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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鸟枪事件轰动了金色县,人们都热衷于情杀故事,议论最多的却是鸟枪背后的男女问题——究竟周建华的妻子和死者究竟是什么关系,到底是男人勾引女人或是女人勾引男人或是男女相互勾引呢?现在陈成龙不在了,死无对证,这问题便成了令人琢磨不透的斯芬克斯之迷。人们只能意犹未尽地对着通缉令上面周建华的黑白图像摇头叹息。

“鸟枪事件”被传到了湖天县,锦木村的人也知晓了,袁文英在村里一天到晚抬不起头来,她无论走到哪里,总会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甚至从前玩得很好的几个朋友对她也冷冷哼哼、爱理不理了。

只有唐云琪依然每天过来看她,陪她说话。唐云琪说她找过律师,又在公安局得到内部消息:公安方面的初步认定有两点:一,当时凶手和被害人正在打斗,鸟枪为被害人所有,有可能被害人先有开枪的念头,或者正在准备开枪,但凶手身材高大,年轻力胜,轻易夺过鸟枪,在没有考虑后果的情况下,向被害人开了一枪,打中了被害人头部,致使被害人当场死亡。二,当时凶手和被害人正在打斗,鸟枪为被害人所有,有可能被害人有开枪的念头,或者正在准备开枪,但凶手身材高大,年轻力胜,扑上去抢夺鸟枪,导致鸟枪走火,打中了被害人头部,致使被害人当场死亡。根据目击证人陈良民的反映,凶手和被害人扭在一起的时候鸟枪已经响了,说明凶手没有主动向被害人开枪,而是抢夺过程中鸟枪走火,打中了被害人头部,致使被害人当场死亡。

综上分析,鸟枪事件属于误杀。

袁文英认为,既然是误杀,周建华不会被判死刑,最多无期,有道是苍天未尽路有途,进去之后,好好改造,就有期了,再好好改造,减刑了——本来就是,好好的,谁愿意去杀人呢?隔壁周大伟的强奸犯儿子周小伟就是那样的,被害女人要是不反抗,他也不会杀她。周建华和陈成龙……也如此。只要建华不被判死刑,她袁文英心中也好有个盼头嘛。

现在好了,周建华不定躲在外面哪个肮脏黑暗的地方熬日子,抑或已经自杀了也很难说。

想到这里袁文英打了寒颤,后悔不该叫周建华逃跑。

唐云琪说:“当时如果不逃跑的话,一旦被陈家村捉住,结果又会怎样呢?你不就是个例子嘛。别说你不是凶手,都让雷水秀绑到雪地里当众剥光了上衣,整了个半死,那换成周建华肯定会被雷水秀千刀万剐的。”

“叫周建华逃跑是明智的选择。三十六计里讲,走为上计。”袁文英确信唐云琪的分析合情合理的,从而得出了她自己结论,她相信周建华也深谙此计。

没过多久,袁文英又否定了“逃跑计”,认为周建华当时应该到公安局报案自首。现在都来得及。即便被判无期,至少还和她可以见个面,说说话,而不是躲起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人揪心死了。

究竟该不该逃跑,现在要不要去自首,袁文英一直在想,她想得眼睛发黑、腿脚发软、茶饭不思,整个的人都陷进去了,仍然无从知道周建华该不该逃跑,要不要自首。

如今,这没有男人的日子截然不同,袁文英感受到了。周建华在家的时候,虽说生活过得一清贫,那也是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山清水带笑意。那时,袁文英一天到晚做三个人的饭,简简单单。有时候,她出去打麻将去了,周建华还自己做饭,更别说山上的农活,周建华从来不喊她帮忙,除非她自己想做,做累了,只要她撒撒娇,周建华会主动帮她揉背揉腿揉肩膀。当然,她也经常给周建华按摩的,记得几年前,一次她和唐云琪到城里玩,唐云琪请她进洗脚店洗了一次脚,她便记住了按摩师的手法,回家后,她学着给周建华洗脚按摩,技术不错。周建华就喜欢这样聪明温柔的女人,尤其妻子那双细嫩的小手特别乖巧,总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抚慰他,让他如春风荡漾。常常,看见妻子乱红飞渡的样子,周建华忍不住要把身体压在了妻子身上……同时把幸福和快乐扎成一束束最美的鲜花献给了妻子。

但是,但是一切皆成了往事,现如今袁文英不得不承担起家庭重担。自从出了“鸟枪事件”,从石溪溶被带到公安局问话,再从公安局被放出来之后,袁文英和芬芬再没有去过石溪溶学校,芬芬的学籍关系还在那里,到现在几个月了,芬芬也没有到锦木村学校读书,整天呆在家里,沉默寡言的。

母女俩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熬到暑假,村里的孩子们整天围着村庄奔跑,捉迷藏,做游戏。芬芬便站在门口看着,却无法迈出那一步,加入到小伙伴们的队伍中去。唐云琪看见芬芬孤独的样子,唐云琪说:“芬芬,出去和她们一起玩去。”

芬芬挪一下位置,继续看着外面。唐云琪便把其它孩子叫过来,把芬芬邀出去玩了。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芬芬哭着从外面跑回家,湿淋淋的,泪水合着雨水从脸上滚落,掉在了地上。

“怎么啦?”袁文英小心地问道。

“她们骂我爸爸是杀人犯。”芬芬一面哭一面抹脸上的水珠。

袁文英缓缓地把芬芬搂在怀里,自从那个白雪飘落,冷冻一地血色的上午,芬芬一直处在惊恐状态;要债的人也不断地上门来,冷气冷语的。袁文英一筹莫展,于是她想要离开锦木村——有一种胜利叫撤退——她想到了逃避,这种残酷的现实,她已经无法承受下去。她想出去打工,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唐云琪。

“芬芬怎么办?”唐云琪关切地问。

袁文英忧心忡忡地说:“把她送到外婆家里去,下学期就放外婆那边读书。已经耽误了一个学期,下半年开学只好留一级,再读五年级。”

“你想好了?”

