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迹罕到的小径间
在人迹罕到的小径间,
在池水边缘的草木里面,
远离于纷纷扰扰的生活,
远离所有迄今公布过的标准,远离娱乐、赢利和规范,
这些我用以饲养我的灵魂已经太久,
如今那些尚未公布的标准我才看清,看清了,
我的灵魂,那个我为之发言的入的灵魂,在伙伴们中间作乐,
在这里我独行蹈蹈,远离世界的喧腾,
在这里迎合着,听着芳香的言语,
不再害羞,(因为在这隐秘的地点我能作出在别处不敢的反应,)
那不愿显示自己但包含着其余一切的生命有力地支配着我,
下定决心今天什么也不唱,只唱男人们彼此依恋的歌,
沿着那真实的生命一路将它们散播,
由此遗赠各种各样的健壮的爱,
在我四十一岁第九个月的甜美的午后,
我为所有现在或曾经是青年的男人们奔走,
去诉说我的白天黑夜的秘密,
去歌颂我对伙伴的需求。
(李野光译)
我胸脯上的香草
我胸脯上的香草哟,
我采集你的叶子,我写作,为了以后细细地阅读,
在我和死亡之上长出的墓草,身体之草,
多年生的根,高高的叶,你冬天也冻不住的娇嫩的叶子哟!
你们一年一度地繁荣,从那退隐的地方重新长出;
啊!我不知道那许多过路入会不会发现你们或吸入你们的芳香,不过我相信少数的人会这样;
啊,细长的叶子哟,我的血液的花朵!我允许你们以自己的方式诉说你们底下那颗心;
啊,我不知道你们在自身底下意味着什么,但你们不是快乐,
你们往往苦辣得使我难以忍受,你们烧灼着、刺痛着我,
不过你们,你们那浅红的根部,我看是美的,你们叫我想起了死亡,
你们带来的死亡是美的呀,
(真的,除了死亡和爱还有什么是美的呢?)
啊,我想我不是为了生命而在这里唱我的恋人之歌,我想那一定是为了死亡,
因为,上升到恋人的境界,那会多么宁静而严肃啊!
那时我将不在乎生死,我的灵魂也拒不表示偏爱,
(我只是确信恋人们的崇高灵魂最欢迎死亡,)
真的啊,死亡,我想这些叶子的含义正好与你的含义一样,
美妙的叶子,长得更高些,好让我看到你!
从我的胸脯里长起来呀!从那隐蔽的心脏中跳开去呀!
羞怯的叶子,不要这样把你自己包藏在粉红色的根子里,不要这样腼腆地停留在下面,
我胸脯上的草哟!我下定决心来敞开我这宽阔的胸脯,被我压抑和闭塞得够久了的胸脯;
我要离开你们这些象征的、任性的叶片,既然你们已不再为我服务,
我只是要说我所不得不说的话,
我只要为我和我的伙伴们发言,
我再也不发出一声叫唤,除了他们的叫唤,
我要用它在整个美国激起永不停息的回响,
我要给恋人们一个榜样,使之具有永久的形象和意志,在整个美国,
通过我说出那些言语,使死亡显得喜气洋洋,
那么,死亡啊,把你的喉舌给我,使我能与它一致,
把你自己给我,因为我看到你首先是属于我的,
而且你们,爱与死不可分离地紧抱在一起,
我也不许你再来阻碍我,用我所谓的生命那个东西,
因为我现在已经明白,你才是根本的旨意,
你以种种理由荫蔽在生命的这些多变的形体中,而它们主要是为了你,
你越过它们走出来,继续存在,作为真正的现实,
你在物质的假象后面耐心地等着,不论多久,
也许有一天你会把一切掌握,
也许你会把这整个的表面现象消除,
你大概就是它为之效劳的整个目的,但它不会持续多久,
你却会长久地持续。
(李野光译)
不仅从我这肋骨棱棱的胸膛里发出
不仅从我这肋骨棱棱的胸膛里发出,
不仅在深夜因不满自己而发出的愤怒叹息里,
不仅在那些拖长的没有压抑得住的悲叹里,
不仅在许多个被违背的誓约和诺言里,
不仅在我的任性而残酷的灵魂的意志里,
不仅在空气的稀薄滋养里,
不仅在我的太阳穴和手腕上此时的跳动和轰击里,
