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考试在鸿胪寺往南的翰林轩,离定国公府还有好些距离,荆瑾早早换了衣服边去向江老太爷江老夫人请安辞行。她难得感受了这样的亲情温暖,却要再次辞别江老太爷和江老夫人,心中难过,面上也露出两分来。
江老夫人便抱着她哄道:“怎么不高兴了呢?你一世平安,圆了你娘的愿景,祖母便满意了。太学学些诗书,不愿学便也不勉强,回来看祖母什么时候看不到,怎么这就不高兴了呢?”
荆瑾抹了抹眼睛,笑道:“祖母自然是要多福多寿,时时能见着的。”
江老夫人笑着拍拍她肩膀,放她去了。
荆瑾带着唐镜出了府,便看见一辆高大马车等在那,车身崭新,绸缎细腻,驾车的都是好马,身姿矫健。这是王管家的吩咐,也是定国公府下人集体默认的协助。自从荆瑾在那管家夫人面前立威后,这府里不仅没人敢为难这位侄小姐,而且都知晓了她护短的脾性,连唐镜的日子都比寻常大丫鬟好过的多。荆瑾乐见其成,有时赏些东西有时罚些小事,赏罚并用,也将这些个奴仆收得服服帖帖。
太学乃是官宦人家的学堂,重才学武艺,亦重仪表言辞。这马车拉出去在太学那几个老官迷小官迷面前,便是荆瑾的脸面。
马车要载上的这位小姐,却偏偏是个不顾丝毫脸面的人。——不仅不顾自己的脸面,连别人的脸面也丝毫顾不上。
她马车都不上,站在一边,笑的温温柔柔:“王管家的马车置的可真是好。”
王管家顿时就想起了这位几月前质问管家夫人——或者说前管家夫人,那是个已经被休了的泼妇,现在的管家夫人可是老夫人房里那个年轻貌美却也手段厉害的芊芊——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他顿时不说话了。
但他不说话,荆瑾却是要说话的。
“马车布置真好……只是天子尚简朴,国公又怎能豪奢?朱门酒肉臭,民心又怎能安定?还得劳烦王管家给我换个简陋些的车来,不要纵了这豪奢之风了。”
王管家呐呐:“小姐,这车毕竟是国公府的脸面……”
荆瑾愧疚道:“多谢王管家提醒,瑾儿到底见识浅薄,倒不曾在意这个了。只是还麻烦王管家为我换车了,这豪奢好马,瑾儿是配不上的。”
王管家苦苦相劝,荆瑾却一意孤行,王管家无奈,只得命人换了一辆形式简朴的马车,荆瑾这才答应上车。
车子简朴,自然也不会舒服到哪去。荆瑾盘坐着调理内息,唐镜昏昏沉沉的坐在一边,忽然问:“为什么不要那车?”
荆瑾言简意赅:“那车上有人动了手脚。”
唐镜哦了一声,又顾自昏沉去了。跟着荆瑾这些时日,她学到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不言语、不追问。
学子考试太学,分文试武试,贵子庶生。顾名思义,文试乃是文章韬略的考试,武试则是武艺兵法的较量;贵子是盛京城各家权贵亲族的的子嗣,庶生是九州十三郡平民百姓家的少儿。这考试难度上,文试武试各有难处,贵子却是比庶子简单些的。
但这太学,无资历深浅年纪老少之分,却有才华上下武艺高低之别,因而成了这天下才子一大出处,纵有贵庶之别,但这考试里的本事才华却是不看出身的。因此,虽难度上偏袒贵子些,但太学总体贵子庶生各有所长,倒也不算太对立。
荆瑾要考的,正是这太学文试的贵子试。
考生须一人在太学馆住上五日,唐镜只能将她送到太学馆前,便不能再陪。看见荆瑾要往太学馆里走,一时唐镜那张本就蜡黄残念的脸愁得皱巴巴的,拉着荆瑾的手不让她走了。
荆瑾只觉好笑,拍拍她头,道:“我不在的时候,有事便去找夜雨道长。”
唐镜愁苦不减,荆瑾眼神柔和,又掏出青红珏交到她手里,柔声道,“没钱就去把玉抵了。我的小镜子可别愁了,看你这小丑脸。”
唐镜:“你那个做饭水平,饿死在里面可怎么办啊……”
荆瑾:“……”
白瞎了她的感动。
荆瑾自然是不会饿死的。别说太学馆里本就是管伙食的了,她那位“未婚夫”可还在太学里读着书,现在忙着给她设套呢,怎么饿也不能饿着她不是?
果然一进馆门,便见着了那位江公子。
荆瑾嘴角轻飘飘的一掀,走近之时却又变成了无可挑剔的惊喜神色:“呀!蓦然哥哥在这里做什么呢?”凤眼里水波盈盈的,一副希望江蓦然说些什么情话的样子。
江蓦然看着她那惊喜神色,心里骄傲又厌烦。
——她喜欢我!看她多喜欢我!但是没有用!因为我的心里只有雪心!雪心才会是我未来唯一的妻子!
