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湖畔,宁波镇。
韩家大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躲在韩非寒身后的小女孩,和身旁的青衣男子身上,只见其一身青衣,与当世风俗格格不入,但是与数百年前简朴之风极其相似,想来亦是伤今怀古之人。
“父亲,这几位是?”
韩成泽疑惑的望着青衣男子及小女孩,不解的问,而东方灵瑶则拉过韩非寒一阵嘘寒问暖。
韩海道:“这位乃是途中偶遇侠士,不仅身手不凡,博闻多识,更与寒儿极是投缘,故邀来家中做客。”
东方灵瑶微微施礼道:“方才只顾着与寒儿说话,险些忘了还有客人,失礼之处,倒让先生见笑了。”
青衣男子道:“夫人爱子心切,委实让人感动,何来见笑之说,倒是在下冒然前来,着实唐突。”
韩海随即又说了遇到小女孩的经过,东方灵瑶瞪了韩非寒一眼问:“她叫什么名字,可还有家人在世?”
韩非寒道:“娘,小妹妹说她被师傅抛弃在山里,已经没有家人了,她也没有名字,师父每次都叫她小狐狸,不如给她取个名字吧。”
东方灵瑶望向韩海,韩海摇了摇头,叹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诸位便想想取何名字为好。”
几人正自思索,去不料青衣男子忽而感叹道:“世事变迁如浮云,前尘往事皆如梦,不如便唤她如梦如何?”
此刻听其所言,皆叹道:“如梦,不错的名字。”
韩非寒高兴的拉着小女孩道:“如梦,以后你就叫如梦了,韩如梦,真好听,娘,我也有妹妹了。”
韩海与韩成泽似有事相商,随即告歉先行离去,东方灵瑶几人来到屋内坐下,韩非寒道:“娘,萧叔叔吹的箫声可好听了,寒儿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箫声。”
东方灵瑶略有诧异的望向青衣男子,笑道:“先生竟然通宵音律,妾身亦素来喜爱,日后恐要劳烦先生指点。”
提及音律,青衣男子似颇为自傲道:“不敢言通宵音律,唯略知一二,夫人如有问,知无不言。”
韩非寒见母亲与青衣男子谈起音律,便道:“娘,我带如梦出去玩,你和萧叔叔说话。”
东方灵瑶摇头道:“不要跑得太远,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见韩非寒离去,青衣男子方道:“在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方灵瑶道:“先生请讲。”
“令郎为何……”只见青衣男子说到一半,却有忽而叹一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问也无益。”
东方灵瑶见状,心下已经明了一二,随即笑道:“我知先生想问什么,也知寒儿今生定然诸多苦难,若是可以,我宁愿替他承受所有。可是如今,哎……也不知当初生下他,是对,还是错。可若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会选择将寒儿生下来。”
青衣男子起身抱拳道:“夫人情怀,当真令人钦佩。”
东方灵瑶笑道:“方才听寒儿说先生姓萧,却不知先生名讳。”
青衣男子道:“萧对月。”
东方灵瑶心想这恐怕不是他的本名,却叹道:“对月吹箫,今夕何夕,想来先生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青衣男子笑道:“往事罢了。”
……
宁波湖畔,杨柳岸。
韩非寒盘膝而坐,修炼着当初归云真人传给自己的功法,如梦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韩非寒,不明白,为什么他身上会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气息,又为什么,他会如此袒护自己。
如果被娘知道自己没有遵从她的旨意擅自离开,不知道她又会如何生气,她会把自己抓回去吗?
微风暖暖的吹来,感觉从未有过的舒服,如今这种感觉,是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自己真的要舍弃这种感觉,回到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去吗?
