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舰队已经在路上了。这是瓦伦汀娜现在唯一在考虑的事。她并不知道实际上会来多少艘飞船，但她知道它们跃迁进入圣彼得堡星系的时间。她得做好准备了：不仅是为了自己的返回，更重要的是要赶紧完成她此行的任务，发回情报。目前的信息不算太全，但人类联盟急需知道的主要信息已经有了。现在还差的就是把数据传给舰队，当然，她得先尽量活着出来。
鉴于她眼下正被关在圣彼得堡的秘密警察总部，想要达成这个目标，还是有点难度的。
瓦伦汀娜和西科斯基从那个地下舞厅逃了出来，不过真的好险，简直是千钧一发。他们在老工业区地底下曲折污秽的下水道和公共设施管道里没命地跑，最后从毗邻的住宅区边缘、一栋废旧的灰色公寓楼背后的下水井口钻了出来。在管道里逃跑时，后面的人追得很紧，连声音都听得到，幸好那些跟踪仪在潮湿恶臭、流满秽物的下水道里没法发挥作用。秘密警察朝黑处乱开了几枪，还扔了催泪弹，想把他们吓出来。但在弯弯曲曲的管道里跑了近一个小时后，渐渐开始听不到后面追兵的声音了：秘密警察人手没有那么多，不够一下子跑遍这整片地区的下水管道，很可能已经跟岔了路。
西科斯基壮汉一个，此时也都跑得受不了了。从井盖下的梯子往上爬时，他已经筋疲力尽，还是瓦伦汀娜帮他，才钻了出来。他们找到附近一间工棚，用那里的水龙头把鞋子上和西科斯基裤边上的脏东西冲掉。
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得赶紧回家，”西科斯基坚决地说，“我老婆肯定着急了。而且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要立刻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瓦伦汀娜摇了摇头。“他们正在家等着你呢，德米特里。”她说，“你这是自投罗网。”
“也不一定吧，如果梅德韦杰夫没有告诉他们……”
“德米特里，”她低声严厉地说，“他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了！他们知道是你在打听小火车的事，所以才包围了舞厅去抓我们。这可不是什么巧合，全是梅德韦杰夫捣的鬼！”接着，她的声音柔和下来一点：“如果为了你老婆好，你现在就要尽可能地远离她。这样秘密警察或许还会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跟此事无关。”黑暗中，瓦伦汀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西科斯基心里正在激烈地斗争。“听着，我们最多只用再躲八个小时，”她说，不由得向他透露了一些额外的行动信息，“那之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和你老婆离开。”
“离开？什么意思？”他好奇地问。
“作为你在这里所做一切的回报，人类联盟会很乐意为你们提供政治避难。”她解释道，“你们可以有新的身份，在另一个世界开始全新的生活，甚至就在地球，如果你们希望的话。”
“我是个爱国者，不是叛徒。”西科斯基平静地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给这里，给我的祖国带来改变。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嘘。”瓦伦汀娜轻声说，她听到外面有人来了。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被人发现该怎么说：就说他们俩是妓女和嫖客，是到这个工棚做生意来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门一下被踹开，六个端着自动步枪的男人闯了进来，大喝道：“趴在地上，快点！”
瓦伦汀娜要在万分之一秒内做出决断，是反抗还是投降。和工棚里这些人近身搏斗，她是有把握赢的。但转眼瞥到门外守着的另外十几个秘密警察，她放弃了。
逃不掉了，她想。眼下的首要任务是先保住性命。她一声不吭地面朝地趴下来，紧挨在德米特里旁边。秘密警察给他们粗暴地戴手铐脚镣时，德米特里的脸一度被扭向了她。
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已做好了终有一天会被捕的心理准备。
“人类联盟的间谍和她的同伙现均已被逮捕。”秘密警察头目瓦西里·莫罗佐夫汇报着，同时悄悄按断密线视讯电话。这个电话来的很不是时候，主席正在这边亲自质询他对那个刚死的线人梅德韦杰夫几天前报告的事情的处理情况。
“可算抓到了。”约瑟夫·克罗廖夫主席语带讥诮地说，边仰靠回他的豪华座椅，边瞪着莫罗佐夫。他面前是一张光洁的木制古董圆桌，它的价格是圣彼得堡人均年收入的一万倍还多。圆桌旁，坐着这个星球的统治集团——最高议会。这是一个各怀鬼胎的组织，其中的成员全是些野心勃勃的猎食者，他们各据一方，还都觊觎着更广的疆域。作为他们的领袖，同时也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克罗廖夫无疑是猎食者中最危险的一个。然而他的拿手招数，其实只是挑拨他的同僚和下属们互相倾轧，可就是这一手段，令他从一个曾经“不正确”的“修正主义1者”爬上了如今的位子。