想着秦雪心的计谋,他拿出了一只玉筒狼毫笔,忍着厌烦撑出一个笑说:“玉笔乃是我幼时于桑老先生所赠,如今转赠给你,愿你考运通畅。”
荆瑾接过,当成宝贝一样捂在怀里,含羞一笑:“谢谢哥哥。”
江蓦然道:“你去罢。”
真是国公府的贵公子,即使是祖母亲定的未婚妻也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荆瑾心里无声的笑了笑,面上却还是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别过江蓦然,拿着玉笔打量了会,纤长手指沿着笔管轻轻拂过,在笔端一个细处轻轻一按一拧,便将笔管整个打开。
那笔管中间竟挖出了一处空隙,里面放着一份卷好的小抄。玉是南岭的阴门玉,玉质软而重,即使是中间挖了空隙也与寻常玉笔重量差不多,若不是荆瑾在红妆卫多年精通各种机关秘术,一时也无法堪破。
荆瑾盯着那小抄看了一会,笑了笑,照着原样又把笔端拧回去了。
这么简单可就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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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馆给这些个考生安排的宿舍,是馆西一处细细分出数个小间的大院子。庶生十人一间,贵子三人一间,一住便是五天。荆瑾那间的两位小姐都是尚书家的庶小姐,对于她离开本家的行径极是瞧不起,暗下嘀咕了一晚上。
荆瑾住进来第二天,亦是开考第一日,考古籍经典。
她本对这些便不在意,别人晨起看书她便晨起去练刀。
一出房门,便看见她那小书柜并着里面的论语孟子文具笔记之类不知什么时候被丢在院里的水缸里,透湿得字都浸成一团。
荆瑾挑了挑眉,没说话。
那两位小姐起来时,只听见外面那些庶生贵子掩不住的嘲笑声,二人耍了荆瑾一遭,正高兴呢,却见床头的衣裙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连包袱里那两套备用的也齐齐消失。二人脸色惨白,偷偷从窗户往外看,只依稀看见外面一件红色肚兜湿哒哒的在衣杆上垂着。李小姐当即脸色一片惨白:“那是我的……!!”
赵小姐当下只觉得太学前程被毁,愤怒不已一声娇喝:“那个贱女!!”
二人只穿着**,跌跌撞撞的撞开门冲了出去,却险些撞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人轻飘飘的两下将她们推回去,笑道:“赵小姐,李小姐,起这么早?”
这人不是荆瑾又是谁?!赵小姐气的脑袋发晕,伸着两只手不顾一切便去掐她脖子:“你这贱女!!你弄湿我衣服,想让我去不了太学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去不了你也别想去!!别想欺负人!!!!”
荆瑾却将手里干燥整洁的衣裙往她怀里一塞,茫然道:“赵小姐说什么呢?不是二位小姐半夜说没有衣裙换了叫我帮忙偷偷洗了晾的么?瑾儿不知哪里做错了,赵小姐竟要这么诬赖呢?”
赵小姐气道:“你胡说什么?!”
荆瑾歪头,纯良道:“也却是瑾儿的不对,不晓得二位小姐的肚兜这么难干。现在还晾着呢!所幸考试也不查穿不穿肚兜,是不是呢,小姐?”
她又往那衣裙上推了一把,把赵小姐塞进门里,自己也信步走进房间里,把身后门关上。李小姐颓丧的坐在床上,道:“考官查身之时,只准穿一件肚兜……这要没干……”
荆瑾笑弯了眼睛,道:“孔子朱子还没干呢,小姐的小红肚兜小绿肚兜干不干又有什么紧要呢?”
李小姐越发颓丧,哀叹道:“既是如此……我在此向荆小姐和诸位夫子圣人行礼,请小姐谅解我的一时冲动罢。”
荆瑾叹道:“早这样多好呢?李小姐是个明事理的人,瑾儿也不愿为难,小姐且委屈一日,待肚兜干了就好了不是?”
李小姐心中憋屈,却也知道是自己无礼在先,只能认错忍下。赵小姐却是怒火滔天,等着荆瑾来说话时骂她那本家的出身解解气,却见荆瑾只是轻飘飘扫她一眼,笑道:“赵小姐**,也要看看消不消得成呢。别自己玩进去,还带上了李小姐,这可不是什么一同享福的好事呢。”
赵小姐的怒火瞬间就熄了,只有通体冰凉。李小姐恍然明白是被利用,恨恨的瞪她一眼,瞪得她脸上更加苍白一片。
……她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答应兰雁郡主在考试中就解决她的事……
看李家女儿那眼神,现在在这个小房间里树敌被孤立的就变成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