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惊蛰(一)
二月八,惊蛰。
天气转暖,春雷始鸣。
云山脚下,寥寥升起的炊烟被连绵细雨打得支离破碎,山野间开始重新活跃起来。
春雨贵如油,农人讲究的便是精耕细作,赶着上了年纪的老牛,牛老人老,手中鞭子舍不得抽下,纯属是个摆设。下雨也无妨,平头老百姓没那么多讲究,一身蓑衣,风里来雨里去,春日里赶的便是时节。
出云城,云山与江南的接壤之地,天未大亮,城门口来来往往的赶脚行商便为这座古朴的城市平添了几分喧嚣。
路边早点铺子的大娘刚撑起棚子,刚将桌椅摆开,便已经有客人落脚坐下,一华服少年带着一淡黄色衣裙看上去不似丫鬟的丫鬟也在这群赶早的客人当中,显得鹤立鸡群,有些不伦不类,毕竟会这么早带着丫鬟在路边吃早点的富家公子不说没有,但绝对少见,稀罕着。
瞅瞅华服少年,早点大娘虽然没什么见识,但眼力劲十足,华服少年身上穿的蜀锦可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再看看一旁的丫鬟,啧啧,那脸蛋,俏得紧,水灵得一捏就能出水,城里可没听说谁家有这么漂亮的丫鬟,这么漂亮的谁舍得拿来当丫鬟,老早娶回家去宝贝着了。
不去管这对有些奇怪的主仆,大娘一转身,发现自家小子正在偷偷看着那仙子一样的丫鬟,不留痕迹的踹了一脚,没好气道:“还不快点帮忙!”
吃痛的少年一声抱怨,手脚麻溜的开始干起了活计,当然还是会不时的偷瞄着座中的丫鬟,不过并没有出现什么发呆打碎碗碟的事情大娘也就随他去了。自家小子老大不小了,长相清秀,手脚也够勤快,等过段时间,多挣点铜板就能够,也是该去帮他说个姑娘了,可怜他那没良心的爹死得早,不然这事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叹一口气,谁活着都不容易,但一想到满座的客人,能多赚几个铜板,可以给自家小子说门亲事,大娘眉开眼笑,喜上眉梢。
下雨天,有人出城,出城的多是富贵人家的子女,坐在马车中赏景,仰慕书上诗中的夜来风雨声,想去看看花落多少,只是苦了那些冒雨赶车的马夫。有人进城,这一类人通常是山间猎户,天未大亮时进山去看看夜里的机关陷阱,以往都说满载而归,但也不至于两手空空,而近日来却总是空手而归。
“真是奇了怪了,山里的长毛畜生难不CD死绝了,这么多天了什么都没有。”一赤膊壮汉骂咧道,不曾针对任何人,肩上一张长弓,腰间仆刀,两手空空,显然又是没有任何收获正在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旁正在啃着包子的华服少年听到后,很快将身前碗里的稀饭几口吧啦干净,紧接着又装了一大碟包子带走,让一旁淡黄色衣裙在众人看来有如仙子般的丫鬟掏出了一块银子给卖早点的大娘后,撑开伞在雨幕中离去,穿过城门,消失在了城外的大道上。
大娘接过银子,放在口中咬了咬,细细将银子上的口水在身上抹干,笑着藏进怀里,不由感叹春天真好,下雨也一样。
云山之上,虚空中一道流光闪过,两道人影出现在虚空,正是先前早点铺子中那对奇怪的主仆,也是那楼船中的花姓少年。
“要不要来一个,味道不错,韭菜馅的。”少年满嘴塞得满当,含糊不清道。
“不要,不要,不要。”淡黄色衣裙丫鬟皱着眉头,捂着鼻子,一个劲的摇晃着脑袋。
“诶。”华服少年轻叹一口气,只道是无趣,往嘴里塞着包子,嘴里一直嚼个不停,完全没有大户人家的贵气。
往下望去,云海翻涌,波澜壮阔,蔚为壮观,山间云雾缭绕,神秘之至。
“那里好黑!”华服少年望着云山深处,淡淡道,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哪呢?哪呢?”淡黄色衣裙丫鬟雀跃道,顺着华服少年目光望去,山野间白茫茫一片,哪里黑了,一声嘟囔,抱怨少爷骗人。
低声下气的安慰着身边闹脾气的丫鬟,华服少年这少爷当得当真磕碜,丫鬟还得当做闺女来哄,抽空瞥了一眼云山深处,华服少年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可是那里真的很黑。
那里真的很黑,妖气云集,遮天蔽日,云山外看去是白茫茫一片的云雾,倘若有人现在云山深处看天空便会发现已经看不到天空。
云山深处一座秀丽的山峰,山体被掏空,洞窟内是金碧辉煌,由金砖堆砌,入口蜿蜒曲折,不过数十步便镶嵌了一粒硕大的夜明珠,将原本昏暗的山腹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大殿上方一张华丽的金丝床榻,粉色的纱帐,一看便是女子闺中之物,红绸下,入目是一片雪白,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翻滚,放浪形骸,香艳无比,令人血脉喷张,粉色的雾气笼罩,旖旎之至。
