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是一座大学城。牛津大学位于城市的各个部位,而城市又融入大学之中。
来牛津观光的游客一到牛津城,就问牛津大学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你就在牛津大学”。这往往令人莫名其妙。殊不知,牛津大学没有校门,也没有固定的大学校园,因而无法指出大学究竟在何处。牛津大学由39个学院组成,学院是独立的财政和行政实体,拥有自身的经费来源和地产,自主聘任管理人员和研究人员。学院创办时间各不相同,建立和发展的历史也各不相同。牛津的学生无法向你指出牛津大学究竟位于何处,但是却能轻而易举地把你带入一所学院的庭院内。熟知牛津大学体制的人遇到一位曾就读于牛津的人,就会先问就读于哪所学院。就某一个学生而言,大学只是名义上的,而真正赋予学生牛津身份和归属感的是其所属的学院。
这些学院坐落在牛津城四处,构成整个牛津大学城的主体。英国的牛津和剑桥大学城把城市中非属学校的一般市民和学校之间的关系称为town和gown的关系。gown的本意为“长袍”,即中世纪僧侣的服饰,后来演化为大学师生正式的学术服装,也用来指大学的师生团体;而town当然指的就是大学所在的城镇及其市民。市民(town)和学者(gown)的冲突和融合也就由此而来,根深蒂固。其实,城市和大学的关系由来已久,期间的冲突早在中世纪就时有发生。
总的来讲,牛津的整个学术机构和团体是自成一体的,和牛津城的非学术圈的交往稀疏。伯林在圣灵学院担任研究员时,把牛津大学运转的体制描述为一种“严谨而又自我封闭,同时拥有很多隐蔽的,甚至远离尘世的独特的仪规和价值。所有这些往往与外面的世界相隔绝。”这话虽然写于半个世纪以前,可是依然适用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牛津。
可是学生生活又怎能离开牛津城,我无法想象牛津大学要是没有融入城市,我们的生活该会如何枯燥!潜心攻读之时,牛津城为学生生活提供了多彩的一面。
每周三,我会去一次红狮子广场上的自由市场(Open Market),购买从农场直接拉来牛津城内出售的新鲜蔬菜和瓜果。有时,看书累了,脑子发胀,如果碰上阳光明媚的周末下午,我会一个人徜徉在洒满阳光的街头,一切是那么宁静,那么明亮。我最喜欢的就是沿着肯斯顿路(King ston Road)和瓦顿街(Walton Street)散步,沿街开有好多家小商店,店内出售的是日用小百货和文具,样样独具风格。我悄悄地走进去,伴着两声清脆的门铃响,然后买一打信封,或是一枝水笔,或是一份《每日电讯报》(The Daily Telegraph)。向店主付钱、道谢后,充实地步出店门,带走一丝英格兰的风味。
当时能排遣压力、放松身心的去处还有大学公园(University Park)和稍远一点的河湾草滩(Port Meadow)。大学公园就在圣安东尼学院往基宝路走的拐角处不远,而河湾草滩挨着泰晤士河,具有典型的英格兰河谷风光。
当时的学业非常繁重。我在英国人类学的汪洋中挣扎着,把握求生的技巧,时常觉得马上就要被迎面而来的海浪淹没,即将被茫茫无垠的水域吞噬。
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每个星期天上午到乔治街上的阿波罗影剧院(Apollo Theatre)参加教堂聚会。
周日上午的牛津城,快10点了,依然非常宁静。商店紧闭,街上偶然有几辆车子驶过,留下寂寥的尾声。打破寂静的只有随风送来的教堂钟声,忽远忽近,时高时低,给我带来难言的寄托和安慰。远离亲友,我只有躲入宗教的幻影里自卫,求上帝给我力量。在英格兰冷漠阴湿的冬日,来自上帝的力量给我带来急需的温暖和关怀。“在人力穷尽的时候,宗教的倚天祁命的高潮,淹没了我的全意识。”冰心写的是另外一种心境和场景,但是人类对宗教的需求和感受,何等相近!
