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海伦在机场对面的咖啡厅里坐下,她神色微微有些好转,点了一杯意式浓咖。我好奇地问:“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咖啡。”
脱下外套,她似笑非笑道:“并不是喜欢,只是戒不掉。”
话里的意思很值得推敲,显然海伦并不像她看上去的那么尘世不染,又或许她的那份超然来自于更多的风霜。
“如果真的不喜欢,不喝便好。”
这时侍者把咖啡端了过来,她摩挲着杯子上精致的花纹,喃喃道:“就像是这杯Espresso,因为他喜欢,便也想尝尝是什么味道,刚开始觉得难以下咽,后来竟像是中了毒。又好比是抽烟,其实并不是自己有多喜欢,而是它们的味道可以让你麻痹,让你忘记痛苦,让你产生幻觉。它们像毒品一样,慢慢的蚕食你的生命,却能让你无比欢愉。”
她眼神迷离,脸上却已没有惨淡之色,只是平静的没有一丝生气。我难以想象海伦拿起烟会是什么样子,只是会抽烟的漂亮女人,一定都不会是无病呻吟的林黛玉,她像是在说咖啡,又像是在说烟,但更多的,却像是在说一个人,一个她上瘾而又戒不掉的人。
我顺着她的话问道:“你去机场是送他的?”
她浅饮了一口咖啡,不知道是因为咖啡太苦还是因为我问的话题让她终于有了感觉,她轻轻的皱了皱眉毛,缓缓的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难道他不回来了吗?”我好奇道。
海伦搅着咖啡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放下勺子说:“这个问题真好,他一定会回来,但也不一定会回来。”
我不由怔愣起来,那到底是回来还是不回来?
她见我一脸的不解,竟自嘲的笑了起来。眼角眉梢满是讥讽。
“你知道吗,五年前他救过我。五年前的我,你应该难以想象。”她苦涩的笑了笑说:“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男人让我愿意追随,可是他的出现,不但把我的人生从水深火热里捞了出来,更是让我的心从此有了归属。我没有依附于他,我愿意跟他并肩站在一起,只要是他想要的,我便不惜一切代价替他得到。可是无论我怎么倾尽全力,忍受多大的苦楚,他却只跟我说‘你不必这样,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
如果一个男人连让你为他付出的机会都不给的话,再坚持下去怕也是枉然。但我总是不愿意坦白残酷的事实,还是劝她道:“也许,他是想护着你,不愿意你为他操心。”
她摇摇头,杏仁一般漂亮的眼睛像是晶莹的琥珀。
“他不是想护着我,他是根本不屑我为他做的一切。他是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得上我为他去做什么呢。从一开始我就明白,这份感情只能是我对他的,永远都别渴望会有什么回报。我本来就配不上他,可是我却总是在奢望有一天他能像我爱他一样来爱我。”
我皱着眉头,心里压抑的如同暗无天际的永夜。又是一只不顾一切冲进火场的傻蛾子。我拍拍她的手劝慰道:“你不可以这么卑微,你只是爱他而已,没必要这么低三下四的。与其在他面前像个乞丐一样,不如被别人捧在手心里当公主。”
“你爱过吗?如果你像我这么去爱一个人,你就会明白,别说是在他面前做一个乞丐,哪怕是做一只他根本就看不到的蚂蚁,都是快乐的。”
是啊,我爱过吗?我都没有真真正正的爱过,又怎么能知道爱狠了一个人会有多深刻,多奋不顾身呢。我看着杯子里混浊不清的咖啡,突然也悲伤了起来。
她提起精神,用手掌拍了拍脸颊,然后故作轻松的说:“不管好不好,总会有结局。我跟他说好了,一个月的时间,出国回来他会给我答复,也许结果是好的,但是再坏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咫尺天涯。”
她神情黯然,嘴角虽仍旧上扬,但一看便知是强颜欢笑,她或许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答案,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们身边的人,带着面具穿着铠甲在周身往复,总以为他们只是生活里的标点符号,带着各自的使命出场,让我们有了不同的心情,可是却总是忽略了符号前面的一段故事。他们是我们,讲着我们的故事,我们也是他们,看着他们的喜悲。
接到周承的电话,我便告别了海伦,她情绪稍稍好了一些,有些抱歉的跟我告别。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陪着她,再刚强的女人也总会有弱小的时候,或许仅仅是找一个人倾诉,也会觉得偌大的世界里不再自己挣扎。只是这样的故事,我多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少一点,再少一点,我多希望身边的人都可以幸福,哪怕是平淡的生活,也不要受这些折磨。
我坐在步行街的长椅上等周承,旁边的音像店里放着一首男声唱的粤语歌,声音略显憔悴,听上去无可奈何。
我知道你不爱我
我还是要对你说
寻遍这世界每个角落
找不到比我更加傻
我知道你不爱我
我还是要对你说
就算这世界变得如何
我知我只爱你一个
从前话过已受够
回头路不应再白走
从来未试过对我认真过
恨我抛开了自尊太多
谁亦料到我会放不下
最痛最伤这一次是最错吗
但求望见你我随便你
要我这颗心一死再死
这首歌一遍一遍的放着,有些伤感的唱调跟国庆节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人流显得格格不入,我却一时听的痴迷。
周承从人群中走过来,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开衫,里面是灰色的棉布衬衫,显得整个人舒服温暖,休闲儒雅,在人来人往间倒也显得俊逸出众。他坐到我身边,看着我恍惚的样子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那么专心。”
我回过神,仰头靠在椅背上说:“在听歌。”
他挑挑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了一阵儿,不以为奇的问:“好听吗?”
