熟,只能藏在你身后。乖徒连这点,都肯不听师父的话吗?”池老越说底气越足,最后使出了教训的语气。
“要是你在小涟背后做出这样的动作,早就硬生生挨小涟一巴掌了。”东方少嘀咕。小涟想了想,脸色涨红,轻轻一掌拍在东方少的后背上。
“那老先生,我们就在此告辞了。”李匍岩就当做看不见这些小打小闹,一抱拳,道别说。
“告辞。”老头半晌没回应,李匍岩的目光又一直盯着他的身后,老头的藏身之处,东方少硬着头皮抱拳回道。
李匍岩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招呼着兄弟拉着骆驼离开。许久未开一口的季瑾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们便不要停下,一鼓作气回到鼎山天池上,如何?”
“天池?”东方少疑惑。
“不行!”这两字,除了池老蹦出,在场恐怕再也没人能说出这二字。
东方少很无奈:“怎么了师父,又要发脾气了?到了这里我们还不上鼎山,真的就是傻子了吧,难不成我们一辈子都呆在近月村?”
“我说了不想再上鼎山,就绝不能上!”池老气得胡子吹起,“小涟跟着季瑾上山,我跟东方少留下,我们自有去处。”
“师兄!”季瑾忽然兴奋起来,朝远处挥起了手,这举动吓得池老再次躲在东方少背后。
身穿青色儒袍,青紫云冠的青年面带微笑,正和一位大伯说着什么话,闻声转过头来。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池老四人,跟大伯说了些什么,开始走来。
“惨了,惨了,这姓季的小子害死了我,早知道我绝不拉上他一齐过来。”池老激动的嘀咕,这番话只有近在咫尺的东方少听得见。
“这位师弟,你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云冠青年脸上依然是风轻云淡的笑意,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表情,东方少有种他就应该随时随刻保持着这样的笑意,若某个时刻青年变换了表情是不正常的感觉。这倒并非说青年脸上的笑容是故意套上去的面具,摘下面具就让人感到不正常。青年这种笑容像是来自他的内心,发自肺腑的表现,他就应该如此风轻云淡,就应该如此毫不在乎,他就是天穹上掠过的浮云,人间的繁华烟火都与他毫无关联。东方少想起了那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几位是……”青年目光在小涟、池老和东方少身上流连,没有任何一个人令他停留比其他更多一秒,无论是黑须白发的奇特老头,还是容颜清丽的美貌丫头都没让他瞳孔中深井般的色泽有那么一丝涟漪扩散开来。
“东方少。”东方少抱拳。
“我叫东方涟。”小涟僵硬地淡笑,在青年或庞然或缥缈的气场下,她也仅能以这个表情来应对。
池老开口:“我叫张三,李四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青年说:“您踢到了李四师叔,若非这位也认识李四师叔,嗯,从张三这个名字,的确很容易联想到李四,难道是在下想多了。”
“是想多了,你的确想多了!还有我不叫张三……”池老抓发挠腮,“我叫张四,不不不,我不叫张三,我跟李四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你就不要想太多了!”东方涟捂住嘴,用尽全身力气才节止住自己喷涌而出的笑意,东方少苦笑,摇摇头。
季瑾有些着急,抢过话头,“易庄师兄,我叫季瑾,没猜错的话,这些日子要上盘山道恐怕要借助师兄的力量吧。”
“原来是季瑾师弟。”青年看了池老一眼,面对着季瑾说:“的确如此,盘山道大会前天开始准备,今日恰好开始第一轮,最是人多,若单凭你们这四人的修为,要上去有些艰难。”
“还请易庄师兄带路了,易庄师兄的名号在整个气一道也是赫赫有名,今日一见,确实人如其名。”季瑾语气崇敬。
“不敢当,不敢当。”易庄笑道。
