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惜被烟雾呛得难受,连连咳嗽,不满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他看了她一眼,打开了车窗。车窗外的路灯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被缕缕青烟笼着,有些陌生的沧桑感,唯有一双眸子很亮,就像月下的潭水,明亮却也冰凉。
“一个人在外面太想你,或者觉得孤独的时候自然就学会了。”
就这一句话,轻易让阮惜的眸子里噙满了泪,她转头看窗外,强行将眼泪咽回去:“你还是什么事都不准备告诉我吗?”
“你知道越多就越危险,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你,所以不如什么都不说。”他掐灭了烟,“不过,就算我不说你也总是会知道的,虽然那个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
阮惜一惊,猛地抓着他的胳膊,恶狠狠地威胁:“你要是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找个人结婚生子,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他侧头看她,目光温柔,凄然一笑:“那样也挺好。”
“哪里好了?”阮惜突然之间愤怒了,双目含泪地瞪着陈夙愿。她无法忍受他竟然用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讲述自己的生死,更加无法忍受,他竟然容忍自己忘记他。那个曾经因为别人亲吻她就大动干戈的人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无所谓?是因为已经不再爱她了吗?
眼泪不争气地扑簌簌落下,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就使劲地拍打着车门要他停车。陈夙愿一手开车,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别乱动,快到地方了,到了那里确认你安全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这样还不行吗?”
阮惜回头看他,虽然还是满眼的泪,但是真的安静了下来,乖乖坐着上,看着前方明明灭灭的灯光想着自己的心事。
4.
一个多小时之后,车终于在一片清幽的农舍间停了下来。这里是一个叫做紫苏园的葡萄园,是个提供自助摘葡萄的果园,果园里除了葡萄还有各种果树,只不过数量没有主产葡萄多。树下是散养的鸡鸭,还有几头羊和牛,环境很好。只不过现在天已经黑了,看不到什么人,也看不到动物,但是鼻翼间清新的味道就已经让人十分心旷神怡了。
陈夙愿带着阮惜下车,阮惜四处看了看,奇怪地问陈夙愿:“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进去就知道了。”陈夙愿说着从车后座取出行李箱,阮惜这才发现那是她的箱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把她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跟在陈夙愿后面走进一处并不太显眼的院子,阮惜就慢慢发现这里的不平常,院子里住了一些人,男男女女都是普通的农民装扮,可是这些农民总让人觉得不太对劲。对,是眼神,他们的眼神都太锐利了,不像是农民,倒像是受过训练的军人。
穿过院子,陈夙愿推开一间房间的门,带着阮惜走进去。
房间里等着他们的人让阮惜很意外,是白老爷子。
白楚昊的父亲,白老爷子,阮惜是见过的,只是怎么都想不通他跟陈夙愿怎么会联系到一起。
阮惜不解地看看白老爷子又回头看看陈夙愿。
陈夙愿还没开口解释,倒是白老爷子先说话了。这位白老爷子跟白楚昊一样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为人很严肃,据说年轻时在部队里当兵的时候还是位战功赫赫的英雄。但是现在人老了头发也花白了,眉宇间平白添了一抹慈祥。虽然声音是洪亮的,表情是严肃的,但是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压迫感了。
他说:“别意外,我人虽然退休了,但心还没退休,而且你爸爸的那个案子是我退休前接手的最后一个案子,让它就那样不明不白地过去,这不是我的风格,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清楚的。”
“宁生爸爸的案子……画的事……”阮惜看着这位退休的老法官,“难道你都知道了?”她指的是画早就被她和陈夙愿找到并且一直藏在家里的事。
“知道,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白老爷子在沙发上招招手,让陈夙愿和阮惜都过去坐,“坐下来说,都站着干什么。夙愿没告诉你吗?这里是我的产业,外面到处都是便衣,那些找不到画四处乱窜的老鼠即便找到这里也不敢乱来,很安全。”
阮惜这才明白为什么觉得院子里那些农民奇怪了,原来是便衣假扮的。可是这么一来她更加混乱了,陈夙愿不是被通缉了吗?怎么跟一院子的便衣在一起?
陈夙愿看她错愕的眼神,笑说:“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总有安全的地方,就算没有,我也会亲手给你建造一个。”
“可是,你欠我一个真相。”阮惜微怒地坐正身子,道。
陈夙愿无奈地叹口气,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带你回大哥的旧宅找画的时候说过,我收到了大哥的信,信上说将画托付给我,要我好好保管?”