“我不出去打工,怎么养得活女儿。”

“既然你想好了,我有个同学,姓舒,在金色县城开着一家塑料用品店,生意火爆,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她找个人看店子,包吃住,八百元一个月。”顿了一下又道:“每月只有两天休息,你愿不愿意去,如果你愿意,我打电话告诉她。”

袁文英不假思索地说:“好。我去。”

“那你明天把芬芬送到外婆家去,后天或大后天我带你去我朋友店里,如何?”

“我明天上午把芬芬送过去,中午可以去金色县,我一刻都不想在锦木村多呆了……呆得下去了,再呆下去,芬芬会得自闭症,我也会变成傻子。”

“那好,明天中午我们在金色县见面。记住,迎风中路253号中意塑料用品店。”

“好……”袁文英欲言又止,把滚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唐云琪盯着袁文英,似乎心里已有了几分意识:“是不是担心……”

“也没什么担心的。”袁文英急忙说,至于她心里的担心和唐云琪的担心是否是同一个担心不得而知,因为她们的担心没有被说出来,没有行成语言。

芬芬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

袁文英和唐云琪在对望了一下之后,唐云琪先开口:“芬芬,明天你妈妈要把你送到你外婆家里去,你妈妈要到金色县城去打工,不能照顾你了。”

“知道了。”芬芬闷闷不乐地。

“不是……你非常喜欢到外婆家去吗?”袁文英充满疑惑地望着女儿。

“那是以前的事,现在我哪里都不想去。”

袁文英听女儿平淡而略带冷漠的语言,骤然道:“芬芬,你怎么了?”

“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去就是。”芬芬说完低着头回了里屋。

望着芬芬的背影,唐云琪若有所思地:“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大的惊吓,性情都变了,这样下去真会变傻的。”

袁文英鼻子一酸,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要伤心。”唐云琪说着站了起来,一面开门,一面又说:“小孩子吃点苦头也好,会懂事早。”

“话是这么说,可她毕竟才十一、二岁啊!”

唐云琪:“人嘛,就是这样,总是在矛盾中,一方面大人总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受苦,一方面又说孩子要吃苦头才懂事。围城之中,这应该是一种痛苦吧。呵呵!”

袁文英豁然有了深刻的认识,刚才自己和唐云琪心里没有说出来的担心,以及对芬芬的最宝贝的爱,不管自身的或外来的,富贵的或贫穷的,自己真的没有必要想得那么复杂。当年,自己的母亲不也是一个人把她和哥哥养大了,纵然那么艰难的生活,母亲也没有被打倒。袁文英便想起了母亲的话,她说:“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

唐云琪点了点头。

唐云琪走后,袁文英替芬芬收拾了两大包换洗的衣服,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都带上了,这是替芬芬作好了长住外婆家的准备。至于这次芬芬不愿意去袁榴的真正原因,是与舅妈有关、或与红毛水鬼有关、或是与外婆家茅坑有关,或是因为爸爸杀人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或许芬芬自己也不明白。

第二天,袁文英带芬芬坐小客船来到袁榴码头。远远的,芬芬便看见明明、丹丹在沅河里洗澡,盼盼坐在水边的湿地上堆泥人,浑身脏兮兮的。

芬芬跑过去,将书包搁地草地上,准备下河,袁文英却在身后叫道:“回来,先到外婆家去!”

芬芬并没有停止脚步,但看见明明和丹丹朝岸边游来,才站住了。

袁文英把盼盼从地上拖起来,于是大家一起回家。

老远,芬芬看见外婆坐在葡萄树下面纳凉,舅妈在不远的地方剁着猪草,叮叮叮叮的好大的声音在袁榴上空回响。

“外婆!”芬芬奔过去,扑到外婆怀里。舅妈朝她瞟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剁自己的猪草。

“乖孙女来了?”外婆平静地说,眼睛已望到了大包小包的袁文英,问道:“这是怎么了?”

“妈。”袁文英走到母亲跟前,低着头说:“我准备出去打工,我想把芬芬放您这里读书,我每个月交两百元生活费,您看……等开学的时候,我来办转学手续。”

旁边,舅妈剁猪草的节奏变慢了,显然她在偷听袁文英和婆婆的对话。

“妈。我若不出去打工,怎么养得活芬芬呢。再说芬芬还要读书,将来要考大学。”

“咣当”一声,舅妈扔掉菜刀,突兀地站起来。

“嫂子!”袁文英一怔,脱口叫道。

嫂子不声不响地进屋里去了,留给袁文英一个冷冷的背影。

“别理她。有我在还轮不到她不高兴。”母亲恨恨地瞪着屋里说:“这女人越来越厉害了。”

袁文英忧心忡忡地说:“那要是这样的话,芬芬在这里……”。

“不怕。再说芬芬都这么大了,怕什么!”

