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雪问道旁的人:“请问,曲池菏院怎么走?”打听清楚了之后,他一路疾走。
月光如轻纱柔和地铺在湖面上。湖面上荡漾着清波,月影散碎了。湖岸边是几棵柳树,碧丝在夜风中拂动,还有一个扶栏遥望的女子对着湖中的月影发呆。
湖岸后的石子路上来了一个青年,他一身青袍,腰间束一条玉带,转过朱栏时,来到女子身后,说了一声:“琳琅,我来了。”
女子回身:“你还知道来吗?人家等了你好久了。”她头上的紫水晶步摇随之晃动。
他爱她的娇俏可喜,爱她对自己的依赖,可是如今,他要随皇上出征漠北,生死难料,不能让她等待。更何况战场上刀抢无眼,自己被妹妹弄上战场,万一有个好歹……在美人面前,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妹妹弄上武探花的。
于是,他一狠心说:“我要从城东跑到城西,我这些红颜知己偏又不住一起,全都那么远。”
“你,你居然这么无耻!”丽贵妃怒目相对,“林如雪,林探花,我让你来,是要看看你有多无耻。”
林如雪说:“我无耻,那我走。”
他没走几步,她追上去,抱住他的腰:“不要走。”
林如雪本想推开她的手,见丽贵妃翠袖下滑,露出白嫩的手臂,上面环着两枚软鱼鳞金锁片镶翡翠的手镯,心中一软,就没有推开她。
“我要和皇上去边关打仗去了。”说到这里,心里把该死的妹妹骂了个千万遍。
“要走多久?”她显然十分失落。丽贵妃心里很着急,自己的身份还没有定下来,出宫的日期也遥遥无期,现在,探花郎又要出征了。
“这可说不准,也许一年半载,也许我就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话呢?你走了我怎么办?”她伤心地倒入他的怀中。
林如雪手里拿了一个石子,扔进水里,荡起阵阵涟漪。“我明日就上边关,生死难料,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不想让你做寡妇。”
“做你的寡妇,我愿意。”她颤抖着说出了这一句。
林如雪站起身:“姑娘,你还太年轻,谁的寡妇也不能做。”
“今儿你哪来那么多伪道学?”她不死心。
“这不是道学,我对每一场情意都是认真的,我对你也是认真的。”
“你。”她抬眼看着他,满眼泪水。
他说:“从今以后,彼此陌路。”心里想:林紫蔻,你就玩吧你,你玩的我只能辜负美人恩了。
“你如此狠心?”她伸袖抹去泪水。林如雪心里说:不狠心不行。
“这不是狠心,是为你好。”林如雪狠了狠心,“真的是为你好。”心想:让你现在哭一会儿,总好过相思为我流泪。
“负心人!”她说。不知几时,乌云遮住了月亮。
“我对任何一个我喜欢过的女子都不会负心。千万不要等我。”
林如雪大步走着,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那句:“你这薄情寡义负心的人。”
林如雪回到了林府,看到妹妹林紫蔻在书房里等他。
紫蔻说:“哥哥,你又去哪里了?我看你一天到晚不干正经儿事。”
“怎么叫不干正经儿事?找老婆是人这一辈子最正经儿的事了。”林如雪瞪眼反驳。这该死的妹妹,要不是她,冒充自己去考什么武探花,自己能弄得去和心上人告别吗?
“大哥,以后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本着真诚的心去对待女子。”紫蔻说。她身穿紫色绢衣,手里捧着一本书,却明显心思不在书上面。
“似乎不行”,林如雪抓抓头,说,“像齐大哥那样我可做不到。装君子要我命的。”
“你最好还是有礼、真诚、以朋友心态来面对女子。”想起飞玉蝶那件事来,紫蔻就恨得牙痒痒。
“我有礼啊,”林如雪说,“我每次见到姑娘都说,我这厢有礼了。”
“你那是调戏,”紫蔻不以为然,“你那叫什么啊?和花蝴蝶差不多,和采花贼差不多。”
“我是风流倜傥护花人也!可不是什么花蝴蝶。在你那里我都是这形象,外人不知怎么说我呢。”林如雪看着可恶的妹妹,气呼呼地说。
“是,是,你的形象光辉高大万人敬仰,行了吧?”紫蔻没好气的说。心里说:就你,连皇妃都拐上跑了,好在白痴皇帝不知哪根脑筋不对了,没搭理你罢了。
想到这,紫蔻忽然叹了一口气。林如雪说:“你还在惦记皇上吧?还是惦记齐大哥?”
