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馨如将柳玉洁的一条胳膊搭在肩膀上,一手提着文具挪出厕所,慢慢地走向门庭外的草坪。她俩在条椅上坐了一会,果然看到吴伟业驾着一辆别克轿车驶进校园。林馨如站起身挥手示意。吴伟业还从没见过林馨如如此热情。他驾车过来,一见柳玉洁病成这样,忙下车打开后座门,帮林馨如把柳玉洁抬进了车内。吴伟业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问道:“我们是送她回家还是去医院?”林馨如着急地说:“你不是医学博士么?你快决定应该送玉洁姐去医院还是回家呀。”吴伟业说:“我研究的不是临床医学。”林馨如几乎要哭了,说:“那你医疗常识总该有的。”柳玉洁疲惫地说:“送我去医院吧。仁济医院离这儿最近。”
吴伟业叮嘱林馨如扶好柳玉洁,一边发动了汽车。经过外白渡桥,从外滩拐入福州路,往西行驶不久就到了与中西大药房相邻的仁济医院。吴伟业将车停在急诊室门庭,跑着找到一副担架床,拖到门口。将柳玉洁托到担架床上,然后和林馨如一起将她推进急诊室。医生一看男的气度非凡,女的衣着光鲜,也不纠缠挂号与否付费与否,拿着听诊器上前诊治。医生听诊后测血压,在等待验血结果时,神色已不紧张了。吴伟业乘机往洋行挂了个电话,说柳玉洁上课时昏厥,现已送仁济医院急诊室。等他回来时,医生已询问了林馨如柳玉洁的发病经过。此时验血单送到,医生看了化验单后微微一笑,站起身对吴伟业说:“吴先生,恭喜你。你太太怀孕了。可我也要批评你。你应该让太太好好休息,这样对母子都有利。你怎么能让太太如此劳累呢。
”吴伟业涨红了脸说:“医生你误解了。我只是她的朋友,正巧碰到她发病,送她来医院而已。”已吊上点滴的柳玉洁也说:“医生你错怪吴先生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鲍国安冲进病房,凑到柳玉洁的床头,着急地问:“玉洁,你怎么会突然病倒的?”柳玉洁摆摆手说:“没有危险。是伟业和馨如送我来医院的。”鲍国安站起身,握着吴伟业的手说:“伟业兄,太感谢你了。”又回头说,“也感谢你馨如。等柳玉洁康复了,我请你们吃饭。”“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嘛。”吴伟业一招手,林馨如随他退出了病房。柳玉洁看了微笑起来,说:“没我这事,林馨如还不会这么爽快跟吴博士走呢。”鲍国安急忙说:“你正生病着,怎么倒说笑起来。”柳玉洁说:“我没病,你快要当父亲了。”
鲍国安怔了下,当他听明白妻子的意思,重新凑到柳玉洁床头,握住她的左手说:“是这样,那可太好了。你怀孕了,更应该注意些自己的身体呀。”值班护士进来问道:“先生,你是柳女士的丈夫吗?”鲍国安扭头回答:“我是。”值班护士说:“请你到前台办理手续。”鲍国安跟着值班护士出去,没一会就办好了手续交了诊治费,到药房按处方领了药。他回来见点滴吊得差不多了,问道:“医生,柳女士需要住院吗?”医生说:“不用。回家好好休息,按医嘱服药即可。”鲍国安坐在柳玉洁的床头等了一会,看护士拔去了输液管,便扶柳玉洁起身。他一手拿起提包,一手搀着太太走向门庭。到台阶边鲍国安扬手打了个响指,徐阿贵便把车开来,打开门让女主人上车。待鲍国安坐入车内,柳玉洁说:“你在大庭广众打响指不好,有点像黑社会的流氓。”“我的太太,这种小事你就别上心啦。”鲍国安回头吩咐,“阿贵,我们回家。”
车到劳尔顿路新丰坊,鲍国安扶柳玉洁进了家门,小心伺候她躺到床上。鲍国安在房间里转着圈说:“这孕妇该怎么服侍呢,我倒真没了主意。我看明天请杜士康为我们家聘个保姆。玉洁,你说你喜欢哪一种类型的保姆呢?”柳玉洁说:“你别转了。你再转我头更晕了。”鲍国安坐上扶手椅说:“要不今晚就请我母亲来,她好像很懂这些。”“我这是刚开始,用不着大惊小怪的。明天可以让杜经理为我们聘个保姆,只要手脚勤快,人长得干净些就行。暂时还不要惊动姆妈她老人家。”柳玉洁微笑一下说,“今晚上麻烦你随便弄几个菜就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明白了。”鲍国安又问:“随便弄几个菜是什么菜?”柳玉洁嗔道:“随便弄几个的菜没吃过?”鲍国安说:“嗳,这人怀孕了还不好伺候。
阿贵,你随便弄几个菜,我想喝点香槟。”徐阿贵说:“鲍少爷,可以买一客白斩鸡,一客叉烧,一客酱牛肉,再来一份汤。”鲍国安说:“阿贵,跟你说过别再叫少爷少爷的。你以后叫我们鲍先生和鲍太太。”徐阿贵说:“鲍先生鲍太太,小的知道了。”鲍国安说:“小的也不能说,就说我知道了。”徐阿贵说:“鲍先生,我知道了。”鲍国安说:“这就对了。刚才说的菜好像都是下酒的,鲍太太吃什么呢?”徐阿贵说:“我再去看看,有母鸡汤或甲鱼汤就买一客回来。”鲍国安走到门外给了钱,徐阿贵就跑着去了。柳玉洁说:“哥哥给你的这跟班还挺机灵。”鲍国安说:“他跟哥哥已有些年头了。嗳,你出嫁时带个丫头来就省事了。”柳玉洁说:“真想得美,你以为还在清朝呀!”鲍国安笑了起来。