克罗廖夫一直对莫罗佐夫颇有忌惮，不过莫罗佐夫也是他执掌大权所要凭借的重要一环：莫罗佐夫和他领导的秘密警察可以遏制军方，还能震慑老百姓。然而同时，克罗廖夫也要确保，军方时不时地要和秘密警察们起点冲突，好反制莫罗佐夫。政治角力的两边一定要维持完美的平衡啊。这一门艺术，唯有臻于化境的大师才能真正掌握。尽管克罗廖夫经常在议会里嘲笑莫罗佐夫，但他其实对这个人的聪明以及政治上的老奸巨猾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得力，早就让他“退休”了。
“有你那个线人的情报，还有西科斯基的老婆提供的消息，我本以为你能更快抓住他们呢，”克罗廖夫音调平静，但明显相当不快，“而且也不必造成那么多平民的伤亡。这很不好，瓦西里，非常不好。”
圆桌旁的其他人都紧盯着莫罗佐夫。每个人都知道，其实跟他们自己一样，克罗廖夫对围捕中死伤的平民一点也不在乎。这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在议会中轻松羞辱莫罗佐夫的方法而已。一场以国家利益为赌注的游戏。
不过这位秘密警察头目倒是神情自若。“我很遗憾，但说实话，同志们，”他环视着桌边的人，“在那里被击毙以及被抓的人，明显本身就参与了非法的勾当。而且我们之所以开枪，也是因为人群中有一个人先朝警察开火，打死了我们一个兄弟。”当然他没有说，那个先开火的人其实就是个秘密警察，在围捕中制造骚乱就是他的任务。他圆满完成了任务，并且在行动结束后获得了嘉奖——脑袋上挨了一枪。“死人是最保险的”，这一直是莫罗佐夫的座右铭。“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这次逮捕中没有……其他‘不体面’的事情发生。”他又补上一句。
克罗廖夫顿时面上一热，但他维持着不动声色。他唯一的孙子，一个年轻放肆的小傻瓜，当时就在那家地下舞厅。那天有不少党里实权领导的孩子也都在，但此时在议会里，唯有克罗廖夫有家属卷入其中。莫罗佐夫这是公开挑衅了，不过这笔帐只能以后再算。
他避开了攻击，把话题转向国防部长：“同志，你这边的太空舰队准备如何了？它能保护我们的星球不受那个什么‘人类联盟’的侵袭吗？”他说着联盟的名字，就好像那是一句邪恶的咒语一样。
伊萨·安东诺夫元帅点点头。“主席同志，”他的男中音低沉悦耳，“我们还没做好直接面对他们全体舰队的准备，”克罗廖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但是，除非他们能一次派那么多舰船来，否则我们还是颇有优势的。他们最新型号的战舰在某些方面比我们先进，尤其是瞄准系统和导航系统，但我们舰载武器的火力远超他们。”他明显地停顿了下，和与会的每个人，除了莫罗佐夫，一一对视，然后才接着说：“我们的每一艘重型巡空舰都装配了载有特殊武器的鱼雷。”
“别说得这么奇怪，”莫罗佐夫轻嗤一声，“直接说‘核武器’就好了。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回事，也都牺牲了一些自己的利益来支持这个项目。所以就不用在这儿玩愚蠢的文字游戏了。”
安东诺夫怒视着他，攥紧了拳头：“你——”
“好啦，”克罗廖夫插话进来，“我们现在必须做好准备，以防联盟为了里加星上那群没骨头的叛徒打过来。”
“他们什么时候会到呢？”安东诺夫问，“我相信我们可以打败他们，但我没法让舰队时刻都处于最佳备战状态。”
“很快就会来了。”莫罗佐夫专心凝视着自己的手指甲，平静地说，“西科斯基的老婆告诉我们，他忽然坚决提议要在某天前带她出去度假，这可不像他平时会干的事。我猜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某天是哪一天？”安东诺夫问道，放在桌面的双手又开始握紧。
莫罗佐夫抬起了头，冲他微微一笑。“怎么？当然就是今天啊。”他愉快地说。
安东诺夫凝住的表情，好像他立刻就要爆炸了一般。
“瓦西里，”克罗廖夫倾身向前，缓缓地说，目光紧锁在莫罗佐夫脸上，“到底，你是在什么时候得知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小消息呢？”
莫罗佐夫笑得有点阴险：“就在今天早上开会前，同志。我们抓到那两个间谍的时候，我想着或许应该把西科斯基的老婆也带进来。”
“你拷问她了？”克罗廖夫有点吃惊。西科斯基的老婆柳德米拉尽管在党内职位并不高，但她有一大批支持者。在她女儿被捕和枪毙之后，她还能升到如今这样的中层职务，也算是个奇迹。
“当然，”莫罗佐夫耸肩说道，“她可是嫁给了一个间谍，而且他还什么都没招呢。柳德米拉倒是立刻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证实她的话。”
你的意思就是，严刑拷打，确保她说的是实话。克罗廖夫心想，刚才是谁在说别玩愚蠢的文字游戏了？“那个联盟的间谍怎么样了？”
