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时候,我去请假,那时候是国庆节前几天。我请假的原因是我的三妈去世了,很早就知道了,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亲人们会一个个先后离我而去。
我同辅导员请假,他写着一些东西,没有抬头,问我:“为什么请假?”我:“我三妈去世了。”他坐在办公室椅子上,手里拿着笔,眼镜的镜片在太阳下面发光,依旧没有抬头:“这两天学校不让请假,不能批。”我又说:“我三妈去世了。”他抬了抬头,看了我一下:“就算家里人死了,也不给批。”
我看到他脸上的油光,开始恶心。进而是愤怒,我真恨不得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后把他这个猥琐的头用椅子砸个稀巴烂。我真不明白,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当教师。
我走了,校门口有保安,出去要请假条,出不去。我选择了翻墙。站在墙上,我又看了一眼这所学校,说了一句:“******,什么烂学校。”我总以为自己不回来了,可是一个周以后,我又回到了这所学校,辅导员见我回来了,把我带到办公室:“你要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我说:“随便。”于是乎,我的名字在通报栏里面放了一个周。
我想,当那些学习好的同学,看到我因为逃课而受到通报,对于他们是有警示作用的,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这些同学为什么逃课,在他们的思想中,早就知道了只要是逃课就是不好的,就是应该被批判的。
高中的时候,我朋友,他奶奶八十岁了,阑尾炎,去医院做手术。同班主任请假,班主任批假的时候同办公室其它同事说了一句:“八十岁了,也能去世了。”
朋友说,他真恨不得打他两嘴巴,当时我还不理解他,到了那句话从我们辅导员嘴里面说出来,我觉得打嘴巴太轻了,这种人根本就没有活着的意义。
三妈其实早就有病了。我奶奶去世的时候,三妈就开始吐血,不停地咳嗽,只是那时候,大家都在注意我已经去世的奶奶,没有人注意这个还活着的人。
就算三妈那时候说自己有病,不能干活,大多数的人也只会相信这只是她为了躲懒而编造的借口。
奶奶去世的时候,白事最后是在三妈家里过的。我家不方便,不可能放在大街上过。陕北的白事还要做许多的纸人,纸房子,楼,院墙,摆在大街上会让人笑话。
三爸在一开始过白事的时候就同弟兄们讲,我现在没钱,你们谁先给我垫着。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一垫,可能就是永远的垫着了。
可是去世的奶奶就摆在棺材里面,要是不埋,会让人笑话。于是其它的兄弟们只能分摊了本来属于我三爸的那一份。
三爸也借了许多的东西,只要自己家里面有的东西,都恨不得贴在这次事情上。
有时候我想,人死了,一把火化了就行了,随风而去。用不着过的这么隆重。还为子女增添了许多的负担。但是很多事情不能由着我来决定。我能决定的,也只有自己。
三妈是所有的媳妇里面哭的最凶的一个。有时候,一个人本来是不想哭的,我也不相信三妈的眼泪是为奶奶而流的,至少一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流的。
奶奶的白事过完了以后,大家都散了,三妈就在这之后不久,就去了医院。躺在了床上,还是吐血。三爸又一次开始到处借钱给三妈治病。是在借不来了,走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面前,两手一摊,你妈就在床上,救还是不救,你们看着办,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哥哥们同意,嫂子们吵闹了很久,也同意了。有时候,看着亲人们在病床上躺着,到底救不救,的确是一个很难的问题。
倘若放在旧社会,人们或许不会有这种焦虑,那时候,感冒都可以夺走人的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科技发达了,病也可以治,只是要钱。
那么救人就是钱的问题了。钱倘若不重要也就算了,偏偏钱很重要。倘若把钱全部用来救躺在床上的这个病人,自己家以后举家食粥酒常赊,能划得来吗?救过来了,啥都好说,救不过来呢?这些钱就打了水漂。即使是救过来,有时候这个病人也会一直躺在床上,从此缺乏了谋生的能力,那么这样做值得吗?
有时候,任何事情都要考虑一个代价问题,亲情也不例外。街上的一家人,老婆脑梗塞,东拼西凑,花费了二十多万,救治了过来,成了植物人。家里人每天要伺候她,还要打工还钱,另一家人,老婆重病,借了钱做手术,手术失败。这样做值得吗?
我不知道,这些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每个人遇到这一类的问题也都有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不是卷子上面的选择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遇到这样的问题,好像怎样选择都可以说得过去,都是对的,又好像怎样选择都是错的,本来就没有正确的答案。
我见三妈的次数并不是很多,以往和母亲父亲一块儿回老家的时候,临别,三妈总是会给我一些好吃的,有时候是甜杏核,打了壳子的那种,有时候是核桃,也有时候是柿饼和枣子。
三妈的头发,说话的声音很尖锐。和当时的农村妇女不一样。她曾经跟着三爸一块儿在县城里面收过破烂。即使是收破烂,回到农村,也是和这些妇女不一样的。
有时候,人是要到一种大的环境里面才能觉得自己的渺小。母亲曾去了县城回来以后对我说:“县城那么大,咱家在那里连放钉子的地方都没有。”
三妈去世的时候是在医院里面,对三爸以及我的哥哥们说:“咱回家吧,别浪费钱了。”那时候,三妈躺在床上,虚弱的说着这句话,就像我的外婆一样,躺在床上,伸起来了虚弱的手,皮肤和肉已经分开了。
三妈终究还是在病床上边去世了,去世的时候三爸就坐在旁边,她的两个儿子以及女儿也都在。
三妈是看遍了所有自己想要看到的人以后才去世的,她也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不同于我的老太,她在去世的时候只是想吃过年的油棍,还没有吃到。身前也只有自己的这个孙女。还是自己以前无比讨厌的一个孙女。
母亲和她的这个奶奶有矛盾,那时,母亲还年轻,刚结婚不久,肚子里面怀着我,老太贺材。
母亲大着肚子,在事情上面帮忙做饭,老太嫌慢。说:“我看你倒是像我的奶奶,你来了不是给我贺材,是来当老人的。”母亲回了一句:“我大着肚子做饭,你还嫌我懒,那你叫别人去。”
老太不愿意了,她不愿意听到自己孙女说这句顶撞自己的话,于是叫来了我外公:“好好管管你女儿这张嘴。”外公也不愿意了。
那时候,父亲刚进这个家门,还没有说话的权力。外公开始在院子里面大骂,骂我的父亲母亲:“老子招女婿占年汉是为了养老,现在我倒成了孙子了。”庄子里面的人,本来喝酒的也不喝了,本来吃菜的也不吃了,一场事情好像就这么停了下来。
后来,外公拿着绳子去上吊,母亲开始在房子里面哭,老太也坐在炕上开始哭,还不忘记用几句难听的话来骂我的母亲,一场事情就这样成了一场闹剧。
庄子里面的人拉住了本来准备去上吊的我的外公。我一直不知道外公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前不明白,现在还是不明白。
当天下午,母亲就和父亲回到了家里面,回家的路上,母亲还是哭,父亲对她说:“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家就不用受气了。”
我想,也就是在那天,父亲和母亲才决定,以后一定要离开那个地方。那个我认为好的地方,在他们眼中早已经成为了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