柳玉洁坐起身,注视了一会鲍国安,问道:“我想问你很久了。你一定得老老实实的原原本本的不能藏藏掖掖地回答我。”鲍国安笑道:“加了这么多定语,有这么严重吗?不过我以我主的名义一定老老实实的原原本本的一点也不藏藏掖掖地回答你的一切问题。”柳玉洁问道:“我们在教堂举行婚礼时,突然到来的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鲍国安说:“叫叶晓珍,以前是圣芳济书院的学生会干事,是在集会游行时认识她的。”“考验通过,我了解过这个人。”柳玉洁认真问道,“你们相爱过吗?”鲍国安想了想说:“我只能回答我的问题。我曾经是有那么一点点暗恋她。”“你也加了一连串的定语呀。”柳玉洁笑了起来,说,“我看得出你爱过她。你还为她干了件动静很大的事。”鲍国安蹙眉想了下说:“没有呀。”柳玉洁说:“还说没有呢。姆妈当初带着林馨如来上海和你成婚,你死活都不答应,还说要搬出去住,还说要去从军。怎么,都忘啦?”鲍国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些你都知道了?”“我爱你,我就爱你的一切。”
柳玉洁感兴趣地问,“你说说,我们结婚后叶晓珍再没露过面,你和她接触过没有?”“这你可问到关键的地方了。”鲍国安注视了一会太太,说,“我今天说的,你可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柳玉洁说:“我以我主的名义发誓。”“好,我原原本本地说。结婚后我一直很忙,你是知道的。我四处打听叶晓珍的消息,可是没半点音信。我托曹家杰打听,没几天曹家杰就安排我和叶晓珍见了一面。”鲍国安说,“参加学生运动时,我只是个激进青年。可曹家杰和叶晓珍都已加入中共地下党的外围组织,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共青团。大游行后他们暴露了身份,曹家杰从没说起过他去了哪。可叶晓珍说她被送往江西的中共根据地培训,在那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次她回上海,就是接受组织的委托,建立据点并采购各类西药。”柳玉洁说:“这么秘密的事都跟你说了?”鲍国安说:“说了。还要我帮她采购药品,时机成熟时设立一家信谊药房分号,让她当分号的经理。”柳玉洁问:“你答应帮忙了吗?”鲍国安回答:“我答应了。”柳玉洁说:“我不太懂政治。我看曹家杰和叶晓珍不像坏人,忙可以帮,但你自己也要注意拿捏尺寸。”鲍国安说:“我知道。我要照顾好你,还有我们的小宝宝呢。”
安娜把自己家居住的小花园中的野草拔除后,决定把其他三座花园也整理一遍。她找出旧衣服穿上,头上扎块旧手绢,手拿铲刀,拔挖铲除的动作相当熟练。从背后看,路人会以为那是东家雇佣的园丁婆娘。客厅响起了电话铃声。安娜奔进屋接听,是马克·杰菲打来的。安娜问有什么事,马克·杰菲不肯说,只是请她去一下药物研究所。
安娜的嘴边漾起一丝快意的微笑。没说为什么而找她去,说明她的博士先生又研制出了新药。安娜赶快回家洗了个澡,换上一套亮丽衣裳,擦了点香水,然后朝药物研究所走去。她觉得现在成了最空闲的人。她想照看店堂,可还要照顾丈夫,这使她不能每天从开门营业守候到晚上,更不要说与享受不同批发价待遇的药商打交道。她想管理车间,可又不懂加工工艺,班组长到车间主任都听杜士康的。她想做丈夫的助手,可马克·杰菲怕实验室的气味影响妻子的健康而不让她进入。安娜觉得博士先生在公司里最具权威,杜士康最忙,而自己变成了最空闲的人。
安娜推测得不错。当她哼着俄罗斯小曲走进药物研究所,遇到的人都朝她微笑,叫她博士太太。安娜进入马克·杰菲的办公室,博士搂住妻子亲吻,一边用脚踢上了房门。安娜挣脱了丈夫的拥抱,帮博士擦去染到的口红,笑着嗔道:“结婚这么多年了还这样,博士先生,您还真像个大顽皮男孩。”马克·杰菲响亮地大笑,说:“你的大顽皮男孩又配制出了几种新药。”安娜满脸喜悦地说:“您快讲讲,那是几种什么样的好药?”马克·杰菲边走动边说:“我近期的研究确认一个新的分子组合对人类抗老化能起到重要作用。深度糖化终端产物透过一个称为交叉连结的点,进而影响组织的结构和功能。简而言之,这个配方可以有效维持人体的正常值,籍以促进健康,保持青春活力。”安娜说:“您只讲了研究而没讲配制出了什么药,快讲讲可以配制什么药。”马克·杰菲点点头说:“一是健骨配方,按合理的比例调制,让病患摄取足够的钙及维生素D,适当加一些激素,可有效降低罹患骨质疏松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