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训德宫,召小坞子进房,却不料柯靖已在翠微院内的卧房等候,我递与小坞子眼色,他悄悄退下。
柯靖眉头微蹙,闭眼养神。
当下,我心竟萌生出一个想法,隐瞒。渐渐走近他,他睁开眼来,许是靠着脚步声发现有来人。
“箩儿,你去哪了?”柯靖抓过我的手,将我牵进怀抱。
我不语,只静静的凝望着他。他忽尔意识,宛尔一笑。“朕忘了,你不能说话。”
柯靖微恼怒道:“朕明日定要好好问问卢清,皇后怎么还不能开口,都三日了。”
看着柯靖,我竟说不出话来。双手不禁探向他的眼,这双为我带着怒气的眼,是真的在生气?
“箩儿,”柯靖诧异抓过我的手,将它们握在掌心。“朕好累。”
他累,他累了?馨妃死了,月妃死了,翠妃不知所踪?他死了三个孩子,他累了?泪竟从眼眶掉落,他累了,我何尝不是!
“箩儿,你在怪朕,怪朕没有救馨妃?”柯靖的拇指轻轻磨纱着我的脸颊。胸口不觉起伏,终究,这个男人占过我的心,为他的痛才这般明显。
不禁使劲的点下头,想从他口中知道他所谓的“真相”。“箩儿,朕错了,朕一直都错了。”他紧紧的抱住我,声嘶力竭穿透我的耳膜,是他愧疚的声音。
“从第一个皇子开始,朕就错了。”他喃喃道,眼眶竟溢着泪,一闪而过。他低下头来看着我。“你心里不要对朕忌讳了。”
忌讳?原来,他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不知道,真相在我心中已经泥足深陷到无法自拔。他所说的第一皇子应该是指,月妃第一个夭折的孩子。
我摇摇头,泪却不断滴落,我说谎了。
柯靖松开了我,不再说下去,或者他不打算说下去,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安慰。“边境出了事,皇弟被抓了,朕政务缠身,你早些歇息。”
柯靖将我扶在位上,自各站起身,打算离开。原来,他真是等我,等我给能让他安心的答案。这样的一份情,我是否还得起,接受得起。
“箩儿,若是豪戤回朝?”望着他深沉的背影,听见他略带踟躇的问话。或许,他也是问着自己。
我微叹气,以酒杯为器,在桌上轻敲三下。
“朕替臣民谢皇后。”
柯靖走了,带着我给的允许。六王柯潜被抓,事有蹊跷,他本武艺高强,如此容易着道,只怕,边境战事,早就有人布局。这人,会是豪戤吗?
事不出三日,豪戤再次身披朝服,武将再次权倾朝野。柯靖,终究陷在了豪戤的计量里。若等他救出六王柯潜,这功伟,只怕难有将他打压之日。
这更让我怀疑起了豪戤,还有师父萧客。
记得,豪戤恢复将军之名之后,边境立刻出兵与其余三朝周旋,大战得胜。但,六王柯潜始终没有下落。
令我更为惊诧的事,豪戤战赢三场后,领兵亲自出战,那一日,整个京都风烟四起,仿佛要将这红尘中的是是非非一并理清。谣言盖过了战士们的威严,前一夜,豪戤受太后懿召入宫。
众人纷说,豪戤受太后重托营救六王柯潜。
对此,难分真伪。只是,太后亲去东宛行宫之事因此战乱被拖延。这唯一我认为的“交代”也被暂搁。或者,我该怜惜她一些,一个母亲。可,她却同时是个残暴的婆婆。这该叫我如何面对。
战争延续十日,豪戤迟迟不归,弄得朝野悱恻。恰巧,田苒箐在这时受宠,受封为了蜻妃,正式接替冷翠宫,改为冷蜻宫。
那日,冷蜻宫内,热闹非常,我端坐在正上方,摇酒杯遥望着宫闱之中的起起落落。采桑甚是委屈,那夜不曾说过字只片语。而那位同样身怀六甲的低等嫔妃,亦是脸色堪忧。
此事告一段落,前方传来战报。大战告捷,六王已被营救,其他三国意愿签和书。面上是我们赢了,其实却不然,若不是六王被劫,如今只怕是降书。
此事终究待查。更令我意想不到的却是,柯靖亲阅和书之后,面色大变,拍案八百里急召豪戤回京都。并连夜召见莫清砚入宫命圣。
那夜,皇宫中人若有欢喜,若有沉默,若有苦闷。我却是其中之一,皆有之人。漫长的夜,不知他今夜如此烦躁心思,将思付何方?
