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乔小小才回到家里。
“你还知道回来呀?”这是宋美丽看见乔小小说的第一句话。
“在爷爷家你是不是真的学习了?两天时间呀!”这是乔放看见乔小小说的第一句话。他们两次打电话,乔小小都没有接,是老人接的。在他们看来,乔小小是故意不接,只想留下来躲避学习,为了玩。
乔小小任他们说。见他们不说了,他才说:“你们应该先问问爷爷奶奶身体好不好,而不是批评我。”他拿出爷爷奶奶给的家乡土特产:“我真不明白爷爷奶奶为什么要对你们这样。除了城里人的身份,你们给爷爷奶奶带来了什么好处吗?要说尽孝道,你比不上两位大伯,也比不上两位姑姑。爸爸,你是不是对小姑产生过愧疚?”
乔放像不认识乔小小一样看着他,似乎还不相信这些话出自乔小小之口。
这次老家之行,对乔小小来说,收获是巨大的。他不但听了乔放的许多故事,还发现了一只老旧的箱子。箱子上挂着锁,据爷爷奶奶说,那是乔放的,放在床底下,一直没有动过。乔放小时候的许多故事都被锁在这只箱子里了。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呀?我忙!”乔放说,“至于你小姑,那是乡下人重男轻女的结果,许多乡下女孩子都那样。”
宋美丽帮腔着说:“是呀,这也不能怪你爸爸。你爸爸出息了,就是对爷爷奶奶最好的报答,也是对他哥哥姐姐的最好报答!”
知道了小姑乔春红小时候的故事,再听了他们的话,乔小小觉得他们的话说得那么的轻飘。他们没有理由这样说,尤其是乔放。
乔春红的眼泪
乔春红比乔放大两岁,但是两个人却是在同一天走进学校。这是爸爸妈妈特意这么安排的,这样作为姐姐的乔春红可以照应弟弟乔放。除了乔放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因为他体弱多病。
两个孩子每天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回家。
乔放被一家人宠爱着,也被乔春红宠爱着。在许多情况下,乔春红替乔放背着书包,两只肩上,一边一只书包。在学校里,如果有孩子欺负乔放了,乔春红会跑过去“理论”,需要动手的时候,乔春红一点也不胆怯,她甚至跟高年级的学生打过架。
也许因为有姐姐护着,随着年龄的增长,乔放越来越淘气。他穿的衣服,总比乔春红脏得快,也比乔春红破得快;他的头脸上,以及手上,时常出现伤疤;他的学习文具常常不是丢了,就是坏了。没有了文具,乔放就从乔春红那里拿。为之,爸爸妈妈经常埋怨他们买文具花的钱太多。
乔放在十一岁那年的初冬闯了祸。那天无所事事的乔放和乔春红跟几个孩子在村子里闲逛,其中最大的男孩狗子指着村里一棵高大的树说:“你们看见那棵树了吗?谁敢爬上去,谁就是英雄!”乔春红一眼就看出了狗子的伎俩,她问狗子:“你自己敢爬吗?”乔春红的话启发了大家,他们纷纷问狗子敢不敢爬。狗子看着乔春红,说:“我当然敢!不过,我爬上去了,你也要爬。你要不爬,我可不爬!”狗子将了乔春红的军。眼看事情要不了了之,乔放站出来了,说:“我姐是丫头,你跟她比什么呀?我比你小,我跟你比。你先爬,我后爬。”狗子没有退路了,只好爬。
狗子在大家的目光里,爬上了大树。
即使不是为了打赌,看见别人爬上大树,乔放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狗子从树上缓缓下来时,乔放迫不及待地脱了外衣,扔给了乔春红。乔春红很为乔放担心,可是这时她想拦也拦不了了。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谁知由树上下来在快接近地面时,不幸还是发生了。由于大功告成,乔放沾沾自喜地望着大家,说:“爬一棵树有什么了不起?我……”下面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乔放的一只脚踏空了,人一下子从树上摔了下来。
乔放顿时哇哇大哭,他抱着自己的一条腿,身子在地上滚着。
所有的孩子傻眼了。
乔春红的脸白了,急忙跑上去扶乔放。
“我腿断了,我腿断了……”乔放喊叫着。
那些孩子一哄而散。
乔春红抱着乔放,呜呜地哭了。
乔放的那一条腿并没有断,而是摔折了。
爸爸妈妈把乔春红狠狠打了一顿,他们觉得乔放的闯祸是乔春红没有尽到一个姐姐的责任,她应该拦着乔放不让他爬树。
被打了的乔春红默默地流泪,没有一句怨言。
乔放腿受伤的日子,是乔春红最辛苦的日子。开始的几天,乔春红充当了乔放的老师,放学回家她把老师讲的内容,再讲给乔放听,然后把乔放做的作业再带到学校给老师批改。等乔放的腿能一瘸一拐地走路时,两个哥哥和大姐,轮流把乔放背到村小学里。在学校乔春红寸步不离地跟着乔放,即使去厕所,乔春红也要把乔放送到厕所的门口。
乔放是能走的,只是走得慢一些,但乔春红出于对乔放的愧疚,常常要背乔放,她那背的动作要比哥哥姐姐轻柔多了,而乔放也乐意要乔春红背。在乔春红的背上,乔放也不忘记淘气,他说他手冷,便不管不顾地把胡萝卜一样冰凉的手伸进乔春红的脖子里。乔春红冷得直哆嗦,嘴上却说:“好,你就在姐姐的脖子上焐。”
乔放虽然比乔春红小两岁,但他的体重却与乔春红相当。所以往往要不了多久,乔春红就气喘吁吁了。
“姐姐背不动了,我们歇一歇吧。”乔春红的声音都走样了。
有时候乔放赖在乔春红的背上,不愿意下来:“不嘛,不嘛,我不能走,我就要姐姐背。”
