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卿记得少年要的笔墨,清晨急忙去寻锦瑟。锦瑟和久卿一样,这辈子被禁锢在这妓馆里,翻身不得。
那时的锦瑟是妾。端坐在正堂的妻高高在上的看着她,她跪了请安,也只有那声轻蔑的冷哼。她亲生的儿子送给了正妻看管。煎熬着看他长大。晚上跪在地上求官人开恩,把孩子还了她。曾经举案齐眉的官人恼怒了,提脚对着跪下的锦瑟乱踏。踏去了锦瑟所有的幻想。小小的人儿慢慢长大,看到锦瑟照旧冷眼骂句:“下流货”带着一群小厮扬长而去。锦瑟挣扎多时,她忍受的了大房正妻的无端谩骂,嫡出少爷的轻薄调笑,自家官人的虐待凌辱。唯独受不了自己身子掉下来的那块肉,再来挖她的心。第二天,她故意碰到带着小厮乱跑的他,借故遣散了小厮们,哄他到池边,一把按了下去。
那时刚沦落暖春楼的锦瑟不吃不喝,一心自绝。久卿知道她虽出身寒微却读书识字慢慢疏散开导。渐渐地两个人自有一番默契。
素日与久卿交好的锦瑟看她面色匆忙,忙起身问道:“妹妹,何事匆忙?”
久卿握了胸口,道:“姐姐莫要见怪,久卿寻些笔墨。”
锦瑟听了忙笑道:“什么着急的事,值得妹妹如此,快坐了歇息。”边说边让小丫头秋荷端茶。
久卿摆手:“不必上茶,笔墨交予我,我就要走的。”
锦瑟笑嘻嘻按住久卿的肩膀,脸探到久卿肩上,道:“妹妹休要着急,那武功郎真有如此大的本事,勾去了妹妹的七魂六魄,让妹妹如此主动相贴一刻也离不了?我倒是想看看,好妹妹带我去见识见识罢。”
久卿赧色笑道:“连姐姐也羞我,这里面当真有事,不过现在不能和姐姐说,待闲时,久卿一定细细讲了来。”
锦瑟扭身将久卿推在榻上,道:“不妥,不妥。想必这武功郎快要走的。你哄了我,见不到让妹妹魂不守舍这位大官人。我可是要生气的。”
久卿道:“那少年是官家,如何能和我这低贱之人做官人,姐姐也糊涂了。”
锦瑟冷笑道:“哦,原来也是在意出身的主儿,既然如此,妹妹赶了他去,岂不解心头之恨,出一出这恶气。”
久卿道:“姐姐不知这里面复杂,快帮久卿寻了笔墨来要紧。”
锦瑟叫秋荷端了笔墨,递予久卿,悄声道:“妈妈这些日子整日里说你靠上了正主,不久就可回南。这可是实情?”
久卿一怔,随即冷笑道:“让妈妈走着瞧罢。”
锦瑟看久卿面色不对,忙道:“这件事万不可赌气乱说,如不是实情,那武功郎又没这本事,且莫开口。先断了妈妈的念想。不然,最后落空,少不得打骂!”
久卿道:“就是要她落空,我这贱命让她收了去也不打紧。”
“妹妹,别怪姐姐多话,我们妓馆里的,就是清白,又能清白到哪里去!安大人真心待你。就连我这里睡着,担忧的也是你。这武功郎虽官高禄厚,眉清目朗,却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妹妹该为着自己,好好斟酌才是。”
久卿强笑道:“多谢姐姐开导,只是安旭尧那边还望姐姐奉承周旋。日后得了闲,定引荐岳大人和姐姐相识。”
锦瑟扶着久卿道:“安大人这边尽可放心,我自会处理。只是这武功郎,妹妹可要看仔细了。不要痴心妄想。断了自己后路。你快去吧,那边大人找不到人,着了恼却不好。”
回房的久卿看没了墨云踪影,少年正靠窗站,问道:“大人遣墨云出去了?”
少年点头,道:“正是。”
久卿将笔墨桌上放了,道:“大人别嫌久卿多话,只是外面兵荒马乱,还是谨慎为好。大人将身体养好了,再做打算不迟。”
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明白。只是我们带兵打仗之人,就是在兵荒马乱时奔走,安乐太平时才能心安。”
久卿道:“大人总是把国事放在心上私事从不过问,大概常常吃亏吧?”
少年转身挑眉道:“姑娘何出此言?”
久卿道:“显而易见,国事目不暇接,私事如何过问!自然常常吃亏。”
少年居然笑出了声,结实的胸膛随着笑声微微起伏。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轻一咳正色道:“如果人人都这样计较,那不是人人吃亏。何来划算一说呢?”
久卿看他这么笑,没有了冷漠与僵硬。就是一个想笑时笑,疼时皱眉没有忧虑的单纯少年不由得跟着轻笑:“大人的眼睛,里面没有杀气,战场上也会吃亏。”
少年眼睛里还是带着笑,道:“杀气是剿尽胡蛮时的白骨露野,杀尽反贼时的弃甲倒戈。对救命恩人,吃了亏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