城内,和学生生活密切相关的另一个地方是酒吧。牛津城内有很多酒吧,虽然每家酒吧都不大,但不拘一格,各有特色。印象最深的是一家名叫“啤酒”(The Beer)的酒吧,历史悠久,坐落在奥里尔学院(Oriel College)附近一处颇为幽静的街心。当时,我有一位朋友就读于这家学院,我们去过几次,那里确是周围学院的学生频频光顾的好去处。这家酒吧著称于牛津的是其收藏的五千多条款式五花八门的领带,密密麻麻挂在酒吧内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让人目不暇接。这种称为pub的酒吧和美国的bar的风格迥异,这里的酒吧不仅出售各种酒类,更重要的是其作为交谈和聚会的场所。通常,环境非常安静,即使到了周末顾客盈门时,大家也都是尽量压低谈话的声音,所以交谈的气氛浓重,同时又不失宁静和典雅之态。
刚到牛津就听英国和美国的同学说,到了周末我们可以去“pub crawling ”。
顾名思义,“pub crawl”就是三五成群的学生或朋友结伴进酒吧畅饮。这些小小的酒吧之间离得很近,即使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仍然能踉踉跄跄,坚持撑到下一家。一夜之间,他们可以喝遍某一街区的所有酒吧。
对我来讲,对酒吧只有宁静和浪漫的记忆。静夜,我们骑着自行车,在松软的草坪上使劲蹬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我们好多次穿过河湾草滩,到一家叫虹鳟饭馆的酒吧喝吉尼斯(黑啤)。那是我在牛津度过的最富有情调,最令人难忘的时光。
牛津的酒吧和由来已久的城市与大学之间的关系密切相关。据记载,1354年2月10日发生的学生和市民之间的冲突就是源于酒吧。当时,几个学生在市中心的卡法克斯塔(Carfax Tower)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喝酒,指责店主供应的葡萄酒不够纯正,顾客和店主之间的口角升级到动手,最后恶化到牛津市民起来一起反对学生的无理言行。当时圣玛丽教堂上的钟声大振,号召牛津市民起来和学生争斗,他们杀了学生,还严重捣毁了大学的设施。虽然后来的冲突并没有14世纪的那次严重,但是学生和市民之间的冲突不时发生,构成牛津大学和城市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牛津早年的历史可浓缩为“When Oxford draws knife,England is soon at strife”(牛津剑拔弩张,英国草木皆兵)一说所包涵的内容。大学和城市,学者和市民代表着不同的社会阶层,也代表着不同的政治利益,他们的冲突一直延续到今天———不管在牛津,还是在美国的各大常春藤名校。
此外的另一大景观就是在每年的5月1日一大早,大家就赶到高街上曼德琳学院的那一带,聚集在高街曼德琳塔(Magdalen Tower)下,仰首倾听从塔上传来的曼德琳学院唱诗班唱的赞美诗。据说,这一传统已有五百年的历史。唱诗班的歌声其实非常微弱,即使全神贯注,竖起两耳倾听,那声音依然是若隐若现的,但是那氛围相当肃穆。大家似乎赶早来到曼德琳塔下,只是为了来敬仰牛津辉煌的历史,倾听这个城市和大学具有的悠久历史的回声。同一天晚上,有人会喝得醉醺醺的,从曼德琳桥上翻身投入彻威尔河(the River Cherwell,在牛津汇入泰晤士河的一条河)。
六月初学年快结束时,每个学院都会有一个正式的晚会。既是对一年来苦读的慰劳,也是对期末考试结束的欢庆,这是刻板严肃的牛津学者的一个放松的机会。历来,牛津学年末的庆祝活动以别出心裁著称。上百人会翻身投入彻威尔河,光着身子在水中畅游,还风趣地称这一装束为“生日装”,还有不少学生打开香槟酒,四处喷洒。
近年来,大学对学生学年末的庆祝活动加以制止,一则为了减少学生对牛津市民正常生活的干扰,再则,过去几年发生过出格的行为,诸如涂鸦毁了古老学院的建筑;竟然还有学生把猪内脏和粪便浇到同学的头上;甚至,前两年,由于河水下降,许多学生翻身入河时受伤等等不快事件。对学生在初夏的这种胡闹的行径,牛津大学和市政府感到极为头疼,不得已,他们决定发布明文,禁止这种过分的行为。
到了20世纪90年代,牛津的初夏晚会变得文明多了。圣安东尼学院的晚会通常由学院内的学生自发组织和参加。最吸引人的还是与会学生花枝招展的服饰,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们穿着各自的传统服饰,美不胜收。虽然不少与会者趁机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肆意恣情,但是很多人过了午夜也就各自回到寓所休息了。
毫无疑问,悠久的历史和世界知名的大学极大地促进了城市旅游观光业的发展。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学者和游客给牛津带来了勃勃商机。
虽然历史上大学和城市的冲突时有发生,也曾出现学生和市民械斗的事件,但是,今天,城市和大学相互依存,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需要相依相存。牛津大学萨伊德商学院的建立,还有最新的两家面向成人学生和已经走上社会的进修生的学院的建立说明原来封闭的gown社团已经不再完全独立,伯林描述的那种封闭的小小的学术团体的缺口正逐一打开。现今,牛津的一系列革新无不说明,脱胎于中世纪僧侣学院的牛津大学的大门日渐向整个社会开放,以便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原来社区和学术团体间分明的界限现在日益模糊,关系日益密切,牛津大学离不开城市,而牛津城又怎能摆脱大学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