遇到这种情况,乔春红只好坚持着。等乔放看出乔春红实在走不动了,才从乔春红的背上下来。
不知不觉间,乔春红和乔放都成为了中学生。
乔春红不知道,爸爸妈妈曾动过让她不再读书的念头,他们的理由是供两个孩子读书所花学费太吃力了,而且乔春红是一个女孩。乡下女孩中许多人都没有机会把小学读完,乔春红能读完小学,能断文识字,已经很不错了。
乔春红最终还是上了中学。爸爸妈妈也许想有乔春红陪在乔放的身边,他们放心一些。也许他们还想到家里的其他孩子都上了中学,如果单单要乔春红不上,日后乔春红说不定要埋怨他们。
中学是在镇子上,离家有二十多里路。这样乔春红和乔放拥有了骑自行车的权利,可惜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而且被前面的两个哥哥和大姐骑过了的,不但旧了,骑起来还吱吱嘎嘎作响。
这丝毫也不影响姐弟俩的兴奋。自行车在那个年代还是奢侈品,许多孩子上学、回家都靠两条腿。能骑自行车去上学,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姐姐,我带你!”第一天骑自行车时,乔放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少年乔放已经长得比乔春红壮实,由他带姐姐似乎理所当然。
乔春红自然高兴,觉得弟弟乔放已经懂得疼爱她这个姐姐了。不过乔春红很快发现乔放对她的“疼爱”是带着虚荣色彩的。
乔春红也想过过骑自行车的瘾,但乔放很少把自行车给乔春红骑,即使给了,也只是在路上同学稀少的情况下,或者他身体不舒服了,或者遇到下雨天。乔放是把骑自行车当做了一种特权,一种炫耀。骑在车上的乔放,总是那么的兴奋,总是那么的浑身是劲,还不时地把头发甩着,不时地跟路上的同学打着招呼。
在中学里,和在小学一样,乔春红的学习成绩好于乔放,直到初中毕业。乔春红是一个用心专一的女孩,而且她也喜欢学习。在她的前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家里的家务轮不到要她来做,因而乔春红有了许多的时间。乔春红把那些时间用来读书,做作业,还用来看哥哥姐姐用过的书,在她上小学四五年级时,她已经把哥哥姐姐上初中读的语文书读了许多。
对乔春红以出色的学习成绩考进县城(如今县城已经叫“市”了)的学校,老师和同学很惊奇,而乔春红却觉得很自然。
乔放也考进了城里的学校。乔放能考进城里的学校完全得力于乔春红,乔春红在读书、做作业的时候,都要带着乔放,甚至是监督。
爸爸妈妈看着两个孩子都考进了城里的学校,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他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乡下,他们还算是比较开通的,能让五个孩子都把初中读毕业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了。现在他们还能让两个孩子到城里读书吗?那时还没有免除学费的政策,两个孩子到城里读书,对一个多子女的家庭来说,那绝对是沉重的负担,而且两个儿子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即使让一个孩子去城里读书,他们都感到吃力。
爸爸妈妈看着欢欢喜喜的乔放和乔春红,眉头拧成了结。
要让一个孩子到城里读书!爸爸妈妈下出了这样的决心。
只能让一个孩子到城里读书,乔春红和乔放两个人,只能去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在两个孩子中选择一个,是多么难啊。
乔春红是敏感的,她从爸爸妈妈的长吁短叹中预感到了什么,那些天里,她在家里特别卖力地做家务,洗衣服,扫地,打猪草,捡柴禾,只要她能做得动的,她争着做、抢着做。
在妈妈把他们的决定艰难地告诉乔春红的时候,乔春红呆了、傻了,脸白得如一张纸。
“丫头,不是爸爸妈妈狠心,我们实在没有法子呀……”爸爸把大手放在乔春红的头上。
“我要上学,我要上学,我比乔放成绩好,我一定能考上大学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乔春红泪流满面,她一手抓住妈妈的胳臂,一手抓住爸爸的胳臂,喊道。
乔春红甚至希望弟弟乔放自己主动地说:“姐姐的成绩比我好,要姐姐上吧。”哪怕乔放在爸爸妈妈面前替她说一两句求情的话,对乔春红来说也是一丝安慰,可是乔放什么也没有说。
只能让乔放进城读书。这是乔春红无法改变的事实,连乔春红的班主任老师来说情也没能起作用。
那些天里,乔春红整天以泪洗面。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心里藏着怎样的梦想,她渴望到城里的学校读高中,她想考上大学,到时候她要做一个老师,做一个像她班主任那样的女教师。班主任美丽而优雅,她对乔春红特别的好,乔春红也常常到她的宿舍去玩。乔春红的写字习惯,乔春红的举手投足,都带着班主任老师的影子。
梦想还没有开始就破灭了。
乔春红的心碎了。
在乔放进城那天,乔春红是家里唯一没有送乔放的人,她蜷缩在家里的一个角落,绝望地哭泣着。
乔春红一边哭泣着,一边把她读过的课本都撕了。那些纸片如雪花一样堆在她身边,像要把她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