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乃国之宝,民以食为天。
粮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古往今来,上至圣贤天子,下至黎民百姓,莫不重视粮食、热爱粮食。以至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发出了“广积粮”的号召,毛泽东还提出了“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治国方略,将粮食上纲上线到至高至崇的位置。过去中国人见了面,不管是你在路上走着,还是刚从茅厕里出来,总是亲热地一句“吃了吗?”“吃了吗”成了国人的问候语。这也难怪,对于饿怕了的国人来讲,有什么能比吃饱饭更重要呢?过去的大户富商,谁家不积存三年五载的余粮呢?爷爷每每说起,就念叨我的三个姑奶奶,为了粮食,就嫁到了地广山大的塬上。这在旧社会也是常事。山区地广亩大,虽说十年九旱,但成给一年,能吃十年,比起水川地区一亩薄田三辆挑车的灌溉来要好得多。水川地区的许多姑娘,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罢,为了吃粮,还是乐颠颠地远嫁到山塬上的寨子里。爷爷常说的王员外家就有三垛子粮食,年年吃旧存新,翻晒通风,比起爷爷那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来,真是幸福天堂。其实算起来,那也不过几千公斤。我见的粮食,那才真正的是粮食。那是改革开放后的一年,我陪同分管粮食的副县长去砂河沿仓库检查工作,那粮食一垛垛、一岭岭,堆积如山,横看成岭侧成峰。那是名副其实的粮山。这时,不知是谁激动地高呼了一声:“狗日的粮食!”众人哄堂大笑,我知道这是作家刘恒当年的获奖小说题目,那篇小说深刻反映了农民对粮食刻骨铭心的爱与憎,在文坛上影响很大。大家会意地欢呼:“狗日的粮食!”的确,有时不骂不足以宣泄心头的亲昵与兴奋。
粮食是庄稼人一年耕作的收成,粮食却常常困扰着庄户人家。困难时期,瓜菜半年粮。谁家不为粮食牵肠挂肚呢?我的母亲与刘恒的小说《狗日的粮食》中的母亲相似,一辈子温柔善良,很少与人红脸。若是动怒,必与粮食有关。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大多是母亲为粮食算计:怎样用好粮食去多换碎米,偷偷找谁家买点粮,自留地里种些什么可以多代粮,谁缺德克扣了粮,谁好心施舍了粮,粮食怎么做可多吃几顿……我小的时候就常常听见父亲和叔父们爬火车到中卫背大米的事情。一个人背上60多公斤,翻铁道,躲检查,爬煤车,受饥寒,提心吊胆,何等地艰难。背回来了,连夜藏起来,一家人舍不得吃。我也曾和父亲拉着一架子车香水梨到45公里开外的山塬上换过粮食,一碗碗扁豆、半斗子豌豆,都使我感激不尽。小的时候,由于困难,家里很少吃上面条,在我的印象中吃顿面条那该是多么奢侈的事啊。我常常缠着母亲做凉面,母亲一脸的无奈:“没有油,拿啥做凉面?”“不会不放油了吗?”幼稚的我哪里知道母亲的难肠啊。家里没有粮食,拿什么做呢?就是做饭也常常米和面,或者洋芋面。记得一次爷爷带我到河对面的吊庄去办事,正巧碰上队上的吊庄擀凉面,黄澄澄、柔软软的凉面实在馋人,管灶的大伯给我和爷爷一人抄了盈尺有余的多半盆凉面,馋极了的我贪婪地咀嚼着,心中却只怕不够吃,吃不饱。其实,我和爷爷谁也没有吃完那半盆凉面,后来还是爷爷给我打包带回了家。
儿时的我虽很稚嫩,却常常帮着家里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卖果子、卖猪娃、卖蒜我都干过。最好的事情还是到城里卖果子,星期天推上一背篓果子,到城里卖上三五元钱,我的学杂费有了,铅笔、本子有了,更使我牵心的是还可享一顿口福,在车站食堂花三两粮票四角钱就可美滋滋地吃一盘炸酱面。现在想起来,那滋味该是何等地美啊!
后来,我大学毕业,当了教师,家中的境况也渐渐地好了,但对粮食仍十分珍惜。“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记得有一次一帮学生在灶上打了面条,吃了几口就倒了。有学生报告了,我将那几个“捉拿归案”,狠狠地骂了一通,将面条洗净,看着他们一口一口吃下,这才罢休。如今想起来,也未免过激,几个学生至今仍念念不忘这次面条事件,耿耿于怀,或许还在心中诅咒着我呢!
生活的困苦,家境的艰难,饿怕了我们,谁能不珍惜粮食呢?可如今我的孩子们真是叫人淘气,白花花的面条,白生生的米饭,炒菜、炒肉就着,拨来拨去,挑肥拣瘦。一句不爱吃就撂到一边,吃饭还叫人哄着、喂着。有时我想,这一代孩子真该进行饥饿教育,吃几天野菜。可一听这,他们倒乐了,“野菜、杂粮才好吃呢,比不得这天天米饭、白面的腻死人了。”叫你说什么呢?也难怪,他们是吃腻了,将野菜、杂粮打牙祭呢!
我是饿过饭的人,最怕饿肚子。如今饱食终日,有肉有菜,深知幸福日子来之不易,更要热爱生活,勤奋工作。
粮食是人生苛严的老师,教人懂得生活的沉重和生命的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