阮惜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
“其实刚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不明白大哥为什么会给我写那样的信,却不告诉我画在哪里,而是让我自己找。直到你被林美涛绑架,容肆住院昏迷,容肆的妈妈说出当年的隐情我才彻底明白,那封信绝对不可能是大哥写的,很可能是想要得到画的人写的,他找不到画,想让我们帮他一起找。因为大哥既然为了保护我们宁愿牺牲自己,又怎么会将危险又留给我们呢?我一直都想不通这个问题,直到白老爷子找到我。”
阮惜抬头看白老爷子,白老爷子点点头说:“是我找的夙愿。原本只是因为他是周圣达的律师,能够接触到周圣达的私人文件,才让他留意圣达集团的非法集资事件。后来我整理陈宁生案件的卷宗时发现,周圣达这个人似乎对于这个案子非常关心,庭审都会到场不说,还曾经在一些应酬中向我打听过这个案件的消息。我当时并没留意,但是细想起来就觉得不太对劲。后来我让人查了一下他的背景,才得知,他在洗白做正经生意之前是有名的古董走私犯,曾经是地下拍卖场的风云人物。而这些信息跟夙愿提供的那封伪造信件,还有一些细节拼凑起来,我怀疑周圣达就是那个躲在暗处千方百计想得《游园图》的人,就让夙愿继续接近周圣达,取得他的信任,所以才有了那次架空公司财产案。夙愿将自己深入其中就是为了取得周圣达的信任,跟他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还跟江氏的江秀秀通过电话,要她配合夙愿做戏,在林氏董事长选举的时候将票投给周圣达。江秀秀的父亲曾经牵扯进过经济罪案,是我带人穷追不舍调查清楚,还了他一个清白,他们全家都很感激我,所以卖了我几分薄面。”
“其实在架空公司之前,我就感觉到周圣达似乎是有意拖我下水,他似乎比我更急于是让我跟他踏上同一条船。而且一直想不通的是,他的资产已经很可观,那幅《游园图》再天价也不值得他冒那么大险,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所以我才鼓动他去打林氏的主意,最后让他一败涂地,一无所有,逼他说出《游园图》的秘密。终于他以为我也跟他一样走投无路了,彻底将我当成了自己人,将一切告诉了我。”陈夙愿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眼睛里有一些火光在闪,像是野兽咬住猎物咽喉的兴奋,“周圣达还在地下卖场做古董走私生意的时候,意外得到了《游园图》,那个时候他正在策划一桩惊天的走私案,为了牵制几个野心勃勃的合伙人,就将他们的名单和分账的数目用特殊的颜料写在了《游园图》背面,平时看不出,沾水才能现出来,没想到画转眼就被一个手下偷走卖掉了。后来走私案被告破,几个主犯却一直在逃,周圣达和几个同伙意识到做走私的风险,慢慢开始洗白,成立了圣达集团。而他的几个合伙人也都成了社会名流,藏匿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可是无论怎么洗白,那幅画总是一个心病,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找那幅画。直到在博物馆看到画竟然被展出了,才觉得害怕,一心想要将画偷出来。可是博物馆展出的画是赝品,真品一直锁在博物馆的保险柜中,他根本接触不到,才打起了大哥的主意。因为那个时候,大哥是博物馆的名誉馆长。”
阮惜这才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了周圣达对她为什么那么友善,对陈夙愿为什么那么器重,都是因为他们是陈宁生的亲人,是最有可能知道画的下落的人。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把画偷出来,放在地下拍卖场拍卖?”阮惜不解。
陈夙愿皱眉:“谁告诉你我把画偷出来了?画一直都在A城,我把它寄存在我们住的那家酒店的保险柜里,准备接你回来的时候一起去取出来的,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我。”
“谁让你不告诉我?”阮惜嘟囔,心里却异常开心,他没有抛弃她,这就够了,没什么比这更让她开心了。
陈夙愿走过去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眼神温柔了下来,说:“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总可以放心了吧?我怕你不安全是有道理的,我用博物馆当年用来展出的赝品骗了周圣达,他已经发现了,现在不只是他,当年被他写进《游园图》背面的人都已经急了,为了逼我交出真画一定会对你下手,所以我才要元穆迟帮我将你暂时留在A城的医院里。”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点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乖乖留在那里。……只是怕,你又把我丢了。”阮惜撇了撇嘴巴,声音微颤。
陈夙愿笑:“早点告诉你,你会让我去冒险吗?”
当然不会。阮惜吸了一口气,她纵使再想知道真相也不会以他的安全为代价,如果一定要他冒险的话,她宁愿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而我也没有回头路了。”陈夙愿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头说,“明天天黑之后我就要去跟周圣达见面了,我告诉他,我已经得到了画背后的名单,让他向名单上的人筹钱买画,否则就将画上交。所以明天那些人应该都会去,到时候我们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过了明天一切都结束了。大哥的旧宅我已经买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搬回去住,好好地生活,再也不分开了。”
阮惜满脸的眼泪,紧紧抱着陈夙愿,使劲地点头:“我等你回来。我说过了,如果你敢死,我就跟别人结婚生子,把你彻底忘了。”
“好。”陈夙愿温柔地笑,“我最怕你把我忘了,所以我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