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家和如生家合伙养了好几年的蚕。养蚕最深刻的记忆是采桑叶。蚕的成长是和桑叶的成长同步的。在蚕很小时,桑叶还没长出来,我们常常用柞树叶代替。
蚕一天天长大,所需要的桑叶量一天天增长。我们除了上学外的所有时间都去采桑叶。可以毫不吹嘘地说,方圆十里以内村庄所有的桑树我们都知道。那时我们一般不走村子的前面,总是钻竹林,走后门,穿小道。竹林里的小树我们就直接采了。遇到大树,就留到最需要的时候采摘。一般摘人家大树的桑叶,还要买一包红糖或一包糖果饼干之类酬谢人家,价值在六毛钱左右。
我们出去采桑叶,总有收获,从没有空手而归。这是我的人缘和机智两方面的原因。我们村里还有一些养蚕户常为打不到桑叶而发愁,特别是蚕开桑的季节,需叶量猛增,如果掉了叶,吃不饱,就不能结出好茧来。或是根本不结茧,或是结的茧很小,或是颜色不好,既没有重量,又卖不出好价钱来。有一年蚕到了开桑的季节,秀英家却打不到桑叶,她们只好去采构树叶子代替,但蚕不吃构树叶子。她们只好望着蚕流泪。
养蚕真不容易。从蚕子到孵化,到幼蚕,到成蚕,到结茧,要经过七次睡眠,每次大约一周,一般来说,整个过程需要一个多月时间。一个多月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分解到整个养蚕的每一天来说,却是相当漫长的。你看到像蚂蚁一样的幼蚕最后长成像蚯蚓一样的成蚕,你的喜怒哀乐都在其中。
有一次,在一个叫六里丁曹的村子摘桑叶,三姐上到了一棵很高的桑树上,那根桑枝是一个蓬起来的枝子,十分柔嫩,又直又高。等三姐上到一定的高度,桑枝突然弯曲,周围的人都发出了一片惊叫声,都为三姐的命运捏一把汗。但三姐非常沉着,死死抱住那棵树枝。好在桑枝极具柔韧性,只是弯曲,没有断裂,整个桑枝弯成了一个倒“U”字型,三姐又顺着树枝倒着爬上去,然后再顺着主干爬下来,所有的人都为三姐嘘了一口气。
为了养蚕我们都冒过类似的风险。在所有的人中,数父亲上树的本领最高。我家竹园一棵桑树,是所有树中最难上的一棵。我望望都怕。树又高枝子又稀又不相连,我从来都没有上过这棵树。这棵树总是留到最后最需要的时候由父亲上去解决。父亲总是带上一根粗绳,一头系在腰间,一头系在树上,他虽然采用了如此保险,但从没有失脚。
刚开始,孵化出的蚕子非常小,用一个茶盘就行;后来慢慢长大,就用一个簸箕;再后来,需要几个“晒枪”;整个屋里到处是蚕。每每听到蚕吃桑叶时的那个沙沙声,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而到最后,挑选那些可以做茧的蚕,是最幸福的时刻。开始大人们教我们如何挑选,最后我们都成了行家里手。那些把黑屎全部屙完,走完了生命全部历程的蚕,通体透明,金黄明亮。这时也就到了结茧的时候,是它们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蚕茧是一个奇迹,蚕最后把自己包在中间,人们为了抽丝织锦,把更多的生命都戕害了,其实蚕只不过是在茧子里面睡着而已。到了第二年,茧里面的蛹又变成飞蛾,咬破茧壳,飞出来生子,开始蚕的第二次生命历程。
我们养得最好的一年卖了80元钱,每家可以分到40元钱,在那个年头这就是很大的收获了。
每年剩的最后的残茧,就由我们几个小孩去卖,所得归我们所有。这就是我们几个月忙碌的报酬。每年大约可以卖几块钱,三块钱左右吧,我们可以分到块把钱,但这已经足够我们欣喜了!
200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