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司玲也忙个不歇，先是打听客运量行情，找人引荐有技术有经验的司机。司仪一边上班一边也在打听，姊妹俩将各自知道的情况一汇总，认为还是跑长途，淡季一个星期可跑两趟，忙时一个星期能跑三趟。跑本省市的客运，效益不高。方向确定后，具体操作便紧锣密鼓地办。司玲在这方面全是外行，也没熟人，司仪让她负责找人筹款，答应自己出借三万，其他17万左右全由司玲去筹措。一开始司玲不愿跑长海，说自己难弄到那么大本钱，而且那要多久才回收得上来呀！司仪、洪叶一起撺掇，洪叶说，我借你五万元，一年还清。你还可以去贷款呀。司玲说我用什么作抵押？这不现成的吗？洪叶拿眼一睃，司玲抬头明白了，洪叶暗示她用司仪的房子做抵押，心下迟疑：这开长途车的风险太大，倘不慎，就会血本无归。口里说，只怕这不好办。司仪接完电话过来，说：洪经理是不是慷慨解囊啊？我出五万还不行吗？洪叶说，缺口太大就只能向银行贷款了，银行贷款要抵押担保。
司仪便心知肚明，但事已到这个份上，又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怎能袖手旁观。就说：我再同罗舜商量一下好不好？司玲心下算计：自己满打满算能凑5万元，加上她俩的八万，买一部扬州亚星大客不成问题，只是办牌照、路牌数额太大。她忽然想到龚晓，说，我找龚晓，她也该借我点。
司玲立马打电话到枫亭镇，镇办公室回答说，龚镇长到建材公司去了，你打她的手机。司玲心下不悦，口里小声咕哝：才当上镇长多久，就配了手机，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时兴货都叫当官的给先享受了。又大声问：她手机号是多少？
洪叶听了就笑：司玲，你别眼红，你这辈子就别想当官了，你好在还有当官的亲戚。我还真可怜呢！连一个当村干部的亲戚都没有。做点生意，这个年头不容易呀，四处得打通关节。还幸亏有司仪为我说点情，出点主意。
司玲将手机号写在电话机旁的本子上，然后信笔乱划。
司仪说，姐，别磨蹭了，就打她的手机呀，她是个忙人。事业心太强，自己就该吃苦。你不打我打。
司玲说，你打吧，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司仪知道姐姐同龚晓面和意不和，龚晓倒没什么，根源在姐姐心中容不得人，又老后悔过早恋爱结婚生孩子，不然考上大学命运也不是这个样子。司仪拨通了龚晓的手机。
有个把月了，没见你的影子，你最近忙什么？司仪问。
唉，一言难尽。元旦后，其他事还早，我把主要精力放在乡镇企业上，听听他们的年度计划，看看生产进度，我也早作安排。
都快开始春运了，这可是抢钱的好时机，早先我们说好的为司玲弄辆车开，到现在还欠点火候。
哎哟，我可真是抽不出空来。找我要帮什么忙吗？
不要你出力，只要出钱，怎么样？
要多少？
你最多能给多少？
龚晓想了想，回说：给五万吧，而且还要找冯大力，我个人可没那么多。
既然找冯经理，那干脆开大点口，就等于是存银行，年终照算利息。你看行不行？
利息倒不要。只是不知他那边怎样，我得先问问。
那好。明天回话可以吧？
行！
龚晓心想：自从自己发现了冯大力的私情后，冯大力表面上温顺多了。偶尔从乡下回去住一晚，打他的呼机，就立即回话，若没大事就立即回家陪着说话看电视，或是探亲访友。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这事，偶尔失足怎能老耿耿于怀？一些熟人见了，总是开玩笑说，龚镇长，你真好福气，自己春风得意，爱人是大老板，又会疼人。嗯，嫁男人还是嫁比自己大一些的好。
每次听了类似的话，龚晓就敷衍地笑笑：一样一样。可婚姻就象鞋子与脚的关系，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与配偶关系怎样，从床上情况最能知晓，这点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同谁也难言说。“失足事件”平息后，夫妇俩见面的机会与时间多了，但床上情势却没改善。次数虽较以前增多，却大多缺乏激情。龚晓想男人恐怕更看重这个，离不开这事。想以此拴住男人，便装出一些热情。冯大力也许是愧疚，亦或有其他想法，妻子的要求他从不拒绝，哪怕自己那天两餐都喝了六七两酒，人又困乏，仍是强打精神完成任务，之后便呼呼大睡。既没有前戏也无后欢。这反倒令龚晓兴味索然，越发困惑了。莫非男人过了四十岁就不行吗？可书报上常出现五六十岁的男人还嫖娼还养小蜜呀！
