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杜三娘走的时候,说得响当当的。第七天再来,然后正式订下迎娶的时候。
结果第七天头上,银水村的人和空惠季淑巴巴的等了一整天。上午没来,晌午没来。一下晌的时间、容惠坐在后屋炕上,指甲都抠得炕席里了,也没等到人。然后第八天,第九天……直到半个月过去了,也没等到杜三娘来。
这下村里的人全晕了,季淑亲自去找了里正,请他找个人到城里打听一下。结果自然是去了,可那人还不到晌午就骑着驴跑回来了,带给全村人一下惊天的大消息:县城出疫症了!
消息传到容家,容惠扔下手里的活,趿上鞋就跑出门了。一口气跑到何二柱家。不成想,何二柱家早让人围了,容惠挤到门外头往里瞅。何二柱吓得脸色大白,正和里正讲:“我才走到路上,离城还有十里地呢,就听说了。怕是谣传,就又往前走了五里。结果看见那么多兵把城都围了。城门大关着,不准进也不准出。听说刺史大人下的令,要果真是疫症,就要放火烧城。前天有人翻墙出来,直接让士兵拿火箭就烧死了。连尸都不收,直接再射几个火箭,把人烧干净才算。”
“那周边的村子呢?有事没有?”这要是周边的村里也出疫症了,银水村怕也保不住。
何二柱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这倒没有。我特意问了,听说开头的时候,大兵还到附近村里找进过县城的人,专门关在一处。可是没一个发病的,就又都全放了。”
村里人大半松了一口气,容惠更是捂嘴大笑出来。报应!报应!
兴冲冲的往家赶,准备和阿爷淑娘说这个事,路过燕家门口的时候,却听里面有小孩在哭?
“婢子万死。是婢子提议少主们分开,请三王子留在县城的。婢子万死!”
徐娘伏在地上,连连叩头。旁边璄小郎让二哥抱在怀里,捂着嘴无声的哭。穆大站在门边,身形微微的发抖。离开王府时,三弟才四岁。丁点大的孩子便知道情形不对,乖乖让侍卫抱着,不哭不闹。为了躲避追兵,露宿野外,吃冷馍喝山泉都是常事。可他一声也不吭!八年来,辗转岭南,不管再是辛苦,兄弟几个总算是长大成人了。可如今,竟是要……毁在疫症之手了吗?
“徐娘起来。此不关汝事。”
“那世子,允婢子前往县城一趟吧。婢子便是拼却一死,也要打探出三王子的安危来。”徐娘这样一说,旁边燕七赶紧接声:“不,还是让属下去吧。”
穆大想了一想,摇头:“不行!”
“属下甘愿。”
“这不是甘愿不甘愿的问题。刚才何二柱已经说了,大军就怕有人翻墙而出,所以派了弓箭手巡边。莫说你们二人,便是暗羽,也怕不行。这是疫症。赵直通那人平时正事不管,这等大事却是绝不会马虎的。”
“那三王子?”
“万幸的是,他在药铺。当等勿急,且让我再想一想。”
穆大心乱如麻,屋中又全是亲切之人,便强支着心气出门来。不想才一时半刻,村里人竟然已经忙起来了。拦住一个一问才知,里正让大家赶紧上山去采艾草回来。在家中路口焚烧。虽说是现在外村还没有疫症漫延,可风吹气流,谁知道会不会刮到小青岭来?穆大想了一想,便先回家,和燕七一道,拿了篮子也上山和大夥一起采药。
看着满山的全是草,可要是想找艾草却也是不易的。银水村四面全是山,大家分开来找。燕家也算是在村西,算在西山上找。到处都是村里的人,可是:“怎么没见容家人?”
穆大一说,燕老七便去旁边问人,结果洪婶子就在旁边,大嗓子又尖又细:“还说呢。我刚才去她家叫人,正见惠娘抱她妹子又笑又跳嗯。倒果真也是那家人活该!可那满城的人,也没都招她啊。”这时候高兴成这样,也太不该了。
旁边贺婶子听见了,有点不乐意:“你没瞧见前几天惠娘都吓成什么样了?这是没搁你身上,搁你身上,你能在街上笑出来。”洪婶子让人顶了心情不好,当下就和贺婶子吵起来了。可这两个人还没说上三句,就瞧燕家的那个穆大,一溜烟似的跑回村里去了。
痛快的收下聘礼!
连着几天都没有上山出门,每天行动进出都有人看见!
若按常理,一户普通的农户人家碰到这样的事,似乎也只有象容家这样认命一条路走。可、容家不是一般人。容大那样一个人,能不动声色的阴了燕七,耍了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女儿让一个那样的老朽糟蹋了?况、他在答应婚事后,进出都有人证的情形实在太奇怪了。不是说他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可这次……若果真是他做的,那么凭是谁查下来,又关他一个酒鬼什么事?更何况那些天,他还有一村子的人证?
