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停下来的一天异常美好。张海清站在一棵树前,莫名地被它吸引了去,在一棵树上竟能清晰地看到一个世界。在惊喜了两秒钟后这种感觉又突然消失,当她再想去看清楚时,那儿便只剩下一棵树了,它有树干、树枝、树叶,还有埋藏在地底下的根,但就是无法再看到其他什么了。她坐在另一棵树对面的椅子上,时间静静流淌,那些天还没流逝殆尽的生命力现在仍旧在身体内流动着。明天有多美好?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路,现在就当作是旅途中的休息吧。
吴宇带着张海清到超市去买了一堆菜,他们都很有精神,张海清说:“劳动是好的吧,所以劳动才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他们在超市里逛着,张海清不准吴宇去买零食,她说就是要这种简单朴素的生活。吴宇说:“那好吧,等下我又怕你从超市走了。”
张海清怪不好意思的。他们一起买了一大篮子的菜,两人一起提着,这够他们吃一个星期的了。
在超市里买完东西后,他们又在街边挑了一条最大的鲈鱼,吴宇说:“住在海边怎么能不吃鱼呢。”
这话让张海清突然醒悟了般,她想也是,于是她说:“那我们每天都吃鱼好吗?”
吴宇看得出张海清显然是被自己的话影响了,她这个简单的脑子总是想什么是什么,他说道:“我们哪里有时间每天去买鱼呀。”
张海清两手提着一个大袋子,她悠悠地和吴宇一起走着,对他说:“不吃就不吃。”
幸福堆上她的脸,二十岁的朝气随着阳光一起显露无遗,洋溢的青春从那颗年轻的心中荡漾开来,红润的脸上富有活力。她打开车窗,仿佛不愿被关起来,她抬头望着蓝天和房子,感受着吴宇感受不到的自由,她的心在不断地飞翔。
吴宇被李叔喊去下棋了,张海清只能一个人在家里。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可是吴宇还没有回来,她只能跑到李叔家去,敲了敲门问:“吴宇在吗?”
开门的正是李叔,他说:“他已经回去了。”
“可是我在路上并没有碰到他。”
“这我就不清楚了。”李叔说。
“谢谢,我走了。”张海清想了想,说道。
张海清一个人走在这条僻静陌生的路上,屋子对面是院墙,有一只鸽子哗地从她的头上飞过。“他已经回去了!”李叔在她的后面喊道。
张海清回过头去对他说:“我知道了!”
她看到李叔站在那里,她想到了塞尚的画,他是个很大年纪后才出名的画家,画的正是这样一些质朴的民众,别看他们这么质朴,身体里却藏着无穷的力量,没有智慧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她想起了塞尚的普罗旺斯的乡下,这里就好像是她张海清的乡下一样,在这里她落寞了,也发现了。她喜欢塞尚,这个画了他妻子无数遍,喜欢画静物的人。她一路走回去,此时她与塞尚心心相通了,巴黎也许并不适合这个天才的画家,只有到了乡下他才仿佛看到了自己。每个后印象派的画家都好像在不断地寻找着自我,然后他们的能量爆发了,他们有各自的路,高更有高更的路,凡·高有凡·高的路,她是不是也应该有一条自己的路呢?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真理,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她幼稚呢?生命中何时能出现一个像塞尚这样的人,不然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梦。
当张海清走回去时,吴宇正站在屋外面,他问:“你去哪了?”
“我去找你了啊。”由于刚刚一直陷入沉思,张海清有点木讷地说。
“我都回来了。”
“那在路上怎么没看到你?”虽然这个问题并不愚蠢,但张海清却显得愚蠢地问。
“我去了一趟海边。”
“海边?”
“对啊,看看宽阔的大海!”吴宇语气舒畅地说。
张海清猜想,吴宇会不会也是塞尚画中的一个人呢,他身上又有什么力量呢?
“我们去做饭吧。”
“啊,这一天又这么过去了,难得休息一天,我们去城里吃吧?”
“我们已经买了菜了。”
“偶尔也要出去出去呀。”
张海清看到吴宇换了一身漂亮的装扮,还戴了一顶帽子。他把帽子戴到张海清头上,这让张海清觉得别扭,她不自然地将它取下来,交还给吴宇。
他拿出来一些饼干和别的东西交给张海清,“给,你拿在车上吃吧,我们可是要开很久车的,肚子饿了你就吃点。”
“我们要去哪?”
