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曾这样说过:“幽默是什么东西,让我在此地神秘一点别说穿妙。”“懂的人(识者)一读便懂,不懂的人打一百下手心也还不知其所言为何物。”卖了个关子之后,林语堂仍明确地认为:“幽默本是人生之一部分,所以一国的文化,到了相当程度,必有幽默的文学出现。人之智慧已启,对付各种问题之外,尚有余力,从容出之,遂有幽默——或者一旦聪明起来,对人之智慧本身发生疑惑,处处发见人类的愚笨、矛盾、偏执、自大,幽默也就跟着出现。”
“幽默”这个词在20世纪20年代传入中国,是从日本理论界输入的。林语堂用了一个形容“幽寂无声”的古词(《楚辞·九章·怀沙》中的“孔静幽默”)“幽默”来翻译它。这样一来,在欧美国家里本义浅白与明朗的一个词,传到中国后反而变得深奥了,甚至有些令人莫衷一是了。甚至让许多搞了多少年幽默艺术的艺术家们对此都“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了。
除林语堂外,国内有些作家、理论家关于幽默也分别有一些不成系统的说法,散见于报章、书籍中,数量不怎么多。世界各国关于幽默的说法、观点,就数量而言倒不少,但似乎都没有说得完全令人信服。方成花了很多时间查阅,思考,查阅,思考……自己的想法在渐渐成熟,自己的观点在渐渐明朗。
在80年代的这些岁月里,方成尽管本职工作和社会活动很多、尽管刊物报纸的约稿很多,但他一直没有放松对幽默理论的研究。方成一边在多家报纸上开专栏,发表一些关于幽默研究的短文,一边在各地作讲座,讲自己研究幽默的心得。然后他出版了关于幽默研究的两部理论著作:《幽默·讽刺·漫画》和《滑稽与幽默》。
此外,在这段时间里,他还出版了评论集《笑的艺术》,杂文、散文集《挤出集》,理论著作《报刊漫画》及画集《方成连环漫画集》、《方成漫画选》等作品。
出第一本书《幽默·讽刺·漫画》的过程稍有些曲折。当时,方成写了一篇长达5万字的研究幽默的文章投给刊物《文艺研究》,但刊物因篇幅所限,只刊登了7000字。三联书店的领导范用看见了方成这篇文章,想在他主管的《新华文摘》上转载,便给方成打电话。范用一听方成说这是被删节了的,原文还有4万多字未刊载,便决定将全文出成一部书。这样,《幽默·讽刺·漫画》一书得以问世,发行了3万多册。这个发行量在当时算很高的了。美国的哈佛大学和斯坦福大学的图书馆里,都收藏有方成的这部书。以这部书为标志,方成成为了中国系统研究幽默的第一人。
方成的进取心很强,出版了《幽默·讽刺·漫画》和《滑稽与幽默》两部书后,他仍觉得自己研究幽默的进展还不快,成绩还不大。他随时总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一有点空,他就又围绕着这个问题思考,再思考……
方成与侯宝林交往几十年,对他精湛的相声艺术十分钦佩。他曾把侯宝林一些最出色的段子用录音机录下来,复制了好几份。后来朋友钱钟书生病的时候,他还特意把一盘侯宝林的相声磁带送给钱钟书,希望他在“笑疗”中早日康复。
1990年,方成向侯宝林建议,请他把创作和整理相声的过程和经验写出来。侯宝林答应了,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却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方成知道他忙,遂提议自己与他两人合着写,侯宝林也觉得这样好。于是,方成马上行动,带了两台录音机,又特意带了侯宝林表演的录音带,每天一大早就赶到侯宝林家,集中精力谈相声,谈创作,谈幽默。当然,主要是听侯宝林讲。就这样,两人连续谈了八天。后来方成因事去了深圳两个多月,待他1991年返回北京时,侯宝林已患肺癌住进了首都医院,已经无法工作了,也无法再与方成谈幽默谈相声了。
住院一年多后,侯宝林不幸逝世。方成在痛悼挚友侯宝林去世的同时,后悔得不行:“我真恨自己觉悟太迟。他和我都已年逾古稀,他体质又不算很强健,他身怀绝技,应该尽早也尽可能全都保留下来。对文化遗产的无知,使这样珍贵的宝藏丢在我们手里,想起来要掉泪的!”