莫罗佐夫皱起了眉头。“我得承认，她真有点棘手。”他勉强地说，“不过她会招的，同志。我保证。我们会把一切都掏出来。她很明显是冲着核武器来的，而且也从那个死了的线人那里知道了项目所在地。但要想知道我们需要的信息，还得一阵时间。”
“或许她可以派上更好的用处。”安东诺夫沉吟着说。
“您又有高见了，元帅？”莫罗佐夫一副无聊的样子叹了口气。
安东诺夫没理他，直接转向主席说道：“我建议我们把她作为诱饵。她既然是为了核武器来的，”他边说边别扭地瞟了一眼莫罗佐夫那边，“或许联盟的傻瓜们还希望看到，它们都还好好地放在中心里的地堡仓库呢。”那个制造和储存核武器的地方，北边大山底下巨大迷宫般的核实验室和深藏地底的地堡仓库，一直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普通的项目编号。然而每个知道它真实用途的人，都只简单地叫它，“中心”。这是一个在地下的要塞，有一个师的兵力镇守。超过一万五千人，驻守在中心内部和隐蔽良好的周边地区。这里应该是整个星球上最坚不可摧的地方了。“我是说，就让他们找到中心，让他们到那里去找核武器。让他们试试。”
瓦伦汀娜****地躺在单人牢房冰凉的水泥地上，双眼紧闭，假装昏迷。她两手被铐着，手铐用链子锁在嵌入地面的一个环首螺栓上。她的脸和全身都伤痕累累，一片片淤青。拷问她的人十分专业，所以，要是她这么快就招了，一定会令他们失望吧。他们暂时还没有强暴她，但她明白那不会太远。已受的这些痛苦也绝非小可，但这都是她在特训中已经专门训练过的了：只是肉体折磨的话，她不会轻易崩溃的。
不过瓦伦汀娜有点意外，他们居然还没对她使用药物，尽管那也没什么用：她身体的几个关键部位，都在肌肉组织下埋有化学装置。使用现代的医学成像仪器是检测不到的，但一旦遇到拷问中常用的那些注射药物，它们就会发生反应，抵消药效。那时，瓦伦汀娜会用她的演技来骗过拷问者，让他们以为她已经在药物控制下了，可事实上她神智清醒，随时可以抓住机会逃跑。而如果她始终找不到机会，那些装置中也有一个是自动保护器：一旦时间足够长，某种化学成分在她血液里的含量达到阈值，保护器会自动释放瞬间致死的毒药。因此拷问者们不会从她这里挖出来任何信息，除非她自愿告诉他们一些，作为缓兵之计。
瓦伦汀娜估计他们现在正在圣彼得堡市秘密警察总部，但也没法太确定。因为他们是被关在一辆没有窗户的货车里运来的。西科斯基开始吓坏了，他们两人被推上车时，他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可等终于到达目的地，他脸上就只有一副沮丧的认命表情了。之后，他们俩被分开关押，不过差不多是同时接受审讯——还有殴打——的，因为瓦伦汀娜自己在牢房被两个魁梧的警卫和一个审讯官鞭打时，听到在昏暗走廊的某处传来男人的惨叫声，很像西科斯基的声音。
西科斯基。她允许自己短暂地自责了一阵。他当然是出于某种原因才自愿加入，但被各种酷刑折磨致死，这不是大多数人能够忍受的。瓦伦汀娜自己毕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而且经验丰富，被捕后严刑拷打甚至送命，本就是她的工作必须承受的风险之一。我得把他救出来，她对自己发誓道。我还没完蛋，还差得远呢。
果然，没过几分钟，机会就来了。之前拷打她的那对警卫走进牢房，没有审讯官，他俩重重地把门在背后甩上。瓦伦汀娜立刻察觉到了他们呼吸中的变化：喘着粗气，那是欲望，而不再是威权。他们行动前的一个小小停顿，让她明白了这两人的用意所在。他们是要强暴她了。如果他们再多带两个人的话，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开始了。
其中一个走上前来，冲着她的肚子就是一脚，把她软绵绵的身体踢得手脚摊开，爬在地上。而她只挤出了几声哼哼。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当然瓦伦汀娜知道，如果她醒着，这些人会更高兴。不过他们不是挑剔的人：强暴一个昏迷中的女人也不错，尤其是他们知道，在她被枪毙之前，还有的是机会，总能碰上她清醒的时候。
瓦伦汀娜以为他们会继续铐着她，所以当一个人解开环首螺栓上的锁链时，她差点惊喜地叫出来。很明显，他们是希望玩得自在些，不受锁链长度的限制。把她翻过身来，面朝上后，两个警卫脱了裤子，跪在地上，开始直喘粗气。一个钻到她两腿间，另一个在靠近她头的位置，看样子是想占她唇齿间的便宜。
抱歉，伙计们，瓦伦汀娜在心里尖刻地想，今天不合适。她双腿间的警卫用一只胳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分身就要挺入，正当此时，瓦伦汀娜突然一个侧身，抬起腿狠狠一脚踹上他的头，这人立刻脑浆迸裂，摔到了一边。她随即借力一滚，正滚到另外那个打算施暴的警卫身边。她单膝跪起，一手扶地，没容他发出一声惊叫，已经一脚正中他的咽喉。警卫脸朝下扑在地上，捂着粉碎的喉咙，挣扎着想要呼吸。瓦伦汀娜用手铐上的小细链条绕过他的脖子，用力一扼，彻底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