宫外静谧无声,只闻是有若似无的脚步声渐渐朝这逼近。四月飘雨,这夜愈加扰人。深宫难静,四处耳语阵阵。
门砰然打开,小坞子见门跪下,细声促道:“娘娘,五爷让奴才带娘娘走。”
柯诨?四月余不见,他可好?小坞子见我毫无反应,抬起头来,脸色暗淡惨白,急道:“娘娘,五爷让娘娘跟奴才离宫,离开,去粮城寻他。”
我不解,伸手示意他起来回话。
“娘娘,事情紧急,五爷书信。”他从怀里掏出封信递与我。我接过,忙打开。
“箩儿,如今形势严峻,只怕……”
密集的脚步声朝这边涌来,我慌忙将信收进袖子里。牵连与我?有何事会牵连与我?行使严峻?何事?脑子里轰然作响,却不知从何解。
门又一次被打开,小坞子连忙跪下,来人竟是黄袍男子,面部沉静,那双眼,竟是那样的冰凉。
“跟朕走。”他一把将我拉起,狠狠的,不带温柔的。
小坞子片刻抬起头来,望着我,欲想阻止却无奈。我忙跟着柯靖的脚步,走出翠微院,绕过走廊,走过大殿,走出训德宫。采月,月丫皆好奇,欲想说些什么,却被柯靖的气势所震慑。
一路快走,我跟在他身后小跑,走了好久,久到我不禁喘息,喘息,喘息。却终究没有正眼看他一言,也不做声。
“给朕一个交代!”跑走到延德殿,他才停下来,将我扶到龙椅上,不容我推脱,冷冷道。
交代?我不禁仰头看他,殿中只有我与他。他望着龙案上的一把奏则,则面书“和书”二字。轻轻伸手打开,这一刻,我竟见到他的怒,不可抑制的怒,对我的怒。
打开,手不禁颤抖,这是地朝的和书。书里的字迹竟是如此的熟悉,更令我为之惊恐的是,那一行字。
柯潜还,箩儿归。箩儿,箩儿,这字,这话,竟是出自萧客。双眼渐渐模糊,只闻耳边柯靖充满愤怒的声音尽量压制着。
“告诉我,他是谁?”
我仰头,却不敢看他的眼,张开口,说不出。他,……他说:箩儿,你迟早都得跟我离开。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柯靖瞥我一眼,执起笔递与我。瑟瑟发抖的手,我竟接过那只笔,却不知该如何下手。白皙的宣纸上化不快的思绪将我的滴墨包拢。
“告诉朕,他是谁?夏侯眠萧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夏侯眠萧?夏侯是地朝的皇姓,原来,眠香竹屋?萧客?都有用意。他竟是夏侯眠萧?
“告诉朕!”柯靖的忍耐到了极限,心一冷,手一重,提笔落字。
“师父”
“师父?师父?”柯靖怀疑的望着我,我不禁摇头,到如今我怎会还有权利包庇。他竟把手伸进了皇宫大宛,竟还是在我的隐瞒下。萧客啊,萧客,我怎会后悔不与你行走,你竟要害我背负卖国家贼之名。
“是。”
柯靖镇静的抓过我手腕,痛的我直哆嗦。“你竟联合外人对付朕。”
他的话是笃定,笃定我联合外人。无语在口,执起笔在书。“皇上何曾不是,包庇太后谋害皇嗣。”
看到他顿时阴沉下的脸色,松开我的手时那轻弱的力道,终究我是赢他的。只是,如今的境地,我赢了多少?
“你知道?”柯靖背对我,问出声,声音平静如不惊色的湖水。
我在书,却不开口,我竟不知如何开口。
“君要臣死,臣亦死。”忽想起父亲在臣服与太上皇的对话,终究,我与柯靖先乃军臣,在是夫妻。
“你……”他转回头,见那一行字,话哽咽的难以出口。“朕不要你死。”
我一惊,对上他错愕的眸子,“朕要你活,朕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朕是你的夫。”
我的夫?我的夫?可是,萧客乃是我的师父。突想起袖口中的信,思及。“臣妾誓死都将效忠皇上。”书下这一行,我走出案及与龙椅之间,跪及地。
柯靖顿觉无力,竟向后仰倒。“原,是朕的错。只是,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开口吗?”
我不语跪在地,大理地板的冰凉袭击与我,这一刻,我竟想在前一刻跟小坞子离开,不该去怀疑什么。
“来人,将皇后请去暖阁,没朕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就如此,我被软禁,三天。期间,柯靖不曾来探视我。只有一人来过,那并是太后。她声嘶力竭的跪了下来。
“救潜儿。”
那时,我眼中竟不断涌现,那死去人儿的脸,竟扬起手来重重的将巴掌贴到她的脸上。太后顿时楞住了,她站起身,失神的看着我,早没有往日的嚣张,依旧企求道:“救潜儿。”
“她救不了。”忽然,她的身后门开了,柯靖冷冷回道。眼却不往我这看一眼,他带着太后离开了。
愤怒将我的理智冲散,我竟敲打着门,哭了起来。我救得了,萧客要的就是我。我真后悔了,后悔了。
可是,我更后悔的却是我一直在逃避他的身份。料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身份。令我不知所措,令我束手无策,更料不到,他竟以这种方式让我后悔。
为什么,这终究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对他来说,只是那个捣蛋,挑衅的小丫头罢了,只是这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