不仅在那总有一天要停息的稀奇的内部收缩和扩张里,
不仅在那些只好向苍天申诉的如饥似渴的愿望里,
不仅在当我独处于边远荒野时发出的呼喊、大笑和挑战声中,
不仅在咬牙切齿地发出的粗嘎喘息中,
不仅在我睡觉时的喃喃梦呓中,
也不仅在这些日常不可信的梦想的其他咕哝中,
也不仅在那不断地抓住又放下你的我这身体的四肢和感官之内——不在那里,
不仅在这所有的或任一情况之中,
粘性的感情哟!我的生命的脉搏哟!我需要你同样在这些歌里存在并显示自己。
(李野光译)
只不过是根和叶而已
这些只不过是根和叶而已,
是从山野和池塘边给男人和女人带来的香味、
爱情的石竹花和酢浆草,比葡萄藤缠绕得更紧的手指,
太阳升起后从躲藏在树叶中的鸣禽喷涌而来的歌声,
从活跃的岸边吹来的陆地与爱情的微风吹向活跃的海上的你们、吹向你们水手们的微风,
在霜花中成熟的浆果和三月的嫩枝,趁早献给冬去春来时在田野漫游的年青人的嫩枝,
呈现在你们任何人眼前和内心的爱的蓓蕾,
那些将照旧开放的蓓蕾,
只要你给它们以太阳的温暖,它们就会开放,给你带来形态、颜色和芳馨,
它们会变成繁花、硕果,高高的枝柯和树林,如果你成为养料和水分。
(李野光译)
点点滴滴地淌呀!
点点滴滴地淌呀!离开我蓝色的血管!
我的血滴哟!淌吧,缓缓的点滴,
公正地从我身上掉下,淌吧,殷红的血滴,
从那切开了让你流出的伤口,在那里你曾被禁闭,
从我的脸上,从我的额头和嘴唇,
从我的胸口,从我被隐蔽的深处,挤出来吧,鲜红的血滴,自白的血滴,
染红每一页,染红我唱的每支歌、我说的每句话吧,我的血滴,
让它们懂得你的赤热,让它们发光,
用你自己去浸透它们,羞涩而潮湿,
在我已经写出或将要写出的一切中闪烁呀,淋漓的血滴,
让一切在你的光辉中显示出来吧,红润的血滴。
(李野光译)
在路易斯安那我看见一株活着的橡树正在生长
在路易斯安那我看见一株活着的橡树正在生长,
它孤独地站立着,有些青苔从树枝上垂下来;
那里没有一个同伴,它独自生长着,发出许多苍绿黝碧的快乐的叶子,
而且,它的样子,粗壮、刚直、雄健,令我想到我自己;
我惊奇着,它孤独地站立在那里,附近没有它的朋友,如何能发出这么多快乐的叶子,
——因为我知道这在我却不可能;
我摘下了一个小枝,上面带着一些叶子,而且缠着少许的青苔,
我将它带回来,供在我的屋子里,经常看它,
我并不需要借它来使我想起我自己亲爱的朋友们,
(因为我相信最近我是经常想到他们的,)
然而它对我终是一种奇异的标志——它使我想到了男性的爱;
尽管如此,这路易斯安那的活着的橡树依然孤独地生长在那广阔的平地上,
附近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情人,一生中却发出这么多的快乐的叶子,
这我十分知道在我却不可能。
(楚图南译)
你想我拿着笔要记录什么?
你想我手里拿着笔要记录什么?
是今天我看见的那只扬帆远航的漂亮而威严的战舰?
是昨天的光彩?或者是笼罩我的那个夜晚的壮观?
或者是在我周围蔓延的大城市的骄矜壮丽和发展?——不;
那仅仅是我今天在码头上眼见的那两个朴实的
人在人群中作为良朋好友分手时的表现,
那个要留下的搂着另一个的脖子热烈地亲吻,
而那个要离开的把送行者紧紧地抱在胸前。
(李野光译)
在许许多多的人中
在男男女女间,在许许多多的人中,
我发觉有人凭秘密和神性的信号选中了我,
却不承认任何别的人,不承认父母、妻子、丈夫、兄弟,或任何比我更亲近的人,
有些人失败了,可是那个人没有——那个认出我的人。
嗳,心爱的和完全平等的,
我的意思是你应当这样从隐约迂回中来发现我,
而我在遇到你时也想凭你身上同样的东西把你找着。
(李野光译)
向世界致敬!
