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那么红吗?”他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跪在祭坛面前,慢慢地来回晃动着香炉。当他把香炉递回去的时候,方格形状的阳光照到了他的头顶和仰起的那双睁大的眼睛上,并往白色的法衣上映下鲜红的光芒。手下的教士正在他的周围叠起那件法衣。
他从副主祭手里接过镀金的圣体龛子,然后站了起来。这时唱诗班和风琴爆发出了喜气洋洋的旋律。
Pange,lingua,gloriosi
Corporis mysterium,
Sanguinisque pretiosi
Quem in mundi pretium,
Fructus ventris generosi
Rex effudit gentium.
仪仗人员慢步走上前来,在他的头上举起了丝绸华盖。这时副主祭站在他的身旁,把长袍往后拉平。当侍祭弯腰从内殿的地板上托起法衣的时候,站在游行队伍前面的世俗会友庄严地排成了两排,举起了点亮的蜡烛,从中殿两旁向前走去。
他站在他们上方,靠近祭坛,在华盖下纹丝不动。他稳稳地高举起圣体龛子,看着他们鱼贯而行。他们成双成对,高举着十字架、神像和旗帜,走下内殿的台阶,沿着挂满花圈的宽阔中殿迈步走去,经过掀起的大红门帘,然后走进烈日下的街道。他们的歌声慢慢消失,变成了嗡嗡的嘈杂声,并被随即而来的人声淹没。延绵不绝的人流向前涌过,脚步声在中殿里不断地响起。
各个教区的教友身穿长袍、戴着面纱由此经过。随后是从头到脚一身黑衣的悲信会教士,他们的眼睛透过面罩的小孔发出暗淡的光芒。接着前来的是庄严肃穆的修道士,既有身穿暗黑色长袍、赤着褐色脚板的托钵修道士,也有身穿白色长袍、神情庄重的多明我会修道士。后面跟着这个地区的世俗官员。然后是骑巡队、马枪队和当地的警官。然后是身穿礼服的总督,以及身旁的同僚。一位助祭跟在后面,他举着一根特大的十字架,左右两名侍祭手捧着闪闪发光的蜡烛。门帘掀得更高,以便于他们走出去。这时蒙泰尼里站在华盖下面,透过门帘瞥了一眼铺着地毯的街道和悬挂旗帜的墙壁。身穿白袍的孩子撒着玫瑰花。啊,玫瑰花儿。多红的玫瑰花啊!
游行的队伍继续前进,一个方队接着一个方队,一种颜色接着一种颜色:有时是宽大的白色法衣,庄重而又得体;有时是美丽的祭服和绣花的长袍。现在经过的是一根高大而又细长的镀金十字架,举在点燃的蜡烛之上;现在走过的是表情庄重的大教堂神父,全都身穿白色的长袍。一位牧师走下内殿,在两把火炬之间擎着主教十字杖;侍祭立即迈步上前,手中的香炉随着乐曲的节奏而摇摆;仪仗人员把华盖举得更高,并且喊着他们的步子:“一,二;一,二!”蒙泰尼里踏上了十字架之路。
他走下内殿台阶,经过中殿,穿过了风琴雷动的游廊,穿过了掀起的大红门帘——红得吓人,然后走到了燥热的街道上。撒落在街上的鲜红色的玫瑰已经枯萎,并被众人踩进红色的地毯里。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这时几位世俗的官员前来接替撑着华盖的仪仗人员。随后游行的队伍继续前进,他捧着圣体龛子走在队伍之中。周围的唱诗班歌声时高时低,香炉的摇摆和橐橐的步伐合着节拍。
Verbum caro,panem verum,
Verbo carnem efficit;
Sitque sanguis,Christi merum——
总是鲜血,总是鲜血!展现在面前的地毯就像一条红色的血河;玫瑰就像溅落在石头上的鲜血——噢,天啊!难道你的天地全都变红了吗?啊,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万能的上帝——你,你的嘴唇涂上了鲜血吗?
Tantum ergo Sacramentum,
Veneremur cernui.
他看着水晶罩子里的圣饼。圣饼透出——并从镀金的圣体龛子四角流出——流到他的白色法衣上的是什么?他看到流出——从他手中滴下的又是什么?
院子里的茅草被人踩成了红色——全部是红色——那么多的鲜血。从面颊流下,从钉穿的手上流下,从受伤的肋部流出热血。甚至连一根头发也沾上了鲜血——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前额——天呀,这是死亡的汗水,它来自可怕的痛苦。
唱诗班的歌声更加高亢,那么得意洋洋:Genitori,genitoque,
Laus et jubilatio,
Salus,honor,virtus quoque,
Sit et benedictio.
噢,再也忍受不了了!上帝坐在天堂的黄铜宝座上,火红的嘴唇露出微笑。他在俯看痛苦和死亡。这难道还不够吗?没有拙劣的赞美和祝福,难道就不够吗?基督的肉体,你为了拯救人类粉身碎骨;基督的鲜血,你为了替人类赎罪而流尽。这还不够吗?
啊,对他喊得响亮点,也许他只是睡熟了!亲爱的儿子,难道你真睡熟了?难道你真的再也不会醒来?坟墓如此妒忌它的成功吗?心爱的儿子,那个黑色的土坑连一会儿也不放过你吗?