方成决心自己一个人也要把这件事情干下去,他不无遗憾地说:“原想与他(侯宝林)合作,也得他同意,在一起研究幽默理论问题,现在只好自己单干了。”“我们是有同好和理想的,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继续做我们的工作,感到肩上担子太重,也不可能把他的经验和艺术思想录下来,只能尽我所知,对我国的相声艺术和侯宝林的技艺做些理论上的分析,并由此讲出我对幽默的理解。”后来,方成花费了很多心血,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写完了《侯宝林的幽默》一书,篇幅长达33万字,包括41篇文章,从不同角度探讨了侯宝林的相声艺术,研究了侯宝林的幽默经验和艺术思想,并探讨了中国的相声艺术。侯宝林倘若九泉之下有知,当是多么高兴呀!
《侯宝林的幽默》问世时已经是1993年了。方成对研究幽默理论的问题更有了一种紧迫感。他也的确是一个大忙人,要做的事的确很多,但尽管再怎么忙,他也要尽量多集中精力和时间来研究这个问题,为此,他甚至部分停止了漫画创作。由于有一直未间断研究的十来年时间的积累,再加上使命感的增强,侯宝林逝世后,方成研究幽默理论的进度大大加快了,思路也越来越清晰,研究的问题也找得越来越准了。这大概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厚积薄发”吧!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此后的十来年间,方成研究幽默的著作一部接一部地出版了,包括《方成谈幽默》、《英国人的幽默》、《漫画的幽默》、《我的幽默》、《这就是幽默》、《幽默的笑》、《中国人的幽默》、《红旗下的幽默》、《方成自选集》等。这些著作的问世,填补了我国幽默研究方面的若干理论空白。方成亦因此自豪地说,他所完成的研究是“世界上还尚未有一人能做到的”。的确,无论是就研究的广度而言,还是就深度而言,迄今为止,几乎还无人可以企及。方成这话没有夸张,称得上是名副其实。
在这些著作中,方成坦言:“我自觉最满意的两本:《方成谈幽默》和《侯宝林的幽默》。”在著书立说的同时,方成还常开讲座作关于幽默的演讲,去电影学院讲,去传媒大学讲,去各地的大学讲。后来,方成讲幽默的对象甚至扩大到了外国人。2001年,他应邀为各国驻京记者讲幽默理论,谈中国人的幽默;2005年秋,他应邀赴美国出席在华盛顿举行的有关幽默艺术的会议,顺便还在费城社区学院和天普大学讲幽默原理。此外,2006年以来,他还受邀多次到外交部等国家机关讲幽默的艺术与应用。
方成对幽默的研究可以说是独辟蹊径,作为漫画家的方成是从实践总结这个角度来探讨幽默艺术的道理的。他说,“我没受过系统文艺理论教育,难作高深论述,只当一种经验的解说,供人参考吧。”
方成从事文艺创作几十年,画漫画,写过相声、喜剧性的小品,还写过讽刺诗、杂文等,这些都跟幽默有关。方成深知幽默的重要,对幽默也深有体会,他认为,中国人关于幽默的了解很少,更谈不上作理论研究,而国外对幽默理论作过一些系统论述的,是一些哲学家、心理学家等学者们,“他们不是幽默艺术实践者,不是从艺术实践出发来谈幽默,而主要是从笑的心理和种种感受来研究的。理论家们写理论总是以抽象概念作逻辑推理,具体实例不多,艺术实例更少。像我这样很少研讨理论的人看起来颇为吃力。从事文艺工作的人,是希望看到便于指导艺术实践的道理,借此提高艺术实践能力的,自然想多知道具体运用的方法。特别是有关幽默的理论,经常和机智、联想与想象相依,在实践中变化多端,须从许多实践经验中寻启发与诱导。所以我想有必要从艺术实践出发来认识幽默的性质,了解它的来源和演化,以及在文艺创作中运用幽默的方法等等。”
由于有丰富的幽默实践作基础,方成独辟蹊径,作起研究来可以说是左右逢源、得心应手。他先是在多家报纸上开专栏,写杂文,讲幽默。他明白光讲理论读者不一定爱看,不能像经院派那样从概念到概念,不能搞逻辑推演,不能做长篇宏论,所以他就爱用杂文的形式来写,用幽默的笔法,夹叙夹议,有观点,有议论,有古今中外及自己创作实践中的实例,旁征博引,文风轻松,把读者不知不觉中带入笑的海洋中。许多读者都爱看他的这类文章。
