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慢①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②、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更忍把、从前欢会,陡顿③翻成忧戚。
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阕。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云尤雨④,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
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⑤态,愿低帏⑥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注释】
①浪淘沙慢:柳永创调。
②因循:迟延拖拉,漫不经心。
③陡顿:突然。
④云尤雨:贪恋男女欢情。(tì):纠缠。尤:相娱、相恋之意。
⑤秦云:秦楼云雨。
⑥低帏:放下帏帐。
这是柳永创制慢词的一个范例。全词共三片。第一片写主人公夜半酒醒时的忧戚情思;第二片追思以往相怜相惜之情事;第三片写眼下的相思情景。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多层次、多姿态地展现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和情思活动,具有一定的立体感。
玉蝴蝶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①。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②、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注释】
①星霜:指年华。
②双燕:指传递书信的使者。
这首词是作者为怀念湘中故人所作。词中以抒情为主,把写景和叙事、忆旧和忆人、羁旅和离别、时间和空间,融汇为一个完整的艺术整体,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竹马子
登孤垒荒凉,危亭旷望,静临烟渚。对雌霓挂雨,雄风拂槛,微收烦暑。渐觉一叶惊秋,残蝉噪晚,素商时序。览景想前欢,指神京①,非雾非烟深处。
向此成追感,新愁易积,故人难聚。凭高尽日凝伫。赢得消魂无语。极目霁霭②霏微,暝鸦零乱,萧索江城暮。南楼画角,又送残阳去。
【注释】
①神京:代指汴京。
②霁霭:雨过出晴后的薄雾。
这首词是词人漫游江南时抒写离情别绪之作,是柳永的自度曲。从意境上讲,本词属柳永的雅词,其中不只抒发了个人的离愁别恨,而且也是对封建文人命运的凭吊,整体情绪沉郁深远。这首词虚实相生,在情与景的处理上表现出极高的艺术造诣。
张先
张先(990-1078),字子野,吴兴(今浙江湖州市)人。宋仁宗朝进士。做过都官郎中(刑部所属曹司的主管官)。晚年往来于杭州、吴兴间,过着优游的生活。今传《安陆词》,又名《张子野词》。
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①,往事后期②空记省。
沙上并禽③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暮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注释】
①流景:等于说似水年华。
②后期:后会的期约。
③并禽:成对的鸟儿,这里指鸳鸯。
这首词为临老伤春之作,是张先词中的名作。在词中,作者慨叹了自己年老位卑,前途无望的悲情。张词工于炼字,这首词正是通过“花弄影”这样的词句创造出了美的意境,使全词为之生辉。
青门引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
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①,又是去年病。
楼头画角②风吹醒,入夜重门静。
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注释】
①残花中酒:悼惜花残春暮,喝酒过量。中,读去声。
②画角:军用的号角,涂了彩色故称画角。
这首词为春日思念之作,写的是残春时节诗人寂寞的心情。“隔墙送过秋千影”一句,被后人称为“描神之笔”。他没有提到那个打秋千的少女,只提到秋千,而且只是秋千的影子,这就是历来词话家所欣赏的张先的“含蓄”和“韵味”。
一丛花令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①乱,更东陌、飞絮蒙蒙。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②,南北小桡③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④。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注释】
①千丝:指游丝,即蜘蛛和小虫所吐的丝。
②溶溶:水流动貌。
③南北小桡:船桨,指代船。
④帘栊:帘子和窗棂。
这是一首闺怨词。上片抒发与情郎别后的愁怀,下片感伤今日的孤独寂寞。结拍三句以花喻人,悔恨自己当初未能追随郎踪而去,不如桃花和杏花还懂得嫁给东风,从一而终,有所归宿。构思新颖,意浓语俊,一时传为佳句,作者也因此而被称为“桃杏嫁东风郎中”。
菩萨蛮
哀筝一弄①湘江曲,声声写②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③,细将幽恨传。
当筵秋水慢④,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注释】
①一弄:奏一曲。
②写:同泻。
③十三弦:唐宋时教坊用筝均为十三弦,唯清乐用十二弦。
④慢:同漫,流动。
此词借写以弹筝来表现当筵演奏的歌妓心中的幽恨。作者以回荡飘忽的笔势,刻画一位哀艳动人的弹筝艺妓形象。全词不平铺直叙而抓住最富有表现力的动作、神态来写,极具艺术感染力。
晏殊
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人,北宋前期婉约派词人。少年时以神童召试,赐进士。之后到秘书省做正字,北宋仁宗即位之后,升官做了集贤殿学士,仁宗至和二年过世。他生平着作相当丰富,计有文集一百四十卷,及删次梁陈以下名臣述作为《集选》一百卷。主要作品有《珠玉词》。
浣溪沙
一向①年光有限身,等闲②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③眼前人。
【注释】
①一向:即“一晌”,片刻。
②等闲:平常。
③怜取:即怜悯的意思。取为语助词,无义。
这首词描写他有感于人生短暂,想借歌筵之乐来消释惜春念远、感伤时序的愁情,所表现的是及时行乐的思想。笔力极重,格调遒上,高健明快,而又能保持一种温婉的气息,使词意不显得凄厉哀伤。本词语言清丽、音调谐婉。
采桑子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①,泪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②,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注释】
①离亭:古时大路旁供行人休息的亭舍,常为送别之所,故称“离亭”。
②月胧明:月色微明。
这首词表达了思念友人的主题。作者以轻灵的笔法,写出了富有概括意义的人生感慨,抒发了叹流年、悲迟暮、伤离别等复杂的情感。含蓄蕴藉,余韵悠长,是晏殊词中的佳作之一。
木兰花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①。
【注释】
①数:运数,即命运。
这首词真实表达了晏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思想。他感叹岁月易逝、人生短暂,却纷纷乱乱千头万绪,而春梦一枕的美好时光却不多长;欢会难得易散,不如也烂醉花间,与世同浊皆醉。此词一反晏殊含蓄委婉风格,直抒胸臆,明朗畅达,毫不隐晦,是晏殊词中的另类作品。
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①独徘徊②。
【注释】
①香径:花园里的小路。
②徘徊:来回往复,流连不舍。
这是晏殊词中的名篇。全词用通俗晓畅的语言表达了伤时惜春之意,同时抒发了感慨抒怀之情。清丽自然,意蕴深沉,启人神智,耐人寻味。词中对宇宙和人生的深思,更是给人以哲理性的启迪和美的艺术享受。
浣溪沙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
鬓亸①欲迎眉际月②,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
【注释】
①鬓亸:鬓发下垂。
②眉际月:古代女子以黄粉涂额,成圆月形,因其在两眉之间,故谓“眉际月”。
这是一首艳词,词中描绘了一幅美人午睡初起图。语言婉转有致,表现了“花间”余风,但艳而不俗,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
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①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②。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③,山长水阔知何处?