1
拉着我的手啊,瓦尔特惠特曼!
这样飘忽的奇迹!这样的景物和声息!
这样无穷无尽的链条,一环勾着一环,
每一个都适应着全体,每一个都与全体分享着大地。
什么东西在你身上扩展呢,惠特曼?
什么波涛和土壤在扩散呢?
这是些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人物和城市?
那些幼儿,有的在玩耍,有的在睡觉,都是谁呢?
那些姑娘是谁?那些已婚的妇女是谁?
那一群群的老人,彼此搂着脖子慢慢走着的,是谁呢?
这是些什么河流?这是些什么森林和果实?
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山叫什么名字?
那无数挤满了居民的住处是什么地址?
2
纬度在我身上扩展,经度在延长,
亚洲、非洲、欧洲,都在东方——而美洲给安排
在西方,炎热的赤道环绕着地球鼓胀的腹部,地轴的两端奇怪地南北旋转着,
我身上有最长的白昼,太阳循着斜圈轮转,接连数月不落,
有时半夜的太阳横躺在我身上,它刚刚升到地平线又匆匆下降,
在我身上有不同的地带、海洋、瀑布、森林、火山、群体,
马来亚,波利尼西亚,和巨大的西印度岛屿。
3
你听见了什么,惠特曼?我听见工人在歌唱,农民的妻子在歌唱,
我听见早晨远处传来的孩子们的声音和牲畜的声音,
我听见澳大利亚人追猎野马时好胜的呼叫声,
我听见西班牙人敲着响板在栗树荫中跳舞,伴着雷贝克。
一种六弦琴一类的最古老的著名乐器和吉他琴。
我听到来自泰晤士河的经久不息的回响,
我听到激昂的法兰西自由的歌唱,
我听到意大利的赛艇者抑扬顿挫地朗诵古代诗歌,
我听到蝗群在叙利亚如可怕的乌云和骤雨袭击着庄稼和牧场。
我听到日落时科普特人反复吟唱的歌曲,歌声沉思地落在尼罗河那黝黑而可敬的伟大母亲的胸脯上,
我听到墨西哥赶骡人的低唱和骡铃声。
我听到阿拉伯祷告的报时人从清真寺屋顶发出的呼喊,
我听到基督教牧师们在他们教堂里的圣坛上,我听到与祈祷文相应答的低音和高音,
我听到哥萨克的叫喊,以及水手们在鄂霍茨克出海的声息,
我听到那连锁着的行列的喘息声,当奴隶们在行进时,
当那一群群身材魁梧的人带着镣铐三三两两地走过去,
我听到希伯来人在读他的经典和圣诗,
我听到希腊人的有韵律的神话,以及罗马人的悲壮的传奇,
我听到关于美丽的上帝基督的神性生涯和惨死的故事,
我听到印度人在向他的得意门生讲授三千年前诗人们所写并珍传至今的战争、格言和恋爱罗曼司。
4
你看见了什么,瓦尔特惠特曼?