心中的疑惑自然不便对人道说。这借钱的事就更没底了。恰好明天上午县里要开一个计划生育突击月工作会。龚晓同黄峰说了声，就提前在傍晚回城。
到家正赶上奶孙三个在吃晚饭，事先没打招呼，冯媛一见妈妈，便欢呼雀跃，一下子放了碗就抢过来拿拖鞋给龚晓换，又将换下的皮鞋放到鞋架上，把包接过来，挂在衣架上。口里在念叨：妈妈来得正好，有一题数学作业连爷爷也想不出来呢。
婆婆问：没吃饭吧？正好今夜也煮得不少，大力不回来吃。我这就去盛来。
冯子敬在用大酒杯呷酒，这是他几十年的老习惯，每餐一杯，大约一两吧，下酒菜是一碟卤猪耳冷盘。他的日子过得潇洒自在。天麻麻亮时，起床去烈士陵园早练，手提两个不锈钢健身球滚来滚去，一边缓行一边戴着耳机听早间新闻。上午在家侍弄花草菜地，有时也陪老伴去买买菜，下午要么钓鱼，要么去找熟人玩牌、下棋，午饭晚饭前后便同孙女儿下棋或是辅导作业。这时他咽完一小口酒慢慢说：现在的数学也不同我们那时了，亏我还在银行部门干了那么多年，有些题目还硬是琢磨不出来，特别是那些“想一想”栏目。
龚晓就笑：爸，现在提倡素质教育呀，思维是发散性的，连我都跟不上时代了。
龚晓坐上桌子就喝汤，银鱼青菜蛋汤，婆婆烧汤的水平很好，汤里放几根酸辣榨菜，味道就全不一样，很开胃的。
吃完饭碗一放，孩子就缠着问题目。也不用管洗碗收拾之琐屑。龚晓时常暗自庆幸这个婚姻，是它作了自己的坚强后盾，无论在金钱上还是在精力上，比那几位在城里的同学朋友要优越得多。潜意识里，这一点恐怕也是原谅冯大力“失足”的原因。——龚晓心中一直把冯大力外遇之事称作“失足”。
媛媛问的题目是《简单的小数加减法》里的一个思考题：很久以前，有3个人被困在一个孤岛上。为了回到陆地上，他们用一根木头做了一只木船。这只木船最多能载重90千克，而这3个人分别重60千克、50千克和40千克。他们怎样使用这只木船才能脱险，全部回到陆地上？
龚晓提笔在纸上写出60、50、40、90这几个数字，一开始思路老停在船必须来回，要一个人摆渡，就必得每次坐两个人上，三个人的难题又让自己的思路走岔，想着想着，又想到冯大力、姓米的女人和自己的关系上，重60千克的人是无论如何不能与另两人中的一个同时出现在船上的，否则只能同归于尽。那么如何避免呢？我自己是60，还是50，还是40？龚晓想不清头绪，头脑愈发浑沌起来。
冯媛在做语文作业，作业写完了见妈妈仍在痴痴地盯着那几个数字发呆，就问：妈，你想出来没有呀？
哦，龚晓惊醒过来，抱歉地笑笑：真是还有些难呢。你看妈妈这个笨脑子，怪不得当初考不上大学。龚晓敲了敲自己的头。
冯媛瞥一眼钟，见快八点，就哭着发脾气：呜呜——八点了，马上又催睡觉，我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了。妈妈，你真是笨蛋！
好了好了，你别吵了，让我再想想。
冯媛就挨过去，看着妈妈信笔画出的大海，小船图形，忽而高叫起来，哦哦——我做出来了！就将笔抢过去，快速地解说，第一次船上坐50、40两个人，到岸上后下来一个，再把船划回去接60，让60一个人划过去，60下地后先到岸的人又把船划回岛上，再两个人一块划到陆地上。妈妈，我想出来的！
龚晓也豁然开朗，由衷地表扬了一通女儿脑瓜子灵。
电视屏幕上正放“自然与人”，龚晓独自看着。常常有动物交配的镜头。龚晓往常总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动物，并没想到“人”，更没想到自己。这次看时，心境不知怎的老是很复杂，由“交配”一词不由自主地想到“性交”想到“作爱”，唯有“作爱”才能让她接受。生理的需求涂上感情的色彩才是人类的属性，否则不太动物化了么？男人是不是可以抛却“情”而光谈“性”呢？这些问题以往龚晓从来没思考过。在她的生活中，性也便只是那么回事，并无多少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尤其在计划生育工作中，她见过的男女为此结扎、引产，所经受的痛苦并没有让她憎恨自己工作的冷酷性，反而更憎恨起男女间的生理属性起来。何必呢？何必要生孩子？何必为一时之欢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于是，三十多岁的龚晓逐渐理性起来，在别人眼里，也许这就是“成熟”。其实，人生就那么回事，各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活着，要尽可能多地让自己快乐一点，何必老跟自己过不去呢。龚晓心里此刻就这么想。