【注释】
①罗幕:丝罗做的帷幕。
②朱户:朱红色的门户,指富贵人家。
③尺素:指书信。
这是晏殊词的着名代表作。词中所表现的是闺中秋思。上片用拟人化手法烘托闺中妇人秋日思念的愁苦,她由夜到晓的离别相思,愁情无限。下片写时间由昨夜而破晓,而清晨,地点由室外而室内,而登楼,最后又回室内题诗寄赠,表现其对爱情的执着认真,对爱人一往深情的思念。
清平乐
红笺①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注释】
①红笺:古时用来向情人写情书题情诗的小幅红纸。
这是一首思念之作。词中寓情于景,以淡景写浓愁,以斜阳、遥山、人面、绿水、红笺、帘钩等物象,营造出一个充满离愁别恨的意境,将词人心中蕴藏的情感波澜表现得婉曲细腻,感人肺腑。全词语淡情深,闲雅从容,充分体现了词人独特的艺术风格。
宋祁
宋祁(998-1061),字子京,安州安陆(今湖北省安陆县)人,徙居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宋仁宗天圣元年(1024),与兄庠同举进士,时号大小宋。历任知制诰、工部尚书、翰林学士(替皇帝草拟诏令的官吏)、史馆修撰,曾与欧阳修等合修《新唐书》。谥景文。诗词多写个人生活琐事,语言工丽,描写生动。
锦缠道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睹园林、万花如绣。
海棠经雨胭脂透。柳展宫眉①,翠②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③,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
问牧童,遥指孤村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注释】
①宫眉:古代皇宫中妇女的画眉。这里指柳叶如眉。
②翠:指柳叶之色。
③踏青:即游春。
这是一首描写春日出游的词作。是词人生活方式的真实写照和生活情趣的自然流露,淋漓尽致地抒发了郊游宴乐的豪情逸兴,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春日景色的迷恋热爱之情和对郊游宴乐生活的向往赞赏之意。全篇有情有景,情景相生,修辞炼字,颇为圆熟。
玉楼春
东城①渐觉风光好,榖皱波纹②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③,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④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注释】
①东城:泛指城市之东。
②皱波纹:指波纹粼粼,宛若有皱的纱。
③晓寒轻:谓早晨稍稍有点寒气。
④肯爱:岂肯吝惜,即不吝惜。
这首词主要写赏春与惜春之情。上片写绚丽的春景,东风习习,波光粼粼,画船悠悠;杏红柳绿,百鸟争鸣,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下片抒发感慨,人生一世,忧患苦多,欢娱恨少,难得开口一笑。赞颂了明媚的春光,洋溢着珍惜青春和热爱生活的情感。
梅尧臣
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世称宛陵先生,宣州宣城(今属安徽)人。初试不第,以荫补河南主簿。50岁后,于皇佑三年(1051年)始得宋仁宗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为太常博士。以欧阳修荐,为国子监直讲,累迁尚书都官员外郎,故世称“梅直讲”、“梅都官”。
苏幕遮草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①,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注释】
①窣地春袍:青色长袍,其长及地。
这是一首咏草词。全词虽不着一“草”字,却用环境、形象、神态的描绘,将春草写得形神俱备。通过上下片的对照,抒发了作者的惜草、惜春的情怀,寄寓了个人的身世之感。全词形象鲜明突出,意境深远含蓄,耐人寻味。
欧阳修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江西永丰)人。天圣八年(1030)进士。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的领袖,一代文宗,散文名列唐宋八大家,又是其中影响较大的一位,文风平易流畅,纡徐婉曲,富于情韵。他又是史学家,与宋祁同修《新唐书》,独力完成《新五代史》。
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①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②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注释】
①花市:繁华的街市。花,指花灯。
②约:约会。
上片回忆去年元宵节与情人约会时的美好情景。下片写今年元宵之夜境是人非、旧情难续的痛苦感受。这首词,语言明白如话,意境却很深邃。它具有明快、浅切、自然的民歌风味,为其他词所没有。
采桑子
天容①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②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注释】
①天容:指天空中的景色。
②骖:一车驾三马。
作者早年仕途坎坷,晚年虽位居高官,但已无意于政治,只求远祸全身。这种静谧、悠闲的晚境,已逐渐成为他的追求和生活情趣的折射。本词信手拈来,寄意深远,景色淡雅,意境开阔。
玉楼春
残春一夜狂风雨,断送红飞①花落树。人心花意待留春,春色无情容易去。
高楼把酒愁独语,借问春归何处所?暮云空阔不知音②,惟有绿杨芳草路。
【注释】
①红飞:即花落。
②不知音:不知道(春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