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釋姓澄，字湛堂，紹興路會稽縣人，即有元一代天台教佛海法師。其生平大致爲：至元十三年，入寺。明年，剃髮，又明年，受戒。二十二年，依佛鑒法師修研天台之旨。元貞元年前後，移錫南天竺，並爲使國清寺自禪復教而奔走。期間，又曾向膽巴、合尊二上師學習法門。至治元年，應召北上，參予校正經藏，並被授予“大師”稱號。自大德九年，先後住持杭州路下天竺興元寺、上天竺演福寺、觀音寺；至順三年，回到初次出家的紹興路佛果寺，至正二年，卒。其法嗣，知名者有物元、海慧、我庵、具庵、南洲、南仲法師等人。縱觀佛海法師之學，充分體現了“通經釋典”的特點，而其從藏傳密宗、顯宗就教，多半是因爲天台之教同樣崇尚符咒。
一
有元一代的天台教高僧，卓有名望者屈指可數；佛海法師，亦姓澄、湛堂，當在其列。《始豐稿》卷二《送勤上人卒業天竺序》：“元貞、大德之間，有佛海大師者，起於浙河之東，歷主大刹，説法爲人天師表，數膺帝眷，闡揚證悟，克稱上旨，咸謂有隨機助化之力。”《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師諱姓澄，因其字以爲號，曰湛堂。”“父孫君滿，母姜氏，夢日輪從空而堕，既覺，初日正照其榻，師遂以生。幼有异質，四歲，戲拈筆爲佛像，授以經文，即能成誦，若宿習焉。至元丙子（十三年），岀家投同邑佛果寺石門殊律師。明年，祝髮。又明年，受具戒，持法華諸經爲日課。石門謂三世佛法，戒爲根本，教以探律藏，而通其遮性雙單、制聽止作之義。歲乙酉（二十二年），始依佛鑒銛法師爲天台之學，聞鼎山舉法師講席之盛，更往依焉。尋歸侍石門，時弘公道夫、静公仁叟適相密邇，二公皆宗門巨擘，朝夕咨叩，得益爲多。”“雙林唱滅道乃東，大蘇妙悟得其宗。法門一柱屹北峰，剡源流潤衆所蒙。涵容萬法雲夢胸，承以佛海揚宗風。殊師异旨旁貫通，會於其極歸於同。法雷初震聲隆隆，一雲所雨彌太空。積之也厚施也豐，退焉不自居其功。嚮晦宴息遂長終，分燈繼照垂無窮。巍巍窣堵環天龍，勒辭貞珉表玄踪。”
當其師化去以後，佛海法師移錫杭州路南天竺的演福寺，又一度北行，奔走於本教的復興。《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逮石門示寂，乃謁雲夢澤和尚於南天竺，一見深加器重，歷居其清班要職。天台國清寺，實智者大師行道之所，或據而有之，且易教爲禪，師不遠數千里走京師，具建置之顛末，白於宣政院，卒復其舊。”“元貞乙未（元年），入覲於上京，賜食禁中，復以國清爲言，宣政院爲奏請降璽書加護，命弘公主之。辨正宗緒，扶植教基，使來者永有依庇，師之力也。師欲東游高句驪，求天台遺書，先上記其國之嗣王，而（被）[彼]國答以無有，遂止不行。再詣上京，陛辭而歸。”國清寺爲天台教始創者行道之處，再復“禪”爲“教”，意義非同一般。《唐文粹》卷六一梁肅《天台智者大師碑，並序》：“天台山西南隅一峰，曰佛隴，蓋智者大師得道之所前，大佛教重光之地。陳朝崇之，置寺曰修禪。及隋，創國清，廢修禪號，號爲道場。自大師入滅，一百八十餘載，長老大比丘然公，光昭大師之遺訓，以啓後學。”“高句驪”，指王氏高麗國。趙希弁《郡齋讀書志》卷後二：“法華言句，二十卷，右唐僧智顗撰。智顗居天台山，號天台教。五代兵亂，其書亡。錢俶聞高麗有本，厚賂因賈人求得之。至今，盛行於江浙。”
返回南方後，佛海法師相繼出任東天竺興元寺、南天竺演福寺的住持。《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大德乙巳（九年），岀世住東天竺之興元寺。歲丁未，吳、越大旱，師爲説法禱禳，好事之家，多爲感動，捐所有以活其不能自食者，死無以斂，則爲掩其遺骸，仍作大會普度之。至大戊申，遷住南天竺之演福寺，郡長官剡上其道行及濟人利物之功於行中書宰臣領宣政院事者，轉聞於朝，降璽書加護焉。”所稱東天竺、南天竺，即下天竺、上天竺。劉一清《錢塘遺事》卷一《三天竺》：“上、中、下天竺，三寺相連，其山門與靈隱共入，扁曰靈隱天竺之門。