“现在6点钟了,我们大概要8点才到。”
车子在长长的高速公路上一路奔驰,光是天空的颜色就变了好几种,夜晚的风吹过来凉飕飕的,路灯是远处山脉中唯一的光晕。在这条寂静的路上,有车从他们旁边驶过去,车窗是漆黑的,不知道里面坐了什么人。星星像小花朵般开在这寂静的山间,张海清趴在窗子上仰头望着,车子的速度把星星遗留在原来的地方,月亮却跟着他们一起走,起起伏伏的黑色山脉看着他们,就像他们的车子也在跳跃一样。
张海清没有吃零食,肚子已经饿了,可是她仍然很有闲情逸致,倒是吴宇吃了一块巧克力。在高架桥上,城市的夜景在他们眼前闪耀,迷红、奇绿、淡紫、靛蓝,巨大的广告灯箱挂在夜空中,光亮这边落下那边又升起。
熙熙攘攘的车辆在他们身边有序地开动,红绿灯变化不停,雨后春笋般的高楼大厦赫赫屹立在城市雾茫茫的氤氲中。他们在城里又开了有二十分钟,然后把车停在一栋已停满了车的大厦下。
他们在附近挑选了一家不错的排档,吴宇点了好几个菜,他的样子看起来很郑重,张海清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脸看起来会这么严肃。他给张海清倒了一杯水,然后自顾自地喝起来。
这一刻她真理解了塞尚画里的含义,她也再一次相信了人的感情是相通的。她常常自以为是,总是对那些别人流露出来的东西在意,比如她看到很多世俗的东西都是别人的外表体现,可她却无法看到他们的内心,无法看到那些内心不会表达的而又温厚的东西。
“我们是不是来得太远了?”吴宇说。
张海清想他们确实来得太远了。
“我一开心就来了这么远。”
“没关系的。”张海清对他说。
吴宇又不再开口说话了,他沉默着但并不显得悲伤。当他们的菜上来时,吴宇热络地对她说:“快吃这个,这个很好吃。”
张海清夹了一块吴宇指着的牛肉,吃了一口,果然很可口,也许这正是吴宇不辞路途遥远而来的原因吧。
“你在这上班吗?”张海清问。
“对,在这附近。”
“你的工作好玩吗?”
“工作有什么好玩的,等你工作了你就会知道。”
“我不想工作。”
“不想工作也要工作。”吴宇对她说。
“我们来干一杯吧。”张海清端起一杯饮料对吴宇说,她想她反正不需要工作,这些事根本形成不了她的烦恼,现在的日子对她来说正是非常满足、得意的时候。
吴宇和她干了一杯。张海清觉得吴宇今天特别开心,只是有些沉默。事实上她今天也特别开心,喝下去的饮料酸中带着甜,排档里外都是这么热闹。
“你也喜欢这个口味,我猜得没错吧?”
“是呀。”张海清回答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在这儿吃了很多年了,你看,由于顾客太多,老板到现在还不认识我。”他朝老板看了一眼,老板正站在柜台前照看着他的店铺。
“我们学校只有食堂,能吃到一块大块的肉就已经很不错了。”
“难怪你这副瘦弱的样子。”
“我是被风吹走的孩子。”
“呵呵。”吴宇笑了两声。
“真奇怪,你说我们总是喜欢被风吹着,当风真的吹动你时,你又害怕了。”
吴宇正吃着饭,他扑哧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是张海清讲的最好笑的话了。
“我一定不会害怕的。”他打趣地说。
“你怎么不会害怕?”
“你怎么一个人住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吴宇并没有回答,张海清又问道。
“我在那儿度假呀,就像你们学生放暑假一样。”
“我的意思是说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
“那里不偏远呀,那可是海景房。”
“就站在二楼的阳台边上可以看到一丁点海,不过我倒挺喜欢那里的。”
“你说说怎么个喜欢法?”吴宇问道。
“比如说,它的街道挺干净的,下过雨了也不脏,就比别的乡下好。”
“你喜欢那儿吗?”张海清问。
“我小时候每个暑假都在那里度过,不过后来奶奶去世,爷爷就搬到城里去住了。我也挺喜欢那儿的。”吴宇说道。
“果然人的感情都是相通的。”张海清第一次将这话说了出来,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其实她是想保存在心里,然后默默观察的。
“大概是吧。”吴宇回答道。张海清看着他那张成熟睿智的脸,他的脸上似乎浮现着很多的生活经历,那是她一无所知也无法获知的,她只能羡慕。
他们吃完饭,把剩下的菜打包,这样明天就不用做饭了。回去的时候已经非常晚了,城市的街道上也冷清起来,当他们驶上高速公路时,更是显得荒凉寂静。离开城市后,城市的秘密在寂静的山岭中由最后几盏模糊的霓虹灯向他们传达过来,山谷里的秘密又在他们身边响起。张海清吃饱喝足地躺在后座上,点点滴滴的夜景从她身边晃过,像一幅长长的没有插曲的画。回去就可以睡觉,明天的事依然值得期待,这便是好事情。
第二天,他们骑着三轮车驶进一条巷子里去,这儿的民居都在路两旁相对而建,每户都有个小院子,巷子刚好能通过他们的车。
一声犬吠吓了张海清一跳,她看到一只大黄狗攀在铁杆门上。当车从铁杆门前经过时,她和狗已经离得非常近了,这只狗又叫了起来。吴宇也被吓了一跳,他将车开快了起来。这儿的居民好像养着很多狗,那只狗的声音带得其他狗都叫了起来。
张海清打着寒战问:“我们还要往里面去吗?”
“狗都锁起来了。”吴宇说。
一只黑色的狗站在二楼的平板阳台上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看到他们便使劲地叫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一般养狗多的地方是因为小偷多。”吴宇对她说。
一户人家里传出来喊声,吴宇便将车子停住了,他们两个一起等在铁门前。当那扇铁门打开时,迎面而来的是几声近在眼前的犬吠声,张海清本能地吓得大叫着躲到吴宇后面去,吴宇则尽量镇定地站在那儿。
“阿麻,乖。”那个女主人叫了一声狗,狗没有再叫了,可是它更吓人地围着他们打起圈来。
“我这边有两箱酒瓶,你们进来搬一下吧。”
“好。”吴宇说道。
当他们跟着女主人进屋时,那只狗又站在前面朝他们吼了起来,女主人拍了拍狗脑袋。当张海清提起胆来进去时,她看到它还怒气未消似的,嘴里发出嗯嗯的声响,它的尾巴上又粗硬又扎人的毛碰了下自己,她觉得她的整个手臂都不舒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