如梦内心正挣扎之时,韩非寒却是睁开了眼睛,看到如梦正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露个鬼脸道:“小如梦,不害羞,竟然偷偷看我。”
如梦恍然惊醒,小脸蛋有些泛红,不依道:“哥哥。”
韩非寒第一次听如梦如此唤自己,心中顿时一阵甜蜜道:“如梦,哥哥以后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如梦眨着眼睛狠狠的点头道:“嗯。”
韩非寒站起来,拉着如梦道:“走吧,我们回去了,不然娘要等的心急了。”
如梦看着前方这个拉着自己的小男孩,双眼尽是迷离,其中似有一丝奇异的光芒一闪而过,只是再也没有人能注意到了。
入夜,宁波湖畔,忽然传来一阵阵的箫声,箫声隐隐约约,若隐若现,似有无数重的迷雾隐现其间,让人看不真切,仿佛能够抓到,却又毫无所得。
转瞬,箫声中却充满了思念与无奈,闻之心中不免生出些许凄凉,仿佛匆匆的光阴,指尖的流沙,无情而去,最后留下的,唯有叹息。
韩成泽闻声而起,东方灵瑶却拉住了他道:“听寒儿说萧先生精通萧曲,想来是他无疑,却未想有如此造诣。”
韩成泽道:“夫人亦是精通琴曲之人,可曾领会曲中真意?”
东方灵瑶道:“萧先生造诣之高,让人望尘莫及,妾身有生之年,怕也只能领会其中一二。”
“哦?”韩成泽似有兴趣,静听东方灵瑶下文。
东方灵瑶道:“先生曲中迷雾重重,当真让人匪夷所思,时而空洞,时而透彻,仿佛历尽时间沧桑,却偏偏有一丝执念无法散去,让妾身无法猜透的是,常人执念,皆因执着于某事某物,而萧先生所执,似乎并不存在。”
一曲终结,那宁波湖畔一个人影站在枝头,迎风而立,望着皎洁的月光洒在那历尽沧桑的脸上,只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不透,猜不得,想不明白。
韩非寒回来以后,更是勤加苦练所修功法,偶尔与如梦前往宁波湖畔静看夕阳,亦或躺在草丛里听鸟叫蝉鸣。
萧对月却似是十分喜爱韩非寒与如梦二人,常常指点他们修为上的疑问,加上萧对月知识渊博,常与他们讲一些奇闻异事,上古传说,一来二去,韩非寒二人与萧对月在一起的时间,倒是比和在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多。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三载,韩非寒夜里时常想起雷云山上那个一身红装的女孩子,那个与自己有着同样命运的女孩子,她此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她,想到当初自己口口声声说为她寻找解救之法,如今看来,也只能当儿戏之言。
这天韩非寒正欲与如梦出去玩耍,却看到屋外走进来几个衣着十分华丽的女子,韩非寒正要上前询问,却被如梦拉住道:“哥哥,不要过去。”
韩非寒正自疑惑,而那几人似乎也发现了两人,便向韩非寒走来,如梦忽而大叫道:“你们不要过来。”
几人神色微变,却见这时萧对月从屋内走来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吧,何必牵连他人。”
众女闻言神色一悦,忙拜倒道:“大人既已知晓,还望能与我们走一趟。”
萧对月道:“起来吧,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前尘已了,日后莫要再做纠缠。”
众女子却不肯起身,其中一人道:“大人若不同我们回去,我们亦不敢独自回去。”
萧对月闭上眼睛,许久挥袖:“罢了,我便与你们走着一趟。”
韩非寒道:“萧叔叔,既然你不愿意,为什么还要去?”
萧对月抚摸着韩非寒的头道:“等寒儿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
韩非寒似懂非懂道:“萧叔叔,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对月呵呵笑道:“日后有缘,自会相见。”
萧对月随众女离开之后,如梦忽而从身后紧紧抓着韩非寒道:“哥哥,如梦不要离开你。”
韩非寒道:“别怕,如梦不会离开的。”
出了宁波镇,萧对月便同几女一路御风而行,仿佛仙人,约莫一个时辰,众人进入一片山林之中,山势蜿蜒陡峭,常人难以进入,众女忽而停在一座崖壁前道:“大人,主人在山顶上,我等便送大人至此。”
萧对月抬头,只见那崖壁似刀削成,光洁如镜,直耸云霄,不知几千尺,正欲飞上悬崖,然而这时,群山之中,不知是谁突然吹起了横笛,隐隐约约,似远似近,宛若天音流转。
萧对月听闻笛声,神色稍有变化,四顾一周,目极之处,只见越是往上,草木越是稀少,有的只是一望无尽的茫茫白雪,连同天际都变得茫然不分,冷冽的寒风从天际吹来,打在身上,宛若刀割。
萧对月冷笑一声,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山顶而去,在山峰的最高处,一个黑色劲装的女子凌风而立,衣摆在风中咧咧作响,在这群山之中,是那样的耀眼生辉,仿佛那就是这片天地的王者。
这时女子将横笛移开,却未转过身子,望着山崖下一望无际的七香海,幽幽叹息了一声道:“大人能够屈尊来此,妾身实感不胜荣幸。”
萧对月站在女子身后不远,神色冷傲的盯着那个女子,也不说话。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那妩媚的面孔仿佛能够勾出人的魂魄,幽怨的神情我见犹怜,下唇轻咬,双目含波,风情万种的白了萧对月一眼,嗔道:“大人如此盯着妾身,可是让妾身万分的惶恐呢。”
女子嘴上虽说惶恐,可是眸种却分毫未见惶恐之色,萧对月冷哼道:“你让群妖引我来此,不是想说这些废话吧!”