水晶罩子里面的那个东西作了回答,流出的鲜血说道:
“你不是作出了选择,并将忏悔你的选择吗?你的心愿不是得到满足了吗?看看那些裹着丝绸、穿金戴银的人们,他们走在光明之中;为了他们,我被埋入那个黑色的土坑。看看那些撒落玫瑰的孩子们,听听他们的歌声是否甜蜜;为了他们,我的嘴巴塞满了尘土,那些玫瑰是被我心中流出的鲜血所染红。看看人们是怎么跪下来,要去喝从衣角滴下的鲜血;为了他们,我才会流血,以便控制他们贪得无厌的饥渴。因为《圣经》上写道:‘倘使有人为了朋友而献身,这种爱是最伟大的。’”
“噢,亚瑟,亚瑟。再也没有比这更伟大的爱了!倘使有人牺牲了他最亲爱的人,这还不够伟大吗?”
它又答道:“谁是你最亲爱的人?其实并不是我。”当他准备说话时,那些话冻结在他的舌头上。因为唱诗班的歌声已经超过了他们,就仿佛北风吹过结冰的池塘,使他们默默不语。
Dedit fragilibus corporis ferculum,
Dedit et tristibus sanguinis poculum,
Dicens Accipete,quod trado vasculum
Omenes ex eo bibite.
喝下它,基督徒们;喝下它,你们全都喝下!这不是你们的吗?因为你们,鲜血染红了茅草;因为你们,活人的肉体枯朽,并被撕碎。吃下它吧,食肉的野人;吃下它,你们全都吃下!这是你们的盛宴,你们的狂欢;这是你们喜庆的日子!快点过来参加节日;加入游行的队伍,和我们一起前进;女人和孩子,青年和老人——过来一起分享一份肉吧!
它又答道:“我把我藏在什么地方?《圣经》上不是写着:‘他们将会在城里来回跑;他们将会撞到墙上;他们将会爬上房屋;他们将会像小偷一样从窗户进去?’如果我在山顶为我修建一个坟墓,他们不会把它打开吗?如果我在河床挖掘一个坟墓,他们不会捣毁吗?核实一下,他们就像猎狗一样精于追寻他们的猎物。因为他们,我的伤口流血,这样他们才可以喝血。你听不出他们唱些什么吗?”
Ave,verum Corpus,natum,
De Maria Virgine:
Vere passum,immolatum
In cruce pro homine!
Cujus latus perforatum
Undamf luxit cum sanguine;
Esto nobis proegustatum
Morris in examine.
当他们停止歌唱时,他走到了门口,经过成排的沉默的修道士和教士。他们跪在各自的位置上,举着燃烧的蜡烛。他看见他们饥饿的眼睛盯着自己所捧的圣体,他们知道他们为何在他经过时低下脑袋。因为暗黑的血从他的白袍褶皱流了下来,他的脚步在大教堂的地板上留下了一块深深的红色血迹。
他经过中殿走到内殿栏杆前。仪仗人员在那里停下脚步,他从华盖下走了出来,登上了祭坛台阶。左右的侍祭捧着香炉跪了下来,教士举着火炬跪了下来。当他们望着圣体,他们的眼睛在炽亮的火光中发出贪婪的目光。
他那沾满鲜血的双手高举已被谋杀的爱子残缺的身体,走到了祭坛前面。这时预备分享圣体的人们又唱起了歌:
Oh salutaris Hostia,
Quoe coeli pandis ostium;
Bella premunt hostillia,
Darobur,fer,auxilium!
啊,现在他们就要过来领取圣体——去吧,心爱的儿子,走向痛苦的末日,打开天堂的大门,放进那些无法赶走的饿狼。地狱底层的大门已经为我敞开。
副主祭把装有圣体的器皿放在祭坛上,这时蒙泰尼里伏下身体,跪在祭坛的台阶上。鲜血从上方的白色祭坛流了下来,滴在他的头上。唱诗班的歌声响了起来,回荡在拱门和穹顶之间:
Uni trinoque domino
Sit sempiterna gloria:
Qui vitam sine termino
Nobis donet in patria.
“Sine termino,sine termino !”噢,幸福的耶稣,他可以倒在他的十字架下!噢,幸福的耶稣,他可以说:“一切都结束了!”末日审判从来没有结束:它就像运行于宇宙的星星一样永恒。它是不会死去的蚯蚓,它是无法扑灭的火焰。“Sine termino,sine termino !”
虽然身疲力倦,但在仪式的剩余时间里,他却耐心地行使他的职责,在旧习惯的支配下完成那些对他来说早已没有意义的礼节。随后,祝福完了之后,他在祭坛前跪了下来,捂住了他的脸。一位教士正在宣读免罪状,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最后变成了喃喃的低语,像是来自他已不再属于的那个世界。
那个声音停止了,他站了起来,伸出手示意肃静。有些人正在走向出口,见此随即转身回来。这时候大教堂里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主教阁下有话要讲。”
手下的教士有些意外,他们凑到他的跟前,其中一人急忙小声问道:“主教阁下,您现在想要跟大家讲话吗?”
蒙泰尼里没有出声,挥手把他们打发到一边去了。教士退了下去,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这事不同寻常,甚至不合规则,但是红衣主教有权这样做。无疑他要发表意义非常重大的声明,宣布罗马颁发新的改革法令,或者宣读圣父的特别圣谕。
蒙泰尼里从祭坛的台阶上俯看抬头仰望的众人。他们望着他,充满了急切的期望。他站在他们的上方,仿佛幽灵一样,平静而又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