“我会经常来看您的。”袁文英的声音就有些哽咽。

母亲苦笑了一下:“文英啊,你这次出去,在外面要好好的,要正正经经做事,不要再出什么乱子啊。”

“妈,我知道,我这次是到唐云琪的朋友的塑料用品商店打工,包吃包住,一个月八百元。”

“又是唐云琪!”母亲一下恼怒起来:“你不能不靠她吗?你已经被她害得够惨了。”

“妈,这不能怪她。”

“那你说怪谁?当初要不是她把你介绍到石溪溶去代课,你和建华会发生那种事情吗?”

“妈,我暂时在那里先做着,等有机会我再换别的地方。”

母亲再次沉默,时间在此停滞了几秒钟。然后,袁文英去了母亲的房间。芬芬和明明、丹丹、盼盼围上来,对外婆(奶奶)说葡萄都红了,可以吃了,可外婆(奶奶)没有答应她们的要求,她们只好望着头顶上的红葡萄一下一下的把口水咽到肚子里。

没多久,袁文英从母亲的房里走出来,而把大包小包的芬芬的衣服已经放到母亲的衣柜里了。

袁文英走到母亲身边,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又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芬芬和明明和丹丹和盼盼就站在旁边,都很安静地,看上去很享受外婆(奶奶)和妈妈(姑姑)的对话,但是她们并不明白奶奶和姑姑说什么,尤其盼盼莫名其妙,孩子们仅仅在享受一种家庭的幸福。

袁文英走的时候,母亲没有站起来送她,母亲一直坐在靠椅上,直到袁文英走远了,母亲才突然在芬芬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说:“妈妈打工去了,你就安安心心在外婆这里读书吧。”

芬芬没有明确表示出自己的主观意愿,更没有从前喊着叫着要到外婆家住的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她好象是完全被动的接受了母亲和外婆给她的安排。

一切跟从前一样,晚上睡觉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好在那是一张大床,可以容纳一个大人和三个孩子。外婆特意安排芬芬和自己睡一头,明明和丹丹睡一头。盼盼在舅舅舅妈床上睡。

曾经,睡觉的时候,芬芬老是爱缠着外婆讲故事,除了“红毛水鬼”,外婆还会讲别的好听的故事,外婆总是讲得筋疲力尽,芬芬和明明和丹丹却张着嘴巴听得津津有味。然而这次睡觉之前,芬芬一直没有出声,明明和丹丹疯疯癫癫地嚷了一阵,奶奶没有理会,她俩只好偃旗息鼓,闭着眼睛睡了,运气好的话,她俩也许能够在梦里感受到更神奇的故事。

次日,芬芬和明明和丹丹起了个大早,一人一个塑料脸盆,去沅水河里捡螺丝。当然,还有别人家的孩子也在。

大家挽着裤脚,淌在浅水里,低着头寻找。河风清爽宜人,河柳轻轻飘动,袁榴河陔生机无限的一天从此刻开始。

芬芬和明明和盼盼逆水而上,她们轻轻托着盆子在水面滑动,当看见螺蛳便弯腰下去,把螺蛳从水里捞出来,丢到盆子里。等到太阳慢慢爬起来,照到水面上,河水更加清析见底,身边大大小小的螺丝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捡起来速度快多了,她们不捡小的,只捡大颗的,那些未成年的小螺蛳才得以逃脱被消灭的危险,慌慌张张地向深水处爬去。

丹丹忽然说肚子饿了,芬芬和明明彼此对看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端起螺丝,和丹丹一起回家去。

她们在离家门不远的路上,看见外婆(奶奶)和舅妈(妈妈)在摘葡萄,树上的红葡萄快摘光了,旁边装了满满两箩框,明明和丹丹飞快跑过去,外婆(奶奶)说你们想吃的话,每人拿两串。一会儿就担到县城去卖了。

明明和丹丹刚伸手去拿,芬芬大声说:“别吃!让舅妈卖掉。”

“哦……”

“我们去摘无花果吃。”芬芬说着,放下螺蛳,折身走向后院,明明和丹丹跟着去了。

她们从前门到后院需要经过堂屋,再走一个小小的弄子,弄子隔壁是舅舅、舅妈、盼盼的房间。此时,盼盼正一个人坐在床上,当看见三位姐姐从房门口经过,急忙从床上滑下去,一摇一晃地来到了后院。

芬芬麻利地爬到无花果树上。像往常一样,明明和丹丹和盼盼站在树下面仰望着,指挥芬芬寻找红果子,等到芬芬把摘来的果子丢给她们,她们便伸手去接,接不住的,掉到斜坡上,往下滚,明明或丹丹或盼盼急忙去追,捡起来,也有滚到土坎下面捡不到了,她们心里会可惜一阵子。

