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外面闲逛呢,忽然落起了小雨。她猛想起,晒在窗台上的南瓜忘了收。南瓜一旦淋了雨,很容易烂掉的,何况那几只南瓜还是年前买的,一直没舍得吃。她再也逛不下去了,跟女伴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一路上,有股莫名的渴望陡然涌上来,涨得心头满满的。她渴望一进门,发现男人正手脚忙乱地往屋里收南瓜。年前的南瓜能搁置到现在,不容易,那南瓜就不再是普通的南瓜,成了心头宝了。有个人帮着惦记这些南瓜,会让她感到温暖。可男人出差在外半个多月了,如果他能恰好在这一刻出现在她面前,该多好呵。可当她满怀心事地赶回家,一眼瞥见窗台上的南瓜正孤伶伶地淋着雨,顿时心也像被雨淋着,凉凉的了。
她本是个江南女子,却嫁到了北方的这座小城。一开始,她很不喜欢这里,春天风沙大,刚入冬就冷得出奇。但这里却有个她喜欢的男人,还有,她爱吃的南瓜粥。
这里出产一种南瓜,外表区黑且疙里疙瘩的,但肉质坚硬,和着小米熬成粥,吃起来面甜爽口。如果再放上百合、莲子、红枣以及冰糖,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了,让她在整个冬天里有了念想。就像她的男人,虽然貌不出众,但举手投足间带出来的那股子“憨劲儿”,却让人心里踏实。每年从南瓜一上市,她就顿顿离不开南瓜粥了。有了这样的男人,有了这样的南瓜粥,她的心才算安定下来。渐渐地竟迷恋上了这里,眼中的小城也诗情画意起来。
美中不足的是,男人不喜欢吃南瓜粥。他最爱吃外面的餐馆,昨天刚过罢涮锅瘾,今天就想吃卤煮,说不定明天又该馋烧烤了,仿佛永远吃不厌似的。她只好自己在家熬南瓜粥。很多时候,她在厨房里熬着粥,不知不觉地,一种渴望的火苗就从心底燃烧起来。她渴望男人也能喜欢上吃粥,仅仅为了陪自己。想想吧,两个人脸对脸坐着,各自端只粥碗往嘴里划拉。男人吃粥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呼呼噜噜的,香甜的声音让她感到舒坦而熨贴。那才是真正的夫妻二人的烟火日子。有心爱的人陪着吃心爱的粥,该是怎样一种幸福啊。但每次,渴望的火苗总悄无声息地熄灭——这幸福于她,似乎是一种奢望了。
她就纳闷:这么好的南瓜,生在出产地的他咋就不爱吃呢?而她,千里之遥嫁到这里,怎么偏偏好这口呢?一个人的粥一熬就多,她吃不完时,就劝从外面归来的他也吃一碗。每次劝他吃粥,说得轻了,爱搭不理;劝得狠了,才像迁就谁似的吃上两口。她无奈地叹着气,把剩下的粥全吃下去,吃得胃里撑撑的,一肚子不舒服。
春节临近时,男人突然被公司里安排出差,要走十多天的样子。恐怕连年也不能在家里过了。尽管有些不舍,还是依依地和男人分别了。男人走后,她独自守着空荡荡的房间,一颗心也变得空荡荡的了。跟男人通过几次电话,他说他们在外面的伙食不错,几乎每天美味佳肴,遂放了心。而她,一个人的日子总是对付,粥也懒得熬了。摆放在屋角的几只大南瓜,又被她搬出来放到向阳的窗台上。
可是且慢!还未等她的一只脚跨进房门呢,就先耸起了鼻子,边四处嗅着边嚷:好香!八成是谁在熬南瓜粥吧?难不成是他……回来了?
果然,男人从里面迎了出来。她心头一阵惊喜,接着又纳闷:怎么他出了一趟差,也爱吃南瓜粥了?她热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不放心地嗔责,会熬吗你?怎么不等我回来熬。说话间已快步走进了厨房,她打开锅盖一看,嘿,熬得粘粘乎乎的,恰到火候。心底暗暗赞了一声,嘴里却问:这几个月在外面天天下馆子,山珍海味吃腻了啊?男人认真地说,那些东西还真吃腻了,如今就想吃一碗香喷喷的南瓜粥。她爱怜地朝男人的额上戳了一指头,说,还不承认,其实也是个吃南瓜粥的命!哎,你啥时学会熬粥了?他说,这次出差,认识了一个朋友特会熬粥,跟他现学的。她不以为然地说,你平时又不爱吃粥,学这个干什么?他兴奋地说,给你熬呀!我不爱吃粥,还不能为爱吃粥的老婆大人熬碗粥呀?那句话咋说的?爱老婆,就给她熬碗粥!最后这句话,逗得她心花怒放起来。半月小别,丈夫的眼神里透着许多牵挂,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疼惜的意味。她娇嗔地回了一句:哼,啥时学会耍贫嘴了?说着话盛了一碗南瓜粥,犒赏般地先递给了他。
男人接过粥碗刚要吃,忽然说,这南瓜是年前的吧?那就是隔年瓜了。听老人讲,吃了隔年瓜,活到九十八。希望咱俩九十八岁的时候,还能象这样坐在一起吃南瓜粥。男人话音刚落,她“扑哧”一下,就把吃到嘴里的粥全喷到了地上。
怎么?我熬的粥不好吃么?男人疑惑地问。
她抹了把呛出来的泪,大笑着说,不是啊!我是想九十八岁咱俩该是啥样子?头发白了,牙齿也掉光了,一双老手哆哆嗦嗦的,还能端得动粥碗吗?男人却不笑,认真地说,端不动粥碗,总拿得住匙子吧?那就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呗。张嘴!随着他的一声喊,一勺子南瓜粥已经伸到了她嘴边。她听话地张开了嘴,吞下了男人递来的粥。紧接着,他的一张张得很开的嘴巴毫不客气地凑到了她眼前,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明白这是在等她来喂,就把一勺粥也塞进了他的嘴巴。粥不烫,他却一蹦高跳了起来,嘴里咕哝着嚼,一脸开心的笑容。
一间房,两口子,热乎乎的南瓜粥。爱吃粥的女人,会熬粥的男人。幸福的瞬间,也仿佛是一辈子。眼睛突然就湿了。怕男人看见,她赶紧埋下头喝粥,到底忍不住,还是让几滴泪水落进了粥碗里。
幸福就像南瓜粥,一把米,两碗水,几块南瓜,掺和着下到婚姻的锅里,架在情感之火上慢慢熬,尽管有些庸常、琐细且平淡,只要把握得好火候,耐得下心思,熬出来的爱情之粥却滋味绵长,令人心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