惟上天竺，係觀音坐正殿，敕賜號靈感臨安，祈禱則迎奉之，有敕賜寶厨頂絡諸寶飾。”再度應召北上歸返後，佛海法師經“選”住持以有觀音大士像而著名的上天竺觀音寺。《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泰定甲子（元年），以選住上天竺觀音教寺。”《咸淳臨安志》卷四二《上天竺大士贊，並序》：“觀音大士以所謂普門示現神通力，故應迹於杭之天竺山，其來尚矣。朕每有祈禱，隨念感應，曰雨曰暘，不愆晷刻，是有助於冲人者也。因爲作贊。猗歟大士！本自圓通。示有言説，爲世之宗。明照無二，等觀以慈。隨感隨應，妙不可思。”
佛海法師住持觀音寺九年，毅然回到演福寺。一年後，返回紹興路的福果寺。最終，逝於該處。《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至順壬申（三年），師之居上天竺九年矣，是歲六月朔，忽撾鼓告其衆曰：吾三住名山，逾三十年，自行無益，世緣有限，雖愧不敏，古德風烈，猶或可攀，即説謁以辨才歸龍井自喻，衆固留不可，竟拂衣歸南天竺之雲外齋。歲餘，東還佛果，以終老焉。”“佛果廢不治已久，師歸休其中，慨念石門付囑之意，罄己槖一新之，安陽韓先生爲記其事。”“一日，衆以月旦問訊如常時，師遽迎揖之曰：老僧向非退閑十二年，幾在半途。今日則有，明日則無，光陰其可把玩乎？煩大衆點視行李，用表無常。衆爲念佛，師曰：止止，佛須自念。明日，卻勞送别。黎明，衆集，端坐書偈，置筆而逝。至正壬午（二年）八月二日也，春秋七十有八，夏六十有四。”爲之作修寺記的安陽韓先生，即寓居於紹興路的韓性。黄溍《黄文獻集》卷八下《韓性墓誌銘》：“先生諱性，字明善，姓韓氏。其先，相之安陽人。宋司徒兼侍中，贈尚書令魏忠獻王生某官某，某生某官某，某生左司郎中膺胄，扈蹕南渡，始家於越。”“先生既弱冠，博綜群籍，自經、史至諸子、百家，靡不極其津涯，究其根柢。而於近世儒先性理之説，尤深造其閫域。”
二
在佛學方面，佛海法師是位很有學識的高僧。《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師所至，學徒坌集，諸方宿衲，素有時名者，争趨其座下，誨迪奬勵，未嘗少倦。教乘四晝、小大諸部，講徹則復始，雄談博辯，風駃濤涌，有疑而未决者，析以數語，莫不泠然意解。晚年，篤志净業，晨朝繫念，雖病不廢，嘗屏絶左右，修一心不亂，觀門者七晝夜，屢感瑞應。至於統理庶務，瑣細靡密，未始憚煩。規制庳陋，則增廣之；居處敝壞，則繕完之；資用儉薄，則經度之；不以其涉於有爲而忽之也。”“師所著書，有《金剛經集注》、《阿彌陀經句解》、《仁王經如意輪呪經科》，並行於世。”其所著書，《雍正浙江通志》卷二四六又云：“《金剛經集注》，《上天竺山志》：元釋性澄著。”“《心經注心經科注》一卷，《上天竺山志》：釋性澄著。《天台山方外志》：越溪澄師撰。”“《彌陀注解》一卷，《天台山方外志》：越溪澄師撰。”“《仁王經如意輪呪經科》，《上天竺山志》：釋性澄著。”兩下比對，除《仁王經如意輪呪經科》名稱相同外，《心經注心經科注》即《心經消灾經注》，《彌陀注解》即《阿彌陀經句解》。而“越溪”，正是這位高僧的别號。《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家本越之會稽，故又以越溪爲别號。”
《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以秘密教不傳於東土，因禀戒法於膽巴上師，既入其室，而受覺海圓明之號。又從哈尊上師傳修習法門，而究其宗旨。”所稱秘密教，蓋藏傳佛教中的密宗。“膽巴上師”，釋念常《佛祖歷代通載》卷二二：“師名功嘉葛剌思，此云普喜名聞，又名膽巴，此云微妙。西番突甘斯旦麻人。幼孤，依季父，聞經止啼，知其非凡，遣侍法王上師。試以梵呪，隨誦如流。曰：此子宿積聰惠，异日，當與衆生作大饒益。年十二，訓以前名，自是經科呪式，壇法明方，靡不洞貫。年二十四，講演大喜樂本續等文，四衆悦服。上師令師至西天竺國，參禮古達麻室利習梵典，盡得其傳。”“世壽七十有四，僧臘六十二。秘密之教，彼土以大持金剛爲始祖，累傳至師，益顯，故有金剛上師之號焉。”《元史》卷二〇二《釋老傳》：“成宗北巡，命膽巴以象輿前導。過雲州，語諸弟子曰：此地有靈怪，恐驚乘輿，當密持神呪以厭之。未幾，風雨大至，衆咸震懼，惟幄殿無虞。”“哈尊上師”，則爲受命往脱思麻等地學法的瀛國公趙。《佛祖歷代通載》卷二一、卷二二：“丁丑（至元十四年）十二月，敕令瀛國公往脱思麻路習學梵書、西番字經。”“是年（至治三年）四月，賜瀛國公合尊死於河西。”