“没有。”她怎么能够承认自己从回到京城以来,就心里一直没放下过那个纠缠她,伤害她、气她的男子呢?但是,自己是不要去当皇妃的。于是另一个清雅出尘的人影,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摇摇头。
林如雪说:“惦记就惦记,有什么不敢承认?”
京城的大道上,黑压压满是人,在道旁观看军队出城,只见旌旗招展,健儿们甲胄鲜明,大军出了京城。林如雪问旗帜下的朱玄煜:“皇上最近见臣的妹妹没有?”
朱玄煜骑在马上,没好气地说:“我还没问你呢。”
“问什么?臣我最近没空勾搭女子。”林如雪说。
“这话就让朕生气。你和丽贵妃琳琅,你们最近怎么样?”
“臣我都说了没空勾搭女子了,皇上你还气什么?”两人在马上说着,并马前行。
齐昭逸一身银甲,英气勃勃,使得夹道送行的少女们激动万分,挥舞鲜花喊:“武状元,武状元。”
齐昭逸却面容沉静,若无其事。林如雪顿时生出了崇拜之心:“齐大哥,有人在看你呢。”
“嗯。”齐昭逸说,仍然不动声色。
风头一时全被齐昭逸抢走了,朱玄煜只是微笑。
大军出了城门,城外有座十里长亭,琉璃瓦在明媚的阳光闪着奇异的光,道上柳丝新绿,草色无边。
长亭里只有一个穿青衣的窈窕女子背靠亭柱坐在那里。只见她额发齐眉,绾了两个髻,上面簪了一排白色的玉簪花。一身民女的装束打扮,丝毫没有宫里的气派。
朱玄煜在马上一眼看见,一推身旁的探花林如雪:“你看,是琳琅。”
“她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样?”骑在马上的林如雪也看见了。
朱玄煜说:“好机会。快去找她,你要是没话说,我教你,你第一句话就说:‘你头上的花儿好香啊!’”他和丽贵妃情同兄妹,不但没有妒意,反而为他们感到欢喜。
林如雪对他的话听而不闻,自顾自地下了马,走进十里长亭,来到她面前,叫了一声:“琳琅。”
穿青衣的女子抬起头来,双目凝神:“林探花。”
“不要这样叫我,你没有生我的气,还来为我送行。”林如雪手扶亭柱站定,离她三步之地,神色清明,乌黑的眸子只是凝注在她身上。心里直打鼓,难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事?
“如雪。”叫完这一声,她脸上就有了薄红,微微咳嗽了两声。
林如雪说:“你的病还没好吗?这里风大。”
丽贵妃腼腆地看他一眼,又垂下头,说:“你走了,我还是来送你的好。”她风致楚楚,如野外一株白色的蒲公英。
林如雪又惊又喜,说:“你真是来送我吗?”
“我只说一句,”她低声说,“你的心思我知道了,不管你怎样,我都会等你回来的。”丽贵妃转身要走,却被林如雪一把握住了右手:“琳琅,我的心思你能明白?”