芬芬在无花果树上荡来荡去,敏捷得像只猴子似的,有时,眼看要掉下去了,却又弹了起来,树尖尖上的红果子都被她摘到了。

芬芬摘了一会,从树上滑下来,明明和丹丹和盼盼给芬芬留着几个半红半青的果子,芬芬掰开就吃,囫囵地咽了下去,她早就感觉肚子完全饿了,舌头都饿麻木了,已经不在乎无花果甜或不甜,只要吃到肚子里都舒服。

饥饿得到了一点缓解,大家便凑到台阶上欣赏兰花,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又摘了几朵,放到鼻子下面嗅嗅。

芬芬觉得兰花的味道和螺蛳的味道相同,清香四溢,而半青不熟的无花果气味和尿液的气味相同,阴阳怪气的,每次吃完无花果,芬芬就有尿尿的反应。产生了尿尿的反应,当然要去茅坑,但是茅坑一直破破烂烂的没有得到修缮,芬芬害怕别人看见她的嫩屁股,就望着明明轻声地说:“陪我尿尿去好吗?”

“不。我妈妈不许我陪你去。”明明连忙摇头。

“为什么不许……不陪我去呢?”

“我妈妈说……不告诉你。”明明边说边走开了。

芬芬把目光移向丹丹,丹丹坐在台阶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真的没有看见或者假装没有看见芬芬,反正她不会答应芬芬的,更不可能主动要求陪芬芬去的。芬芬终于没有向丹丹开口,也没有请求盼盼,从而她保持了一种自尊。

芬芬独自走到茅坑,鼓起勇气,在解裤子之前,忍不住把头从破洞口伸出去,朝外面瞧了瞧,等看到锦江南岸的那条大路上的几个行人走远后,她赶紧蹲了下去……

从茅坑出来,经过明明、丹丹、盼盼身边的时候,芬芬内心突然厌恶起来,曾经,她的三个妹妹多么听话,多么的喜欢她。现在芬芬的爸爸杀了人,她们开始变了,变得和外人一样生分了。想到这些,芬芬心里很难过,便再不看妹妹们,她直接回到了堂屋里。

她吸了口气,确定自己嗅到了螺蛳的清香,她不由望了一眼灶台,发现锅里正冒着热气,她和明明和丹丹早晨捡回家的螺蛳正在锅着被煮着,可是没有看见外婆。当她举目张望门外,立刻被吓坏了,她看见外婆歪歪斜斜地倒在灶门口,不醒人事。

芬芬飞快扑了上去,抓着外婆边喊边摇,边摇边喊,外婆却没有任何反应。外婆整个身子硬硬的,手脚冰凉没有生气,那一刻,芬芬恐慌极了,她肯定外婆已经死去,“哇”地一声,她伤心地哭起来。

此时此刻,明明、丹丹、盼盼也来到了奶奶身边,看见奶奶倒在地上都吓得哇哇大哭。对门的袁四叔跑过来,说听见你们几个哇哇哭,我过来看看,原来姨婆出事了,我看看。袁四叔附下身去,在他的姨婆的鼻子下面探了探,说:“是活的,还有气,赶快去把袁医生叫来。”

芬芬迅速跑了出去,很快就叫来了河陔的袁老医生。经初步确诊,外婆动脉血管有点硬化,加上过度劳累,所有晕倒了。袁医生便给外婆开了几十颗药丸,又请袁四叔帮忙,把药丸灌到了外婆嘴里。过了一会,又过了一会,外婆才动了一下嘴唇,舒了口气,醒过来。但是外婆右脸肌肉不停地颤动起来,嘴角也歪了,看上去非常丑陋,芬芬无法把外婆同照片上的那个漂亮的外婆联系到一起,她们完全变成了不同的两个人。

外婆缓缓张开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并且右手右脚也在不停的抖动。

袁老医生建议把外婆送到县城大医院去好好治疗一下,但是舅舅不在家,舅妈早上到县城卖葡萄去了。大人们都不在,芬芬、明明、丹丹、盼盼谁也做不了主。大家只好把外婆扶到竹床上,暂时安顿下来。

外婆看着四个年少无力的孙女,自己又不能动弹,就忍不住老泪纵横,却是哭不出声音。芬芬一边哭,一边不停地给外婆擦拭眼泪,而她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却流到了嘴边,她却不知道,她应该沉溺于深沉的痛苦之中,才感觉不到来自己对自己的影响。

孩子们在惊慌和无助中熬了一天。傍晚,舅舅和舅妈一起回来了,当看见脸部扭曲,右手右脚不停抖动,已经不能说话的母亲,他俩都大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

“外婆晕倒了,医生说外婆动脉血管硬化。”

舅妈烦躁地说:“动脉血管硬化,那是个什么病吗,话都不会讲了。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怎么办吗?这以后家里病的病、小的小……”

“别罗嗦,做饭去!”舅舅低声吼道。

芬芬听得出来,舅妈心里充满着怨恨,舅妈不是心痛外婆,而是心痛钱或担心别的什么事情。

舅舅坐在竹床边上,抓着外婆抖动的右手,说:“妈,我明天带你到城里大医院去检查一下,这个病不可怕,开点药吃,多运动运动,慢慢就好了。以后,家务事你不要做了,芬芬和明明都这么大了,让她们去做,你安心把病养好。”

外婆使劲地摇头。舅舅又说:“钱,我来想办法,您别担心。”