“妾身苦苦寻觅大人多年,大人便是如此对待妾身么?”劲装女子幽怨的望了萧对月一眼,幽幽道。
萧对月一挥袖道:“北宫已死,勿要重提。”
清妃道:“妾身虽不知大人缘何死而复生,但是其中因果,清妃却是略有耳闻,大人敢爱敢恨,乃真男儿,若得夫如此,何憾之有,我始终想不通,那人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四宫长老舍命相助。”
萧对月闭上眼睛在心中体会清妃所说的这两句话,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而如今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但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转瞬又道:“我已非妖族中人,你又找我所为何事?”
劲装女子却并未回答,而是转头望着山下的冽冽寒风,慢慢道:“我第一次听说穿过这一望无际的横劫山脉,便是连接另一片大陆的七香海,便想前往七香海,想看看海的那一边,又是怎样的光景。”
萧对月冷哼道:“七香海之大,无人知晓,人不过沧海之一栗,想要穿过七香海,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劲装女子却笑道:“可谁知千年之后,我竟几乎忘了海的这一边,又是何种模样,而我们堂堂妖族,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萧对月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满脸笑意的女子,想不到在她的身上竟有如此际遇,那一袭黑袍之下,软弱无骨的娇躯又是如何能够承受,萧对月长叹一声,不复多言。
劲装女子说到此处,神色已然颇为暗淡,随即苦笑:“大千种族,何止万千,奈何竟以人类为万物之灵长,想我妖族,乃半仙之躯,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萧对月摇头道:“此间曲折,不过咎由自取。”
劲装女子并未争辩什么,抬起头望着连绵不断的群山,许久,叹了一声道:“或许吧,莫非在那人的心里,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种族了么……”
萧对月闻言一呆,沉思了片刻,自嘲的笑道:“你知道,你们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劲装女子眉毛一挑,微笑着望着萧对月道:“是什么?”
萧对月紧紧盯着劲装女子的眼睛,双目之中突然爆出一道神光,仿佛要穿透女子的身体,直透她的内心,去也只是一瞬间收回目光,望着苍茫的天空,仿佛已经将方才要说的话忘记了,然而劲装女子并未如此认为,静静的等待着萧对月开口,两人仿佛已经熟知了几个轮回一般,许久许久,方才听到萧对月略微有些落寞的声音道:“在你的心中,只有妖族;而她的心中,却只有苍生。”
“呵呵,苍生……哈哈……苍生?”
劲装女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似是将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萧对月面无表情的望着女子,并不出言制止,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女子笑了许久,方才勉强稳住情绪道:“像她那种……咯咯……那种不知道情为何物的人,你竟会说她是为了苍生?就算心里有……苍生,那又如何,却也逃不过孤独终老,独守寒宫。”
萧对月双目冷冷的望着笑声不止的劲装女子,淡淡道:“你也不过如此。”
闻言,劲装女子却是制住了笑声,双目中燃烧这灼灼火焰仿佛能够燃烧整个天空,走上一步,神色傲然道:“可我还有希望,我们妖族一定能够重新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
萧对月听到女子的话,略有所思,原本平静的神色在后不由得眉头一皱道:“你又想干什么,千年之前那个血淋淋的教训,难道你还不悔悟吗?”
劲装女子突然向着萧对月跪了下来,神色一片坚毅道:“大人,只要你肯助我一臂之力,我便有把握挽回大局。”
“你……简直是个疯子。”萧对月冷笑一声,扭头便走。
劲装女子望着萧对月离去的身影,目光中带着几分痛苦,又有几分冰冷,咯咯笑道:“大人,你觉得你还走得了吗?”