越想越如是。一口气跑到村口,不出二十步便是容家。
来时急切,可真到了这儿,穆大却缓下来了。关于疫症和容大有关的事,目前来是只是他的猜测。他没有真凭实据!可以那样想成是容大做了鬼,也完全可以想成他另有想法,只是老天爷帮了他一把。
而自己这样冒冒然的冲过去找他……岂不是暴露了他有亲近之人在隐阳县的事?
这个人已经知道的太多了!而若再让他知道的多一些,穆大郎猜想不出来,这个容大会再做出怎样的事?
更何况、疫症吗?
这人的心,这样的狠?为了一已之私,便可屠毁全城?而他,又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手段?
那个鸦脂,他又是从何而来?
不能直接贸进,便在容家外头等。果然没一会儿,容淑娘挽着一个篮子也出来了。乍然看见穆大郎站在不远处冲她招手?季淑更不舒服,瞧瞧左右没人,便跟了过去。二人一前一后,直走到村外头小树林里,才停了下来。
“你有何事?”
穆大转过身来,看容淑娘,慢慢一步步走过来,面色沉重。季淑提住了一口气,想着该如何应对。却不想,噗通一声,眼前少年笔直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你这是做甚?”
“有事相求。”
季淑长这么大,两辈子都没被人跪过。十分不受用,侧身让开:“有事说事,能帮便帮,不能帮的,什么时候也不会帮。”
这便是大实话了!穆大拱手相拳:“敢问容娘子,县城疫症,可与令尊有关?”
季淑手一松,篮子掉了。
这便是真的了?
穆大闭眼,咬紧了牙根,隔了半晌才又道:“不敢相瞒,城中有穆大要紧之人。若容娘子能说服令尊,想法子去了那症……某会派人灭了贺氏!且保证干干净净,不留后患。”说罢,重重的在原地叩了三个响头。可旁边立着的容淑娘却不待他叩首,便静静离去了。
五天后,里正每天派到县城外打探的村人回来报到,说县城的疫症已经解了。原来并不是疫症,而是贺家内斗,有人下毒。因贺家奴仆甚多,往来吃用的都是一口井,结果家里家外,便到处染病。偏生县城里许多大夫都看不出个名堂来,又见这么多人同时得了不名之症,便急急的上报了个疫症。结果,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只是那贺家倒霉了些。大宅里不论主仆全死了,那些在宅子里当差的人回家后也没逃脱,听说还累死了两个奶娘的孩子,吃了有毒的奶水,也都死了。”
“这么说来,死了的只有贺家的人了?”
“哪里?城里出了疫症,刺史大人下令封了城。那些天,连守城的官兵就大半夜的往城外跑。城墙下头垛的烧焦了的尸首,足有两尺。简直没法看了!”
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谈,有的感叹,有的庆幸,但总体感觉是轻松的,毕竟那倒霉的事并没有轮到自己头上。可季淑却觉得浑身的血液象被灌了什么样的毒药一般,一点一滴的咬着你,一点一滴的痛着你,而你却偏偏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能对人言明,不能使人觉察。
这是属于她的秘密!而大概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样的事则会越来越多。
关于疫症的事便这样算是过去了。既然贺家的人已经连主带奴的全部死绝了,那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提亲之类的事件。只是容惠仍然愤愤:“但凡我若是个男儿,哪会有这样倒霉的事?便是如今,连想打探个消息也不方便。“
季淑知道她在想什么,虽说贺家的人死绝了,可那个杜三娘却也是逼迫过她的。事发后,容惠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个杜三娘到底死了没有?却碍着缘故,不想让村里的人以为她刻薄恶毒,才没法子宣之于表。可一块疙瘩堵在那儿,憋得容惠浑身上下没有地方不难受的。
故在进了六月的某一天,瞧见穆大郎频频使过来的眼色后,季淑寻了个岔子,来到了上次的那个小树林。
穆大郎正等在那里,见容淑娘进来后,便是抱住双拳深深一揖:“上次之事,有劳容娘子帮忙了。穆某牵挂之人无恙,在此郑重谢过。“说完便又是一揖到地。那姿势那模样,便连说话的语气都象是进过哪个专业训练班的一样。
季淑眼神空空,抽了抽嘴角:“穆郎君来的正好,某正有一件事情请托。“
穆大起身微笑:“但请吩咐。“
语中透出来的谦卑亲切,象把刀子一样,乍然插在季淑的肺管子里,活生生热辣辣的,刺得季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直到渐自找回自己的声音,提出的事件却让穆大甚为奇怪:“便只是查探一下那位官媒的情形,没有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