舅舅说这话时声音很低,说完微微抬起头,望向门口,脸色有些茫然,毕竟钱不好找,平常家里人有个小病小痛的熬一熬就好了,不吃药。现在母亲病得不轻,必须上大医院看看,将需要一大笔钱,这笔钱从而来,没有钱又怎么看病呢,舅舅心里没有把握。又陪外婆坐了一会儿,舅舅去了后院,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芬芬默默地帮舅妈做着饭。舅舅又回到了堂屋,他给他妈妈盛了饭,夹了菜,递到他妈妈手上,他妈妈试着用左手吃饭,可是没有成功,饭菜都掉了到竹床上,油腻腻的。

芬芬提出给外婆喂饭,外婆摇着头拒绝了。舅舅只好把筷子换成了调羹,外婆用左手慢慢地挖着吃。

大家一边吃,一边观注着外婆的状况,屋里气氛异常沉闷。

忙了大半夜,大家各自上床睡了。芬芬感觉肚子饿,且越来越饿,饿得睡不着觉,她就后悔晚餐没有吃饱,她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迷迷糊糊的挨到了天亮。爬起来,因为饿了一夜,没睡踏实,芬芬感觉浑身无力,却不得不坚持帮舅妈扫地、煮饭、炒菜,这些家务原来都是外婆的事,外婆六十多岁,身体一向硬朗,这次突然病例了,犹如黑夜里突然熄灭的灯,弄得大家惊惶失措的。

现在,舅舅背着外婆到县城看病去了,舅妈下地里干活去了,家里剩下四个孩子,用外婆的话说,四朵金花。舅妈临走之前交代芬芬洗衣服。

芬芬将全家人的脏衣服泡到了那个大大的木盆里,搬了小凳子,坐下来,一件一件的搓,明明和丹丹和白盼盼站在旁边冷冷的看了一会,后来商量出去玩,还手牵手勾肩搭背走出去的。她们好像已经安排了好玩的游戏,而故意瞒着芬芬,她们也可能在显摆,故意气芬芬来着,反正神神秘秘的,芬芬看出来了。

芬芬一边洗衣服一边想:昨天开始,她们几个就怪怪的,她们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尤其外婆病倒了,舅妈吊着的脸色更加阴阴沉沉……

总之,一切都变了。至于她们为什么会变成冷漠的妹妹和恐怖的舅妈,芬芬心里有所思考的,芬芬觉得自己是爱她们的,自己又没有犯什么错误,她们不应该那样对待她。

那么她们为什么突然变了呢?

芬芬估计她们的态度变化肯定和她的爸爸妈妈有关系,她知道她爸爸杀死了西麻子爸爸,成了杀人犯,她妈妈也曾经被别人剥光了衣服。这一切如同死亡,亦如同可怕的魔鬼,而芬芬自己则是那魔鬼的女儿。

多么可怕的魔鬼的女儿啊!锦木村的小朋友对她爱理不理的。明明和丹丹和盼盼和舅妈也是因为她是魔鬼的女儿不理踩我她了吗?可是她们不一样啊,她们是她的亲人啊,怎么也开始变化了呢?

芬芬年纪虽小,却是深隧的,她想到了这点,她可能来袁榴之前,她的潜意识里已经产生了这种看法,所以当初她态度反常,不高兴来袁榴。

芬芬把大家的脏衣服洗干净,凉到了后院的那两棵木桩之间的铁丝上。已经下午一点多钟,芬芬肚子饿了,于是给自己盛了饭,坐到葡萄树下面边纳凉边吃。

舅妈扛着锄头从大路那头一摇一晃地走来,阴沉沉的脸色。芬芬有些紧张地站起来:“舅……”

芬芬刚一开口,舅妈的锄头呯的一声柞到她的脚边,差一点打到了她的脚背上,芬芬被吓得目瞪口呆,硬生生地咽回了后面的话。

舅妈接着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看你好馋,妹妹都还没有回来,你一个人先吃饭了?你吃死啊你!”

芬芬低着头,看着碗里没有吃完的饭菜,难过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饭,倘若继续吃饭的话,又怕舅妈骂她,如果停下来不吃了,肚子却没有饱,剩下的饭菜也浪费了。

芬芬一边想一边不知所措地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扎着碗着的食物,停留在吃与不吃之间徘徊挣扎。

舅妈冷冷地说:“吃不吃,不吃倒潲水缸里喂猪。”

芬芬站起来,径直走到路边的潲水缸边上“哗啦”一下,把碗里的饭菜倒了进去,眼里也流了出来。舅妈却在背后大声嚷道:“没事了吗……没事去把猪草剁了。”

芬芬又从阴暗的地方走出来,走到葡萄树下面,那里摆放着一块砧板、一把缺口刀,专门用来剁猪草的,猪草就在旁边。芬芬便坐到那个石头凳子上,弯腰取了一把猪草,放在砧板上,剁起来……

这是一个黑色的日子,外婆和舅舅都不在,舅妈肆无忌惮地修理着芬芬。

舅舅把外婆背回来了,城里医生的诊断结果与袁榴河陔袁医生的诊断结果大致相同,外婆动脉血管硬化,确切的说外婆得了帕金森病。

外婆哑巴了,手不停的抖动,再不能讲故事了,舅舅便给外婆做了一个木头拐杖,外婆从此依靠拐杖走路,变成了三只脚。

芬芬不得不接替外婆扫地、做饭、喂猪,明明和丹丹负责割猪草,衣服舅妈洗,有时舅妈搓好了,芬芬或明明或两人一起拿到河里去清洗。舅妈也喂猪、炒菜。总之大家的分工不是十分明显。

