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明和李明生一起在汽车后座坐着。看来西装革履只是工作装备，现在要回家了，李明生倒是穿得挺休闲，套了件蓝灰的滑雪衫，少去几分精干，却更多了温和。
“李叔叔你平时一定挺畏惧李爷爷吧？”
李明生奇怪地问为什么。
“很正常啊，我平时就挺怕我爸的。我爸看起来总笑呵呵的，可发起火来很吓人呢。李爷爷是不是很严肃那种？”
李明生不禁好笑地摸摸他的头，心说真是小孩子的想法，应该是对去见老爷子有点紧张吧，拐弯抹角地打听底细来了。
“原来方子明也会紧张啊，我还以为总是小大人模样的什么都不怕呢。呵呵，你放心，李爷爷很好相处的，是个慈祥的老爷爷。还有啊，他可是很喜欢小方子明哦，一直希望能见见你呢。”
方子明不否认，他还真有点紧张了，主要是心里没底吧，总感觉空空的有些慌张。不擅交际的缺点，并非来一次重生就能改变的。虽然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过是去见个已经退休的老头罢了，更何况又不是想着得到什么，实在没必要。可是些许紧张依旧存在，猜测是以往读到太多关于老人家奸猾似狐的描写，有了心理阴影了。方子明给自己找了个不太靠谱的理由。找主观原因总不是很容易，但客观的嘛，随便什么都可以。
“李叔叔，你有没有发觉当初把我重点介绍出来其实挺冒险的，我看叔叔也不像个激进派啊？”方子明开始没话找话，分散些注意力也好。
“当初啊，我其实也就一个提议，然后我们编辑部的同志都很支持，尤其是我们那儿有个小姑娘，就是她从各本杂志中发现了你，还被你骗了不少眼泪呢！明天在会场看到你她一定非常高兴，听歌的不是有个说法叫歌迷嘛，她呀，就是你的书迷了！嘿嘿，可惜你太小了，不然倒是很不错的一段佳话呢。”说到单位里的姜晓雅，李明生笑哈哈地开起了玩笑。
方子明听了忍不住猛翻白眼，实在没看出来，看着稳重的一个人，拿一个小姑娘和小孩子开涮，真不厚道！鄙视！
“她一定挺漂亮的吧，等我长大她都得成老太婆了，叔叔干脆留给自己好了，不要浪费啊呵呵……”方子明还促狭地笑着呢，被李明生在头上来了一下，一点都不疼，继续笑！
李明生佯装生气地怒目而视，不过最终还是被方子明的欢笑给带了过去。连前面开车的司机师傅也笑了，觉得这孩子挺逗的，还胆子大，敢跟领导开这样的玩笑。不过也听得出来，两人的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还笑！没发现你还挺调皮的嘛，平日里装乖乖好学生累啦，现在不装啦？”
“对，呵呵呵，不装了，就跟李叔叔一样不装了，露出真面目了，哈哈哈……”方子明发现李叔叔现在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眉毛一挑一挑的，眼睛瞪得贼大，还大口喘着气。
李明生真是给气得，没大没小了，分明是挑战做叔叔的权威嘛！他一把将方子明拽了过去，边和司机师傅说着“这孩子都学会上房揭瓦了”，边在方子明没啥肉的小屁股上拍了几下。方子明也是吃准了李叔叔不会把他怎样，被“敲打”了还照样乐呵，还变本加厉地回击说：“李叔叔你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会让人觉得你很心虚的！”
一个丢了领导的威仪，一个人小心大猛烈使坏，倒是让车内充满了欢快的笑声。司机师傅开了十多年车，还从没跟着这般乐呵过呢。
至于紧张，早不知丢哪去了。方子明下车的时候，腿都有点软了，笑得太久也很累人啊，还差点把随身的书包给落在车里。下了车，李明生整了整衣服，很自然地恢复了正经脸色，只是脸还有些红。方子明也不闹了，被李明生牵着过了门岗，经过一座黑乎乎的小花园，终于到了一幢别墅楼前。方子明同样红红的小脸被凉凉的晚风吹着凉快下来，只是一路上嘴里还时不时发出“扑哧”的声音。
李明生手上稍稍使劲以作警告。他可不愿被父亲看到。的确就像方子明说的，虽说自己的儿子也有二十多了，可对于老父亲，他还是打心底里有点惧怕。只怪小时候父亲对他们几个子女的教导相当严格，一直到当了知青离得远了，那些畏惧才又转化为浓浓的思念。可是真正回来后，那点小阴影就又不知不觉冒出来了。好在从门岗进来路不短，足够缓冲。
李明生冲方子明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拿出钥匙开门。