寒暄几句,似乎易庄也失去了对老头寻根探底的兴趣,和东方少两人谈了些沙漠中的趣谈,易庄带着他们朝盘山道的路口走去。沿路走来,扛着锄头的男人,拎着木篮的妇人,甚至拿着树杈挥舞玩耍的小孩群也抬起头,眼巴巴而又脆生生的叫了一声“易庄大哥哥。”看起来,整座村子无人不知易庄此人。
东方少说了句“看来阁下在村庄里人缘极好”,被易庄一句见笑搪塞了过去。东方少盯着易庄的背影,从后面看他英挺秀拔,迈起步子来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息来。东方少想要将这股气息归功于易庄常年住在仙家福地鼎山上,但他从没有在季瑾身上见过哪怕只有一丝那样的气息。
“不知盘山道上,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为何我们不能自己走上去。”东方涟问道。
“盘山道大会。”易庄说。
季瑾接过话头,补充说:“这是鼎山三年一次的盛会,其实说盛会也不太准确,这并非是我们的传统。大概是百年之前,气一道中的先人之间修炼太过无聊,忽然间就流行起来的一个游戏。将盘山道路上的幻妖奇光打开,鼎山弟子从盘山道的上山口开始,以自己最大的速度往山顶冲,最先抵达的几个人就是胜者,每三年这场戏局都会在气一道激起喜庆的氛围。一般人没做准备此时贸然踏入盘山道,便会被幻妖奇光笼罩,若实力够强,就能和气一道弟子一齐冲上山顶,若实力不够,在盘山道徘徊不前,围困几天等奇光撤去才得救的情况并非没有出现过。”
“因此,气一道每在此时,都会专门派下接引弟子来将来客带上山顶,恰好我今年就是接引弟子中的一员。”易庄说。
东方涟瞪大双眼,“刚才听季瑾大哥的话语,易庄大哥你实力应该非常不错吧,为何不去参加盘山道大会,反而来做接引弟子呢?”
对话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易庄带着微笑却不语。季瑾说:“易庄师兄是上一次第二个抵达山顶的弟子,得到如此成绩,按照大会的规定,下一次盘山道大会易庄师兄便不准参加,要是下三年易庄师兄仍想参加的话,恐怕第一也是探囊取物。”
“季瑾师弟谬赞了,我上次败给敖姑娘,是输得心服口服,而敖姑娘与我同样时间进入宗门,下一个三年她也与我一样能够参加,我没有多少信心能够胜过敖姑娘,恐怕三个三年一过,我都没有获得过第一,就再也没有机会得到甲木此称号了。”易庄谦逊地说。
“那季瑾师兄,上一次你参加了吗?获得了第几名?”
季瑾有些羞愧,耳根有些涨红,支吾说:“那个……我上次发挥不好,排名偏后,我也有些不记得了。”
东方涟笑道:“那祝福季瑾大哥下次盘山道大会能拿到好的名次吧。”季瑾有些勉强接下这句话,看来他也认为东方涟的祝福应该无法实现,之后他岔开话题,引到了鼎山山顶秀丽的风景上。
季瑾师兄虽然修为一般,但口才倒是不错,随着他的滔滔不绝,东方少和东方涟恍然大悟鼎山的名称如何得来。鼎山山顶中间低,四周高,如同巨鼎,故有鼎山之名。山顶中间的低洼有一汪湛蓝的湖水,倒映着天空的白云和环湖的山峰,有天池之称。四周山峰有三座尤其突出的险峰,简直就是倒插在鼎山山顶的三柄利剑,分别是三清分支所在的主峰,隐约楼阁庙宇依附在山体。
“若我们气一道称宗门风光为天下第二,恐怕没有地方敢称第一。”季瑾得意洋洋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五个人在这句话后却莫名冷了场,没有人回应季瑾的话,明明只要随意一句赞同或者表达立场的话。
易庄走在最前面,东方涟和东方少跟随着他,池老仿佛隐了身,一句话也不出的他垂着头仿佛研究着脚下的路。季瑾不思其解,连看上去平易近人的易庄师兄也哑了声令他疑惑,张了张嘴,一些试图挽回气氛的无谓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五个人沉默走在平坦宽敞的山路上,四周弥漫起了薄薄的雾。
起初的雾,几乎无法察觉,仿佛远处的大漠笼罩一层透明的轻纱。当东方少从思绪中惊醒时,视野一片白白的雾海,路旁植被朦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