外婆有超强的生存意志,每天坚持吃药、锻炼,坚持拄着拐杖在葡萄树下面走来走去,她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平衡支点,使身体趋于平稳,病情也得到了控制。

然而,不幸总是接踵而至,当这个贫困的家庭在经历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之后,逐渐适应了新的生存方式的时候,更大的打击已悄然降临。

这天上午,舅妈本来要去地里割黄豆子,她已经背着背篓,拿着镰刀出去了,她都走到了石板路上,走去几十米远,她突然又折身走回来,她把背篓和镰刀丢在门口,自言自语地说:“算了,明天去割黄豆子,今天天气好,先把那几件棉衣洗了。”她一边说一边去到里屋找出她自己和女儿们冬天穿脏的棉衣,把棉衣泡在门口的木盆里。

舅妈随即开始用刷子仔细的刷着棉衣;芬芬在屋外的猪圈里喂猪;外婆在葡萄树下面练习走路;明明带着丹丹、盼盼在后院摘无花果吃,家里的一切都那么平平静静,自然而然。

太阳在不断升高,空气热乎乎的。

风从河面吹来,经过河岸的树林,已经变得凉爽舒适,它象漫渺的音乐,轻轻拂过袁榴河陔,大地连同人类一样都陶醉了,慵慵懒懒的了,这样惬意的世界里,谁去料想未来会发生什么不幸呢。

绝对不会!

芬芬喂完猪,提着桶子走到门口,舅妈头也不抬地说:“等我刷好了,你把这几件衣服拿到河里去清干净。”

“好。”芬芬答应着,她没有因此停下来看那衣服,她直接走进堂屋,走向弄子,走出后门,下了台阶,把桶子放到那个堆放杂物的棚子里。

“芬芬!”明明在无花果树上大声喊道。

明明从什么时候起对芬芬直呼其名,芬芬记不太清楚了,曾经明明叫芬芬姐姐。至于明明对芬芬改变称呼,有没有别的不同的意思,芬芬并不清楚,反正芬芬只大她一岁。一个称呼而已,芬芬不在乎。

明明从树上滑下来,走到芬芬面前,塞给芬芬两个的无花果。芬芬把无花果拿在手里,没有打算要吃,她怕吃了半青不熟的无花果想尿尿,而那个破破烂烂的茅坑,犹如石溪溶学校的“国民党军官”、犹如红毛水鬼一样, 让她多么的害怕。

“芬芬,你吃无花果呀,你若要尿尿,我陪你,我替你站岗放哨。”明明笑着说。

芬芬轻轻掰开无花果——这是两颗百分之七十成熟程度的无花果。芬芬慢慢的把无花果放进嘴里,轻轻地嚼了一下,咽下去。

明明:“怎么样吗?好吃吧?”

丹丹和盼盼一下围上来,三个妹妹,三对十分好奇的眼睛瞪在芬芬的脸上,仿佛要在芬芬脸上寻找什么天机。

芬芬的嘴缓缓地张开着,她想说话,却又犹豫不绝地,结果她变换了无可奈何的微笑和呲牙裂嘴的诡笑,她对她们对她的好奇她也好奇。

这的确是一场非常开心的游戏,双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智慧在耐心中等待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现在,双方都没有露出一丝一点的破绽。她们三双眼睛对决一双眼睛,势力悬殊。芬芬出于防范,全神贯注于观察三个妹妹的脸色,反而没有尿尿的感觉了,芬芬的这个生理上的变化,三个妹妹无论如何不会知道的。

明明终于开口说话了,她问:“你想尿尿了吗?”

原来她们在等待无花果在芬芬身体里产生反映——芬芬首先得到了答案,明白过来了。

“你真的吃了无花果就要尿尿吗?”丹丹迫不及待地追问芬芬。芬芬点点头,又摇摇头。丹丹、明明、盼盼迷茫极了,不知道是哪个答案。

“到底是不是呀?”明明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芬芬。

芬芬又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说……不说是吗?不说我们不让你走,我们看你到底什么时候尿尿。”明明忽然拉着芬芬“哗啦”一下坐在了地上,不肯善罢甘休的阵势。

马上,丹丹和盼盼作出了连锁反应,坐在了旁边,表示支援明明的行动。

明明为了使芬芬明白她的强烈态度,把脚上的凉鞋脱下来,拍打着地面,企图借用肢体语言给芬芬施加压力。明明和丹丹照样做了,顿时大地之土一片响声。

“明明丹丹,我刚才吃了无花果,可是我现在不想尿尿啊。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吃了无花果才要尿尿,或者我本来就要尿尿啊。”芬芬几乎哀求的说:“你们让我走吧,舅妈要我到河里去洗棉衣哩。好不好啊?明明……”

“芬芬!”突然,舅妈的声音通过弄子传出来,凶巴巴的。芬芬急忙站起来身,向舅妈走过去,说我这就去河里洗棉衣。

舅妈只用了几秒钟,走下了台阶,站在那里恨恨地瞪着芬芬,当芬芬经过她身边的瞬间,她突然狠狠地拧着芬芬的小肩膀,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懒B!躲在这里偷懒!”