“歌词还不错。很多歌,要在同样的心境下听才会觉得好听。”我解释道。
他听后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坐真身子问:“那你现在是什么心境?”
我歪头看着他,他也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我。眉目清朗,意气风发,像是早上破雾而出的朝阳,含蓄但又气势磅礴。
终于,我开口问他:“如果一个女人爱上了不爱她的男人,该如何?”
他皱了皱眉,反问道:“那如果一个男人爱上了不爱他的女人,又该如何?”
“这算什么回答?”我不满的鼓了鼓腮。
他笑道:“这种问题,本来就没有办法回答。爱情有的时候就像是一条论证题,你冥思苦想,引经据典,煞费苦心,画了一整页的简答过程,最后的结果却是让你明白,这道题无解。”
我听了他颇为形象的比喻,不竟笑了起来。“没想到你看待爱情那么理性,像做数学题一样。”
他摆摆手否认道:“风花雪月谁不会,但也要两情相悦才行。”
“可偏偏这个世界上除了两情相悦,还有单相思呢。若一个女人喜欢这个男人喜欢了好多年,心心念念的想跟他在一起,可是男人不爱她,也许另有其人,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你觉得坚持下去还有希望吗?”我随口问道。
他看着我,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有些黯然。
“是你吗?”
我忙摆摆手啼笑皆非的解释道:“不是啦,一个朋友,我可没那么痴情。”
他放松了些,点点头笑道:“那你最好还是让你朋友尽早死心吧。不要觉得男人是没心的,对待爱情,只要是人都是一样的,难道你愿意勉强自己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跟他一起吃早餐,和他面红耳赤的吵架,让他看着你慢慢的变老?”
我当然不愿意,我低下头,觉得他说的话句句都扣在我的心里,这些世间最稀松平常却又最私密的事情。当然想和一个自己爱的人一起去享受。爱情这道题,确实是没有答案的。
他见我这般神情,脸色不由的也黯淡下来。
周承说的那个协会的活动地点在古城区的一个大宅子里,从古宅门壁上刻的文字来看,这个建筑建于清朝初期,至今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因是清朝时期的建筑,显得倒也不是十分陈旧。而且建筑保存完好,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保持着他们最初的风貌,所以穿堂过室,倒也像是游走在几百年前的时光里。
我们进了门,越过照壁,才发现偌大的院子跟正堂里,还真是热闹。有头发花白的花甲老人,有跟父母一起过来的中小学生,还有像我跟周承这样的青年人,更令人惊讶的是竟然还有穿着唐装一口之乎者也的黄发老外。
我和周承到处转了转,见不是这个房间里的人各坐一桌执白子黑子杀得痛快,就是那个房间里的人吟诗作画对对子好不潇洒。还有一些猜灯谜,背古诗适合学生的小游戏。
我坐在回廊里,看着紫藤花架有些枯萎凋零,池塘里的金鱼游得波澜不惊,一派秋风落叶,庭院深深的景象,不由得叹道:“难怪古时候的小姐都喜欢悲春伤秋的,连我往这里一座都禁不住想念一首葬花吟了。”
周承笑看着我忸怩作态的样子道:“小姐可是思慕情郎了?”
“有公子日夜相陪,想他作甚。”说完我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周承更是眼角眉梢都缀满了笑意,情不自禁的抚了抚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