冯大力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回来后就抱怨，当这个鸟（diǎo）经理一点意思没有，不是有客户就是有管家婆要应酬，在我面前，他妈的尽是领导，职工有屁大点事也要找我。许多事自己还作不了主。早晚辞职不干了。
你不干这事去干啥？龚晓平静地问。
我可以下海呀！我刚四十岁，正是经商的黄金时期。冯大力脱下外套掸掸灰尘挂在衣厨里，又松开领带取下挂在衣架上，边往卫生间去边说。
望着大力厚实挺拔的身材，龚晓总有一种安全感。不能否认，这个因素在他们婚姻中的重要位置。所以，当证实了冯大力的“失足”，龚晓心中很烦躁，甚至悲痛，而冯大力只要在她面前，她却怎么也恨不起这个男人。而且还紧紧地为他捂住那事，不让任何人猜疑说闲话。这是否是因为要维持一个贤惠的妻子形象？亦或是其他因素？
龚晓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冯大力草草洗漱后上床，半偎在被子里看一本《企业管理》。龚晓说，司玲下岗一年多了，司仪她们在帮她筹划买一辆客车跑长途，问我能不能在经济上帮点忙。我说这事还得问你。你看——
还缺多少？
大概还要七八万吧。
我家房子一年两年还不急着做，就先给她用吧。
那我明天就回信。龚晓心中高兴起来，毕竟司玲是自己娘家嫂子。
冯大力翻着《企业管理》也看不进多少，文化底子也就高中水平，而且是那个年代的高中生。龚晓心中清楚，便想找出点共同话题调节一下气氛。
你最近看到过洪叶没有？龚晓侧转头问。
没有。前几天看到过何良才，他现在不比前几年了。才几年下来，要派头有派头，西装革履，小车坐着，小蜜跟着。冯大力不无羡慕的口气，洪叶怕是管他不住呢。
你还好意思讲人。龚晓顶了他一句，他便不吱声了。
邻家搓麻将的声音哗哗啦啦地传来，龚晓厌烦地骂一句：真吵死人！这些人哪有那么多时间。
现在是全民皆赌。你不知那个顺口溜吗？辛辛苦苦累坏人，老老实实亏死人，认认真真得罪人，马马虎虎落好人。现在行政上哪有象你这么实在的人！冯大力说。
唉！一个月拿了那么多工资，我总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们到老百姓家收税，一家一户地讨，有的人家真可怜啊！你没看见就不难过。他那哪是人住的！房子象厕所，举起手就能摸着屋檐，比我家卫生间不知差到哪去了。红泥巴锅台，菜里没油，几个女孩瘦巴巴的，大女孩上一年级，我问她几长时间能吃一回肉，她说从来不吃肉，过年再吃，我问你不吃肉哪不想吃，她说我不能吃，一吃就呕。这可怜的孩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所有地方都瘦瘦小小的，唯有一对眼睛出奇的大，真有点象希望工程宣传画上那个女孩的大眼睛。那女孩的形象一直印在我心里，我常想，我吃点苦受点累也是应该的，我工作的范围内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
龚晓沉浸在自己的述说中，心情很激动。冯大力沉默了一会说，不能否认你是一个很称职的农村基层干部，可惜现在这个社会，象你这样的干部太少了。他们哪一个还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第一位呢？
不！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们镇许多人都象我这样。黄书记也是我一样的观点。
你说黄峰会是你一样观点？冯大力笑，你知不知道他找过我？
他找你干什么？龚晓不解。
算了吧。你还是少晓得为妙。冯大力说着，脱了毛衣，关了床头壁灯，钻进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