萧对月头也不回,傲然道:“天大地大,却还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劲装女子双目复杂的看着渐行渐远的萧对月,向着天空望了一眼,幽幽叹道:“大人莫要后悔便是……”
随着劲装女子的话落,整个天地都在这一瞬间换了颜色,萧对月不由得止住了脚步,望着天空中的某个位置,陷入了沉思之中,隐隐约约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在心底泛起,但是却如何也抓不住。
劲装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这群山之中,然而那楚楚动人的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她就在你的周围咫尺之地:“大人若是现在改变主意,清妃依旧将大人奉为上宾。”
“你以为这小小的万妖大阵便能困住我吗?”萧对月闻言冷笑一声,望着天空中一处空洞的地方,双目中透着淡淡的蔑视。
“能不能困住大人,大人一试便知。”
萧对月闻言道:“你就不怕命丧于此?”
天空莫名的突然阴暗了下来,无尽的黑云不断向着头顶凝聚,无数的电光在黑云中穿梭,并发出哧哧的摩擦声,黑云更像是一张大网,想要将山上的男子吞没,然而萧对月站在山顶,双目直视着天空一动未动,仿佛对即将来临的一切视若无睹。
劲装女子幽幽的声音从天空传来,竟是带着几分绝望道:“若无大人相助,妾身此生绝无可能完成心中夙愿,那么死在大人手中,妾身已然无悔,死了,倒也落个干净。”
萧对月望着天空,反而闭上了双眼,人之一生,有多少事可以重过生死,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那记忆里挥之不去的身影此刻又在何方,又是如何模样,还是早已经魂归九泉,魄散九霄。
在这茫茫尘世,自己已经不知道行走了多少个寒暑,却也未曾听说过有关她的只字片言,难道她便从这茫茫世间消失了不成。
天空中的黑云越发浓重,云层中雷电之力不断的凝聚,收缩,那耀眼的雷光在黑云之下仿佛正午的太阳一般夺人眼目,整个山峰都被染成了紫红色,天空似要被撕破了一般发出吱吱的作响,漫天的黑云仿佛被雷光点燃,竟化作漫天的大火,肉眼可见的红光不断被中央的雷球吞没。
萧对月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却非是他惧怕了天上这等异样,似是想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觉得如此眼熟,萧对月伸出手,仿佛抓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抓到。如何会不熟悉,若是没有这种力量,又何曾会有如今的自己。
空中的雷球最终吞噬了周围无尽的红云,化作一个巨大的蛋,从一侧破碎开来,只闻见一声龙吟声呼啸而起,竟有九条雷龙从蛋中飞奔而出,向着萧对月呼啸而来。
“轰……轰轰……”
天空发出一阵阵的哀嚎,大地不住的颤抖,整个山峰忽从半山腰断裂开来,无尽的碎石飞向天空,被雷龙绞成粉末,隐约中看到整个山头已经消失,乱石冲撞之际,一支玉箫竟被半截山脉压入谷底,九条雷龙只余其一,在空中不断的哀嚎,仿佛白发将军望着血肉成河的战场,随即消散。
风吹过,落下无数的尘埃,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那劲装女子的身影在空中渐渐出现,望着面目全非的山峦,却已不见了萧对月的身影。
女子落在一片平地上,望着空荡荡的山谷,自嘲道:“这便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么?”
随后又有数人落在女子身后,其中一人道:“娘娘,接下来如何打算?”
女子仿佛并未听见,喃喃自语道:“仅仅《血巫引》中所载的断字残篇,当真拥有如此惊天彻底之威,巫族秘术若真如此了得,却又为何消失于亘古洪流之中,成为大海沉沙。”
几人对视一眼,只等女子下文,却见女子似乎梦醒,向着几人道:“四处寻寻,可有那人踪迹,当年被她看中之人,想来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女子说完,想到了什么,复而摇头喃喃道:“他对人类那个人不人妖不妖的小孩子似乎喜欢的紧,还有我那无知的孩儿,娘要如何,才能让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几人山中查探一周,方来禀报并未找到丝毫蛛丝马迹。
女子道:“罢了,他既不愿,我等就算找到,又有何用,你们通知其他人,三日后于仙妖洞相见。”
几人走后,那被压在大山之下的一支碧玉笛子,却是发出了微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