你向之致敬的那些人,那些一个又一个向你致敬的人,都是谁?我看见一个巨大的、浑圆的奇观滚过空中,
我看见它表面上那些微小的农场、村庄、废墟、墓地、监狱、工厂、宫殿、茅舍、野蛮人的棚屋、游牧者的帐篷,
我看见在它那荫蔽的一边睡觉者还在睡眠,而另一边正阳光灿烂,
我看见亮处和暗处在奇妙而迅速地变更,
我看见那些遥远的地方,它们对当地居民犹如我的乡土对我这样真实而亲近。
我看见丰富的海洋,
我看见高山的峰巅,我看见绵亘于安第斯的山岭,
我清晰地看见喜马拉雅山、天山、阿尔泰山、噶茨山,
我看见厄尔布鲁斯、卡兹贝克、已札迪乌西的巨人般的顶峰,
我看见施蒂里亚的阿尔卑斯山和卡纳克的阿尔卑斯山,
我看见比利牛斯山脉、巴尔干山、喀尔巴阡山,以及向北的多夫勒菲尔山脉和远在海上的赫克拉火山,
我看见维苏威火山和埃特纳火山,月山,以及马达加斯加的红山,
我看见利比亚的、阿拉伯的和亚细亚的沙漠,
我看见大得可怕的北极和南极的冰山,
我看见较大和较小的海洋,大西洋和太平洋,墨西哥海、巴西海和秘鲁海,
印度斯坦海域,中国海,以及几内亚海湾,
日本海、为陆地群山所包围的美丽的长崎海湾,
波罗的海、里海、彼的尼亚湾,不列颠海滨,比斯开湾,
阳光明媚的地中海,以及一个接一个的岛屿,
白海,以及格陵兰周围的海洋。我注视着世界的水手们,
他们有的在风暴中,有的晚上在瞭望台上值勤,
有的在无能为力地漂流着,有的患了传染病。
我看见世界的帆船和轮船,有的麇集于港口,有的在航行,
有的绕过风暴角,有的绕过佛得角,另有一些绕过瓜尔达菲角、奔角或巴贾多尔角,
还有的经过栋德拉海呷,有的经过巽他海峡,有的经过洛巴特卡角,有的是白令海峡,
另一些绕过合恩角,航过墨西哥湾,或沿着古巴或海地,航过赫德森湾或巴芬湾,
还有的经过多佛海峡,还有的进入瓦什,还有的进入索尔威港湾,
还有的绕过克利尔角,还有的绕过地角,
还有的穿过须得海或斯凯尔特河,
还有的在直布罗陀或达达尼尔海峡来来去去,
还有的在北方冬天的浮冰之间穿过,奋勇向前,
还有的在奥比河或勒拿河上下行驶,
还有的在尼日尔河或刚果河,有的在印度河,在布拉玛普德拉和柬埔寨,
还有的在澳大利亚港口升火待发,即将启航,
或停留在利物浦、格拉斯哥、都柏林、马赛、里斯本、那不勒斯、不莱梅、波尔多、海牙、哥本哈根,
停留在瓦尔帕莱索、里约热内卢、巴拿马。
5
我看见地球上铁路的轨道,
我看见它们在大不列颠,我看见它们在欧罗巴,
我看见它们在亚细亚和阿非利加。
我看见地球上的电报机,
我看见关于我的同类的战争、死亡、损失、赢利和烦恼的电波消息。
我看见地球上的长长的河道,
我看见亚马逊河和巴拉圭河,
我看见中国的四大江河,黑龙江、黄河、扬子江和珠江,
我看塞纳河奔流之处,多瑙河、卢瓦尔河、罗纳河、瓜达尔基维尔河流过的地方,
我看见伏尔加河、第聂伯河、奥得河在蜿蜒前进,
我看见托斯坎人沿着阿尔诺河,威尼斯人沿着波河。注: 在意大利。
在行驶,我看见希腊水手由埃基纳湾启航。
6
我看见古亚述帝国的遗址,波斯帝国和印度帝国的遗址,
我看见恒河在沙卡拉高高的边沿坠落。我看见上帝的概念被化身为人形的地方,
我看见地球上教士们的后裔的住地,以及神使、献祭者们、婆罗门、萨比教徒、喇嘛、和尚、伊斯兰法典解释者、告诫者,
我看见巫师们在摩纳岛密林中走动之处,我看见槲寄生和马鞭草,
我看见古老的表记,在纪念各种神抵肉体死亡的寺庙。
我看见基督在那些年青人和老人中间吃着最后晚餐的面包,
我看见强壮年青的神人海格立斯在那儿长期忠实地劳累着然后死了,
我看见美丽的黑夜之子、四肢粗壮的已克斯。注: 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度过朴素而丰富的生活和不幸毁灭的地方,
我看见克乃夫,青春焕发,头戴翠羽之冠,穿着天蓝色衣裳,
我看见无人怀疑的、垂死的、深受爱戴的赫耳墨斯。
希腊神话中为众神传信的神。
在对人们说不要为我哭泣,
这不是我真正的国家,我从我真正的国家流放出来了,如今我要回去,
我要回到每个人都得去的那个天国里。
7
我看见地球上那长着野花野草和谷物的战场,
我看见古代和现代探险者们的足迹。我看见那些无名的砖石建筑,不为人知的事件和英雄们的可敬的启示,
地球的履历。我看见那些英雄传说起源的地方,
我看见被北地狂风撕扯着的松树和棕榈,
我看见花岗岩的圆石和悬崖,我看见葱绿的草地和湖泊,
我看见斯堪的纳维亚战士的圆锥形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