“你放开。”她向左右看了看,林如雪没有松手,“你告诉我,告诉我。”
原来她竟是明白的,原来她和自己心思一样。“这辈子,我只想握着你的手去看人世的风景。琳琅,我是怕我耽误了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不怕。我这身民女的装束,就是为你而穿的。我要你知道,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我等你回来。”
林如雪说:“好,有你这句话,我会为你保重自己。你要等我回来。”最难辜负美人恩哪。
“嗯,你去吧。”她轻轻抽回了手。临去回眸,手扶亭柱,举止间衣袂飘飞,她轻轻说,“这辈子,我总是等着你的。”说罢转身出了长亭,上了家人等在那里的青缎小轿。轿子冉冉去了,如一朵飞云冉冉飞入春深处。
林如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恍惚,一阵欢喜。
朱玄煜捶着大腿,大叹:“唉,枉自我有那么多皇妃,却没人来送我。你倒有一个来送的,这是什么道理?”蓦地一回首间,只见一乘小轿,轿帘半掀,十指纤纤玉笋红,那半露的秋水双眸,朱玄煜呆住了。
紫蔻见他注目于她,随即拔下发髻上一根玉簪,折为两断,扔在地上,轿帘唰地落下,轿夫们似是早得了吩咐,抬起轿子就走。朱玄煜下马上前:“紫蔻。”
紫蔻隔着轿帘说:“我不要嫁给你,我要嫁给一个庶民。这次来送行,是一个了断。”
朱玄煜呆了一呆,拾起断为两截的玉簪,握在掌心:“紫蔻,你是来与我决绝的么?当真是,我让你如此失望?”
你不愿意做皇妃,宁可嫁给一个庶民。而我不能给你幸福,望你今生珍重。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爱你的。为国为家,我前去边关,这样的收场确实是很好。紫蔻!
关外,怪事出现了。
在两军阵前,一向文弱、武艺不精的林如雪探花居然勇猛无敌,连挑敌军两员大将。这使众人侧目。
帐篷里,“好妹妹,你这样非把我害死不可!”真的探花林如雪对着穿着他的甲胄的林紫蔻抱怨说。
“我来帮你打仗,反正我也冒充你很久了。”紫蔻调皮地伸一伸舌头,实际上,她心里在惦记那个人,那个使她恨、使她爱的人。还有,齐大哥……
自己惦记的两个人,都在这里,她怎么能够不来呢?
“你就冒充吧。”林如雪坐倒在榻上,“你就闹吧。”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保护了你,还帮你立了功,你也能回去见丽贵妃。”
军营里,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沐浴。怎么和在宫里一样啊?紫蔻欲哭无泪地想。军营中有严格规定,不许女子入营,违犯军规者斩!。
但没过几天,紫蔻就发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湖泊。夜晚,她脱去厚重的甲胄,慢慢地泡进了清凉的水里,洗着自己的长长的乌黑长发。
毕竟是小女儿心态,她笑着搅乱倒映在湖中的朗月,轻声唱着:“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诵书,十五能缝衫。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突然,一双火热的双臂,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身子,“紫蔻,是你吗?”
啊啊啊!!
朱玄煜惊喜地说:“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居然遇见了你!”
紫蔻惊呆了,他怎么无处不在?她呆了一下,说:“不是我。”
“我又做梦了,我老在梦中遇见你。”朱玄煜慢慢松开手臂。忽然又收紧,“你不是紫蔻,那你是谁?”
“我复姓东门,名叫吹花。”拜托呀,现在她脑子里就出现这个名字。
“东门吹花?”朱玄煜怀疑地说,“这名字好生古怪。”
他一个慌神儿,不由放松了对紫蔻的警惕。岂料,紫蔻英眉一挑,一个后踢,袭向对方膝盖。
扰乱一池清水,宛如泥鳅般挣脱对方禁锢。然后,身子一沉,仿若传说中的美人鱼般消失在湖面上。
朱玄煜上了岸,坐在树下发呆。是啊,这是梦。他气喘吁吁,忐忑不安,刚才是做了一场梦。但是她丢失的一方丝巾,使他相信不是梦。
踏我来时道,寻我旧时欢。回首望君已隔岸,挥手别君已泪潸。江南可采莲,莲叶空田田。莲塘西风吹香散,一宵客梦如水寒。
这个夜格外寂静,紫蔻躲藏在一棵树后面,沙场上的月色发白,听着静夜的虫鸣声。她看见朱玄煜在月光下发呆。
紫蔻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朱玄煜,你感到了孤独吗?你在想谁?你在——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