一段时间后,方成又在专栏文章的基础上,再作整理,提炼,充实。围绕一个大题目,形成一部专著。只要不出差,不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写文章。每天都写,辛勤笔耕,长年坚持。最终,仅是探讨幽默、研究幽默的书就出版了12部(另外还有几十部研究漫画的著作和评论集、散文、杂文集),真可谓成绩斐然。
这12部研究幽默的著作,多角度、多侧面地探讨了幽默的来源、滑稽的产生、滑稽和幽默、讽刺与幽默、机智与幽默、幽默的运用、中国的幽默等问题。从这些著作中可看出,作者对幽默艺术的思考是耐人寻味的,其中不少观点是开创性的,发人所不能发,言人所不能言。表述却又是轻松的,深入浅出的。可方成仍很谦虚地说:“自己对文艺理论很生疏,只好凭个人创作心得,讲一些对幽默的认识,写出来向方家请教。”
2009年,方成在91岁高龄之际,以汉英对照本的形式推出了他的又一部著作《幽默艺术》,为国外幽默艺术研究的同行与学习中国语言、文化、曲艺的外国留学生及从事中外文化交流的工作者提供了一种便利的、准确的文本。这是他为了便于和国内国外的学者们进行交流而出版的。2005年那次在美国参加有关幽默艺术的会议时,方成与美国朋友会见却无法作学术交流。虽然有翻译在,但他们没见过方成的英文论著,很难进行讨论,这让方成感到有些遗憾。回国后,方成请朋友把论文译成英文,寄到美国的漫画杂志上发表。现在,为了让中国的幽默艺术研究走出国门,超越民族和国家的界线,与世界各国站到同一个交流平台上,共同印证这种艺术形式的特色所在和发展历程,方成出版了英汉对照的《幽默艺术》这部双语著作,内容包括幽默的艺术、幽默的特色、幽默的技法、幽默的语境等四部分,大量展示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幽默实例,帮助外国人士切实了解中国文化的特点和内涵。
3.“幽默到底是什么”
方成花了很大功夫,用了很长时间,研读了许多研究幽默的经典著作。为了弄清“幽默到底是什么”这大课题,方成真是煞费苦心,潜心耕耘。他对整个幽默文化的研究是深入的、系统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方成说,“因为我觉得幽默是一种高级的文化,这种东西可以改善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他甚至认为,一个国家与社会的幽默感如何,是检验这个社会和谐程度的标准之一。但是因“幽默的性质业已证明是难以捉摸的,甚至连伟大的思想家们在研究它时也感到困惑”(美国《新时代大百科全书》1980年第9卷),所以方成觉得“才需要去捉摸。大家一道把它捉摸清楚,好将它把握住,充分发挥它的作用”。
方成研究幽默的这12部著作,既是他的研究成果,也是他几十年来在文艺创作中创造幽默的体会,这其中有实践中的经验教训,也有理论层面的分析总结。
这些著作的出版,有利于艺术界、理论界对幽默艺术和理论的深入研究,也赢得了不少读者的好评。如他所言,“文化事业总是在评比和议论中推动前进的。我想和同道们作学术交流,互相通气,由此得到批评指教。”
从自己的具体艺术实践所得到的感受中,方成对幽默的理解,扼要地概括主要有如下观点:
一、 幽默出自于语言,是语言的艺术。还可用画和用表演等种种方式表现。
二、 幽默有滑稽感,但不同于滑稽。
三、 幽默和讽刺在艺术方法上相通,幽默中常常带点讽刺,讽刺一般也幽默。幽默和讽刺很难截然两分。
四、 幽默的艺术方法多样,但也有规律可循,可学。
下面,我们顺着方成的思路,来把握他对着重研究的这几个基本问题的见解:幽默的来源、幽默的定义、滑稽的产生、滑稽和幽默、讽刺与幽默、机智与幽默、中国的幽默。
第一,幽默的来源
幽默源自哪里?方成阅读过各国学者的许多论文,可作者们主要是涉及“幽默”这个词的来源,一般都陈述为:这个词“是从希腊文转过来的”。研究幽默的学者们没有谁提到幽默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幽默是天生的一种才能。有人说,幽默是从英国来的,是英国产品。有人说,幽默是出于智慧。也有人说,幽默产生于温带气候……这些说法,方成感到“好像都没说到点子上”。
方成觉得,任何事物的产生,必然有一定的来源和延展的趋向。如果不把这方面的情况搞清楚,那就无法了解这种事物的性质了。倘若连幽默的来源都不了解,自然无法考察出其性质来。
看来,要想了解幽默的性质,就应该先从根上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