狼啸风静立殿堂之中,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对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尽管被人带到此处已经有小半个时辰,却依然没有在意。
对于狼啸风的到来床榻上的主人却仿佛从未察觉一般,没有丝毫的收敛,又或者说是故意将其晾在一旁,愈发的放纵,喘息加剧,一点也不在意狼啸风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云雨过后,谢乾似才发觉狼啸风的到来,从纱帐中露出上半身,数道鲜明的红唇印,谢乾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赤蛇依偎在一旁,香汗淋漓,脸颊绯红,红丝绸被掩盖了那令人疯狂的胴体。
“狼王可是好生的不懂事,哪有在人家快活的时候进来的。”赤蛇笑吟吟道,身上红绸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玉臂环绕,做小鸟依人状,又似耀武扬威。
“狼某奉命办事,前来拜见使者大人,只是不曾想到蛇王如此尽职,自愧不如。”狼啸风正色道,神色如常,尽职二字说得清晰无比,但很快又将话题挑开,点到即止,并不在这件事上纠缠,床榻一事,扯不清理还乱,多说无益。
谢乾微眯着眼,老神在在,并不准备偏袒谁,他谢乾贪念美色不假,却也并不是那种只知美色的酒囊饭袋,若是如此,来人间这种事怎么可能会轮到自己,长老会的那群老不死老眼昏花不假,但毕竟没有瞎。
御下之道,无非是制衡二字,眼下的场景才是自己最乐意见到的,不合没有关系,但只要有人办事就好,倘若两人串通一气,对自己阳奉阴违,自己才真的没有什么办法。狼啸风被狼帝看重,自己除了下点梆子之外明面上想要下杀手是不可能了,自己如果想过得安稳,最好还是不要被狼帝抓到小辫子。至于赤蛇,看起来对自己百依百顺,心中的想法又有谁知道,真当自己不知道她与自己欢好不过是为了双修,好在是阴阳互济,自己同样也能有所收获,不是那种采阳补阴之术,否则自己也只能痛下杀手了,自己贪恋但并不迷恋。再者,她与妖界某位至尊遗留在此处的后裔死亡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水落石出之前自己也没有必要惹麻烦,大不了到时候弃车保帅便是。
念及此处,谢乾睁开眼,站起身,一件黑色长袍披在身上,踏着台阶缓缓走到狼啸风身前,淡淡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妖王三位,千年大妖共十一位,普通大妖共计六十八位,上位小妖三百八十,小妖……”狼啸风道,不卑不亢。
谢乾附手,静静地听着,陡然,一股从灵魂升起的兢惧涌上了谢乾心头,一声嘶吼,谢乾变得面目狰狞,一股寒气从脚底串起直奔脑门。
“怎么可能?”谢乾惊惧道,就在刚才一道接近凝成实质性的目光从谢乾身上扫过,那一瞬间谢乾只觉得自己就如同嗷嗷待哺的幼婴,毫无还手之力,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仿佛天与地般的鸿沟,有这等实力的就是妖界都没有几个,自己也仅仅是侥幸看过一面,人间怎么可能有这等人物?谢乾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令谢乾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妖帝的心智让谢乾很快的平静下来,对方并没有敌意,这是重点,不然就算再有几个自己也只是白搭,不论对方是有所顾忌还是不屑,只要不出手便无妨。
不过,虽是如此,谢乾显然也是无心听狼啸风继续禀报,随意应答两句后便禀退了狼啸风,不仅如此就连赤蛇也被禀退出去。
大殿的门缓缓关闭,狼啸风赤蛇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并肩走出通道后,便带着各自的人离去。
云山上方的天空,淡黄色衣裙的丫鬟依旧发着小脾气,华服少年收回目光,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哄她身上,却是不曾想自己不过随意一眼令谢乾有如此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