出于本能反应,芬芬一下爆发出了一种巨大的力量,迅速从舅妈手中挣脱出去,但她的肩膀好象连皮带肉的被撕下了一块。舅妈的那只阴毒的手还久久的停在空中,捏得紧紧的,仿佛她心中的恶毒仍留在她手心里,她要牢牢抓住它。

疼痛使芬芬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穿过弄子,走到堂屋里,当看见葡萄树下面,外婆拄着拐杖哆哆嗦嗦看着屋里,她立刻站住了,她先在屋里忍住了哭,装得十分平静后才走了出去,她说:“外婆,我到河边洗衣服去了。”

外婆恹恹地看着她,右脸肌肉一直不停的颤动,但是外婆的神情是听见了,并认同的。

芬芬就用最大的力气提着桶子朝河边走去,她一走一拐地,桶子的重量使她的身子偏向了一边。她走到了码头边上,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前脚刚到,明明她们后脚已经跟上来了。

事实上,她们一直在跟踪芬芬,看芬芬吃了无花果之后到底尿不尿,她们仍然在为自己纠结于心的那个好奇的问题费神劳心,并且乐在其中。

“芬芬,你要是想尿尿了,你去尿尿,我们替你洗棉衣。”明明显然已经穷兵黩武了。芬芬却说自己不想尿尿,这使得明明和丹丹和盼盼失望极了。

芬芬将棉衣从桶子里拿出来,堆在水边上,再把桶子洗干净,反回来又从水边拿过一件棉衣,到一块石板上用棒捶捶打,一边捶打一边往棉衣上浇水,直到看见从棉衣里打出来的水完全清净了,芬芬才停下来,把棉衣放水里荡了几次,拿起来拧干了,放到桶子里,算是洗好了一件棉衣。

明明和丹丹等得心烦气躁,开始商量着下一步的游戏,要到上游的一个地方去洗澡,在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小朋友,那里比较好玩,那是小孩子们最喜欢戏水玩耍的地方。

她们刚准备上去,却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码头下游不远的地方有人在炸鱼。随即,附近听到爆炸的大人以及孩子们都不约而同的涌向下游,所有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去捡鱼。河里炸鱼,见者有份,谁捡到谁的。

芬芬急忙说:“我也去捡鱼,让盼盼留下来看着衣服,好不好?我等会再洗衣服。反正盼盼不会游泳,捡不到鱼。”

“好好。盼盼你看着衣服,我们去捡鱼。”明明交代了一句,急急忙忙朝下游跑去,丹丹和芬芬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这样简单的分别竟是永远的诀别,竟留给芬芬一生的悔恨!

人们陆陆续续赶过来了,却不急于下水,都还站在岸上观望,因为“炮声”刚刚响过,即使鱼被炸死了,也得等上一会才浮出水面。

大家死死地盯着那片水域,随时准备冲到水里去捡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正当大家焦急万分的时候,第一条死鱼浮出了水面,贼亮的,半尺长,接着二条、三条……接连不断的死鱼往上冒。当然,也有半死不活的。水面上白鳞鳞一片。

所有的人都奔跑着冲进水里,水花被溅得乱七八糟。芬芬和明明和丹丹夹在人群中间,奋力奔跑

着……前面有人游过去了,到达了那片水域。芬芬一步一步往前走,水漫进了她的嘴里,浮力开始把她托起来,于是她划开水面游了过去。死鱼的尸体就在她身边,她一伸手就抢到了几条,她不知道把鱼装到哪里。好在大家都都急急忙忙的都没有准备装鱼的工具,所以大家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公平竞争,谁的手脚麻利谁就将抢得最多。

每个人手里都抢到了几条鱼,没有地方装,大家只好往岸上送,再冲进水里去抢,再送到岸上,又到水里去抢,再送到岸上……如此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芬芬她急中生智,把自己的满胸上衣扎进裤腰里,再把鱼从领口塞进衣服里面,等把满胸汗衫塞得满满的,她才游回去,把鱼从汗衫下面取出来,放在地上,和明明和丹丹的鱼放在一起。

水面的鱼很快被抢光了,大伙儿便开始扎猛子,潜到水底摸鱼。

芬芬一个猛子钻到水底,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白花花一片死鱼尸体,她赶紧往领口塞,塞了一会,忍不住又浮出水面,深深吸一口气,再钻下去,再塞,直到把衣服里塞得满满的才浮出水面,游向岸边。如此往返了好几趟,芬芬和明明她们捡的鱼最多,好大一堆。

所有的死鱼终于被抢光了,大伙儿慢慢地回到岸上,满心欢喜地拿着自己的鱼回家去。

芬芬在即将上岸的时候,有了尿意,于是悄悄的尿在了水里,感觉还十分惬意,她站在水里,不用脱裤子,没有人能够看见她的嫩屁股,比上茅坑安全多了,她当时还一边尿尿一边与别人说话呢。明明和丹丹根本不知道这些,所以她俩后来一直没有从芬芬那里得到她们想要的好奇的问题的答案。

明明和丹丹先走到岸上,看着地上的鱼,兴奋地跳来跳去的,一边还商量如何才能把鱼拿到家里去。

芬芬在水里把周身上下仔细的搓了一遍,她刚才站在水里尿尿,屁股周围热烘烘的,那么自己身上肯定沾上了尿尿了,所以必须洗干净了才能上岸。

这时,明明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了一个食品袋子,正和丹丹共同把死鱼装进食品袋里,看见芬芬走过来,明明突兀地问了一句:“芬芬,你还不尿尿啊?”