门开了，明亮的灯光从屋内漫出，还有浓郁的饭菜香，一下子就把身边些微的寒气冲得杳无踪影。
“妈，晚饭做好了吗？可别把我们的小客人给饿坏咯。”李明生边说边招呼方子明换上棉拖鞋——不得不说，这又是一桩方子明不喜欢去谁家做客的原因。好在穿的是布棉鞋，双脚一直都不怎么得暖，不至于脚汗和异味。虽说对些微脚臭方子明很能理解，不过那是对他人而言，于自己，他却不愿的。不管他人是否介意，他过不了自己这关。他忘不了被自己的回力球鞋薰到几乎窒息的经历。
这时，屋里的人也都迎了出来，两位老人，一位少妇。
“爷爷奶奶好！阿姨好！”方子明连忙问好，从书包拿出那罐茶叶递了过去。
“这是做什么！哎呀，你这孩子，乱花啥钱呢？”看到方子明还带了份礼，李明生诧异地看了一眼，而李老爷子是直接摆手说不要。
“一点心意而已，正好看到一家茶庄，想买点带回家的，顺便也给老爷子一份，我也不喝茶，都不知道好不好。”看二老都不愿收的样子，方子明顺手塞到了李明生手里。
“你一个小孩子，花的什么钱呀。”老人家本意只是想和这个小说写得不错的孩子见见，本着的是一颗爱才之心，正好方子明来了南京，就吩咐儿子带来吃顿便饭。现在看到让一个孩子花了钱买东西，实在有点过意不去。他责怪地看看儿子，意思是李明生没把精神传达到位，执行力不强啊。
方子明可不愿一小罐茶叶反得来不佳的反映，他开玩笑地说：“没事，让李叔叔多发点稿费奖金就行。”一句笑言，算是把略显沉闷的气氛调和开来。
“来来，都杵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晚饭马上就准备好了，也不知方子明吃得惯不。”一旁的何奶奶微笑着拉起方子明，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方子明顺从地进了屋，在客厅沙发坐下。环顾四周，谈不上怎么装修，房间的摆设也比较简单温馨，紫红的家具和茂盛的绿植，大体能看出这是一个很传统的家庭，虽然算得上是官宦之家，却一点都不显的样子。
方子明看出来，李叔叔、徐阿姨是与二老同住的。这个时代一般均是如此，尊老是个传统，尤其是像这种书香门第，从小辈的态度可见一斑。方子明持的当然是肯定，只要感情好，选择一起住完全没有问题。不都说“家有一老犹有一宝”，不少事有老人的眼光和智慧垫着，必然省去很多弯路。
稍作休息，徐阿姨就通知说开饭了。一张圆角长桌，李老独占一面，何奶奶和徐阿姨坐一边，方子明则被安排于李明生右侧，应该是考虑到了他与李明生熟悉些。而且他右边就是李老，也方便谈说不是。国人的饭桌，一般没有太多讲究，至于“食不言”的古训，在家宴上基本是不会有的。
方子明倒也没有太过拘束，表现得很自然，被老爷子夸奖说“就是应该这样”，何奶奶也很高兴方子明的捧场，笑说“有啥好客气的，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想吃啥就自己夹，多吃，吃饱！”而徐阿姨明显属于温婉少言的人，与方子明眼光碰到，总是报以温和的笑容。
其实最初的一点紧张消退后，方子明觉得这样的气氛很温馨，老人慈祥，叔叔阿姨也很亲善，他也就极为放松了。一顿晚餐，主客都很是满意呢。
看到何奶奶给大家泡茶，方子明主动推荐他带来的茶叶，还把购买时茶庄老板的“做生意有天分”说了出来，自然让大家都觉得有趣。李老闻香品尝后，点头表示不错，应该是真的不错。听说这一罐方子明才花了四十，李老笑说比他买得便宜，还说他的确有点生意人的能耐。
随后，李老问起一些生活中的话题，关心他写小说会不会影响学习的时间安排，听到方子明说一般都是晚上抽空写的，便又提醒说不要每天写得太晚，一定要注意休息好，不然影响第二天上课就不好了，而且对他正处在生长阶段的身体也不好。方子明都是点头答应了。他能够听出老人对自己出于真诚的关心。
说到最近的创作，方子明从书包中取出这次带出来的稿件，一份给李老，一份给李明生。他还笑着说：“正好省了邮寄的钱了。”
李老一看厚薄，便知是两份不同的稿件，一问果然，而且在内容主题上区别很大。
“好！好！看来这个新年方子明过得相当充实啊。很好，真的很好！”对于方子明，李老最大的担心便是少年成名的不利影响，就怕小孩子被外界的一切吸引了目光而放松自我要求。而现在，他是真正放心了。看着这个被夸奖后有些羞涩脸红的孩子，李勇军有如当年在文学院时，面对好学上进的老师与学生，满眼都是高兴，满心都是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