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个写到江湖便无法绕开的话题,而江湖之外,同样如此!
而醉!是何滋味?江湖之中,这是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但于江湖之外的地方,或许有不同的答案;但究其根本,往往总是会殊途同归。
隐秘的谷镇里,酒客经常问到的是另一个问题:我到底醉没?
“我到底醉没……”买醉的人一手拿着酒壶,另一手拿着酒杯,口齿不清,立地不稳,在桌前摇来晃去,强自支撑,满脸的期待……
谷镇里,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人,汪洋酒楼唯一的店小二,姓马,大家习惯称其为:小马。
小马其实一点也不小,今年已然三十九岁,这样的年龄称老马也不为过,只是无人在意这一点,这其中,包括小马自己。
酒客通常会突的一拍桌面,接着高声唤他;而更通常,客官的话音刚落,小马以悄然出现在桌前,一脸的睡意,恭谨的等候问话。
汪洋酒楼素来便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诸如:店小二只可有一位;日暮方才开门做生意;酒菜必须在客人开口之前便准备好。
前者当然是酒楼老板刻薄吝啬成性使然;至于后者,谷镇的居民向来脾性难测,设若等其开口,真不知会说出什么古怪的话来……因此,老板为和气生财息事宁人,干脆先“堵”为快。
这其中老板颇为得意的一招,则是酒楼的酒菜花样——麻风干鱼、清炸孜香豆、花酿野莲,外加陈年竹叶青。为避免点菜的麻烦,只此几种,简单到无需客人开口,但却风味独特回味无穷,使登楼者络绎不绝。
——喝酒本是雅兴之事,岂可因不必要的枝节而坏了兴致!
酒楼老板为此编造了自以为绝佳的借口,而每当新来的客人问起,小马便会听话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不同的语调和神奇,百说不厌,每一次都能让客人听话的闭上嘴,安静的喝酒,不再多言。
于是乎,酒楼的客人渐渐养成习惯,一旦步入楼里,便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喝酒吃菜,除非醉倒说几句胡话,通常不发一言,而长此以往,楼里的常客即使醉酒,也很少吵闹叫嚣,反而斯文得仿佛自言自语……两百多年的苦心经营下来,汪洋酒楼已然成为谷镇难得的清静之地了!
“我到底醉没……”客人满身酒气的问着。
谷镇是个奇怪的地方,住得久了,醉酒的滋味也变得模糊而陌生
“客官说几句话,小马听听看!”
“说话……说什么……”
“说出什么,就是什么!”
酒客于是开口,摇头晃脑,苍蝇般不停的低诉着,天蓝海北的东拉西扯。
……
酒楼里,这样的一幕每天都会发生,而每一次,小马都能从那些混乱的话语里准确的判定其清醒或者迷醉,即使自己早已因渴睡眼皮都无法抬起……
也许,酒楼里越来越好的生意,很大的程度上,是因为小马的缘故。
日暮。帝王谷。汪洋酒楼。
通明的灯火,敞亮的木窗,寂静如死的酒客,间或一两声的胡话……
楼下,酒楼汪万钱老板眯起眼正翻弄一本账册,不远处,小马正伏在一张油光可鉴的桌上打瞌睡……
静然之间,小马似乎被什么东西惊醒,慢腾腾的支起脑袋,没等眼睁开,便抱了两坛酒几道菜梦游般汪楼上走去,与其说走,不如说是飘,只见他虽东倒西歪,但是落脚之处,即使是木梯上,也不发出一丝声响……
“又多了位客人……”
老板闻言,斜眼看过来时,小马人却早已没了影,只见得楼梯口的一张桌上多了一坛新酒,那酒客刚好喝完手边的那坛,正闷不吭声的伸手揭去新酒的封油纸……
楼上西北角秋字号桃木桌,一人锦衣博带,刚好坐下来。
又多了一位不走正门,喜欢跳楼栏的酒客……
小马走上前来,将酒菜杯盘悉数摆好,躬身立在一旁等待问话;通常,新来的客人总是会问上一些事情,比如说酒、菜,亦或是其他。
谷镇里青楼歌坊只此对面一家,酒楼或大或小却比比皆是,捧起家酿席地而坐便会轻易的失掉一桩生意,老板再三交代,务必要留下每一位客人;至于如何留,老板却只是挥挥手,只字未提。
小马在等,等新来的客人开口。
然,那客人端坐在桌旁,望着眼前尚未开口便备好的一切,只是微微一笑,仿佛预料一般,竟没出声;只是手持酒壶,将面前唯一的酒杯移到手边,缓缓的倒着,不疾不徐,甚是惬意。
小马继续等,有人天生便不多话,不能强自碍眼,而这样的客人通常也是最好应付。
他左眼皮抬起来,又掉下去,是时候离开了,正准备转身,那客官终于开口,却只有一个字:
“坐!”坐!那声音亲切却又随意自然,仿佛是对着数年朝夕相处的老友。
小马双眼眯成一条线,声音同样的亲切自然:“客官见笑了,酒楼素来的规矩里,店小二是不能陪坐的!”
谷镇的人穷极无聊,常会想尽办法消磨时日,这番坐下去,真不知道天明之时会变成怎样;而倘若每晚都有顾客提出这样的要求,生意也是做不长的,因此,这样的先例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即使那客官看起来如此的入眼和随和!
“是么?”
小马听见锦衣的酒客问了一声,这是惊诧的起始,通常,顺着说下去,往往便会问到其他的更过的事情了,然而,这次他却听到了一句与平常完全不同的话来:
“那你就站着吧!”
那你就站着吧!酒客依旧淡淡,如此绝情单薄的话,此人说出来却没有任何的嫌隙和不满之意,反而有一种对人由衷的尊重,理解和听任,让人心头陡然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