芬芬一怔,轻声地有些得意地笑起来,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明明和丹丹满腹疑云的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研究芬芬到底什么时候尿尿。

芬芬因为要去码头洗棉衣,来不急说话,径直走了。明明和丹丹提着鱼,跟了上去,她们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是盼盼还在码头上守着衣服呢,她们要去找到盼盼,和盼盼一起回家。

但是,但是当芬芬和她俩来到码头上,根本没有看见盼盼的身影。

盼盼会到哪里去了呢?

芬芬看见水边的棉衣少了一件,正好盼盼的那件。不好!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烈的袭来,难道……芬芬的心揪起来了,目光开始向河面搜索。

看见芬芬慌张的神色,明明和丹丹也意识到:盼盼可能出事了,她俩的脸色立刻紧张起来。

“快找!”芬芬说完,奔向下游……

明明拉起丹丹,说回家告诉妈妈!她俩飞快地向家里跑去。

不一会,舅妈跌跌撞撞地朝码头跑来,她一面跑,一面喊着盼盼的名字,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凄厉的河风。

盼盼出事了。无疑!

村民们也闻讯赶来,大家帮忙在河陔仔仔细细地寻找了一遍,依然没有看见盼盼的身影。

舅妈就在码头上抢天唤地的哭喊起来,一声声,一把把尖刀似的扎到了芬芬的心里。芬芬陷入了深深的伤痛和自责,她后悔不该跑去捡鱼,让盼盼一个人在码头上看守衣服,不然不会出事的。退一万步,假设她不提那个建议,即使出了事,也不是她的责任,然而……现在,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惩罚啊?芬芬又害怕又紧张,手心和额头冒出了涔涔冷汗。

舅妈几次三番往水里扑腾,寻死觅活地要去水里把盼盼找回来,一群妇女紧紧地拉住了她,一边劝慰她。

人群中不断有人质问:“怎么回事啊……怎么办呢?怎么让盼盼一个人留在码头上?怎么没有人下去救她?怎么……”

明明说:“是芬芬要去捡鱼,把盼盼留在码头上守棉衣,盼盼就不见了。”

丹丹说:“是的。就是芬芬!就是芬芬!!”

“芬——芬,你个扫把星!你害死了盼盼啊……”舅妈边哭边骂,边骂边哭。

芬芬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她低着头,流着泪,如果地上有缝隙,她会毫不犹豫的钻下去,躲起来。

然而她最最脆弱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同情她、体谅她,所有在场的人只在议论沅水河和锦江河每年都溺死人,有时溺死的还不止一个,两个三个一起被溺死的都有,甚至更多,现在又溺死了盼盼。

那么,到底是不是盼盼不会游泳,或者红毛水鬼出现了,或者……可能盼盼看见自己的棉衣被水冲走了,伸手去抓,结果不小心掉下水的,恰巧水里就藏着红毛水鬼,或者……盼盼那么小啊。

大家话里话外,根本在于不应该把盼盼一个人留在码头,真是的……

显然,千错万错,都是芬芬的错!芬芬仿佛变成了祸害人类的红毛水鬼而成为众矢之的了。尤其舅妈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芬芬的指责和毒骂。

芬芬无可奈何的紧紧地抓着装衣服的塑料桶子,她不敢抬头看一眼周围的人群,她想要去找外婆,找到外婆再大哭一场,把委屈哭出来,她相信外婆会心痛她的。

盼盼死了是无法挽回的一件事,村里的爷爷大伯们已经开始主动帮忙打捞尸体,他们划着小船在码头周围,拿鱼网和篙竹在沅水河里打捞。舅妈一直在码头上抢天哭地的喊着盼盼的名字。

爷爷大伯们在码头周围搅和了两个多小时,根本没有找到盼盼半根毛发,大家又往下游方向寻找,他们慢慢地一边划船一边找,人随船动,岸上的村民也跟着朝下游走去,给船上的男人们壮胆助威。

码头上剩下芬芬孤独一人。

芬芬坐了一会,然后把剩下的两件棉衣草草的洗清了一下,装到桶子里,提回家。

老远,芬芬看见外婆坐在葡萄树下面,面对着码头,呆呆地,仿佛右脸肌肉都停止了颤动似的,整个的人又凝重又悲哀。显然,外婆已经知道盼盼出事了。看见外婆奇怪的样子,芬芬不能判断外婆会不会责怪她,毕竟盼盼是她害死的,这是多么大的错误啊!外婆怎么能够轻易地原谅她呢?

原先想扑到外婆怀里痛哭一场,现在芬芬怀疑外婆也恨她了。芬芬便放弃了释放的念头,她只能在心里把自己的委屈和悔恨一并挤兑。她甚至不敢直视外婆的目光,而默无声息地走到后院把棉衣晾到铁丝上,再回堂屋,准备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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