最有意思的是，佛果大師還通過派遣子弟向儒者學習，來增加自身的涵養。《始豐稿》卷二《送勤上人卒業天竺序》：“异時，我先人以經術教授越中，佛海方謝上天竺之席，歸老其得度寺，且選俊秀爲其法胤。間遣二三輩來學，今上人在焉。先人謝之曰：吾所説，性命道德，不與而宗合，宜無我師。佛海使來請曰：人亦有言，東海有聖人焉，同此心也，同此理也；西海有聖人焉，同此心也，同此理也。先生苟能啓我以東海聖人之道，則西海聖人之道，亦不外是。先人既伏師之高識，尤喜上人之穎异，一夔侍次間以語，及今猶記之。其後上人出游大方，益求西方聖人之道，行修業隆，居第一座，猶曰：吾儒師，師徐先生云。今年冬，余遇上人吳淞江上，嘆曰：佛乘之替，莫甚於今日。吾佛之道，自利利人。杭之湖山，吾祖過化之地，吾將縛茅其處，草衣木食，取凡内典，究明三觀之旨，使誠有得於聖人之道，亦奚必據猊床、揮麈拂，然後爲道之行？”徐先生逸名，其子徐一夔，係元末明初名士。貢師泰《玩齋集》卷七《知學齋記》：“未幾，復以書請曰：[徐]一夔嘗受教於家君矣，學以立言明道，非徒記誦詞章云耳。然堯、舜、湯、文、周、孔之道，見於經，其言宏博奥衍，既未易知，而漢之司馬遷、揚雄，唐之韓愈，宋之歐陽修，卓然自爲一家之言。”
佛海大師聲名成就，在於至治間的再度北上。《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至治辛酉（元年），驛召至京師，入對明仁殿，被旨於青塔寺校正經、律、論三藏。有司供張，歲時錫予，爲禮殊厚。駕幸文殊閣，引見問勞，賜食正旦。及天壽節，再朝於大明殿，賜以無量壽經等若干卷。校正事畢，特賜金襴袈裟，加以御用衣段已，給驛劵，將南還。俄有旨即白塔寺建水陸大會，丞相東平忠獻王（拜住）留升座説法，衆咸悦服，事聞，寵賚尤渥，仍降璽書加護，進號佛海大師。一時文學侍從之臣，皆賦詩以美之。”此次北行，還曾携“息庵”法師所著《箋注維摩經》奏進。《羽庭集》卷六《跋化刊維摩詰經疏文》：“至治間，靈秘山息庵茲公嘗夢得文殊寳珠。於是，釋典宗旨大通，箋注維摩經三卷，甚深妙義，亦江淹夢筆、羅含吞羽之意也。湛堂公赴召，取以奏進，古鼎公製爲疏引，極元公書之，賢叟、天岸二公又樂成之，將鋟梓以傳。既不果，而諸公皆物故。後四十二年，爲至正壬寅（二十二年）之歲，弟子興上人畢其師志，持墨迹來求語。余謂維摩詰所説數萬言，三十二菩薩解義，真一大藏關鍵，爲道德筌蹄，何待重下注脚，然豈直不刊之典耶？故書偈曰：如是我觀諸佛子，曾共靈山一會聞。操戈更入維摩室，同證如來不二門。”
三
虞集《道園遺稿》卷三《寄陳湛堂法師》：“月宫桂子落岩阿，想在林間閲貝多。持足地神衣拂石，獻珠天女襪凌波。香因結願留龍受，水爲烹茶唤虎馱？寄到竹西無孔笛，吹成動地太平歌。”題中“陳湛堂”，《元音》卷五相同詩題目中作“澄湛堂”。《梧溪集》卷五《奉覽龍井倡和什，爲曦南仲上人題，並後序》：“竺源龍象國，齊州鳳麟苑。千齡始彙應，匪惟晋陶遠。維岳萃秀靈，梅柳並清婉。湖飲六彩虹，磬殷疊翠巘。悠然冰雪外，瓶錫簉軒冕。藻章蘇黄，泉思涌參辯。間含棘林香，時味御厨隽。遺珠信僧寳，了不見兵燹。蒼寒境四寂，手之不釋卷。藤花墜來深，松巢白雲偃。右鄧匪石（文原）、虞道園（集）二司業、俞觀光先輩，與澄湛堂、口無元、齊天岸、若季蘅四法師，及匪石子衍，同游龍井倡和之什。後和者，張晋公仲舉（翥），時爲布衣未起，實出[仇]山村先生門。徐則芝石，虚谷方先生（回）弟子也，劉師魯則鄜，後月心先生之子，顧仁甫、陳守中、王性存，並石塘胡先生之門人。予聞之前進士錢唐錢思復云。因附見焉，使來者知當時朝野人物之盛，蓋不减蘇、黄參辯諸公從游之樂也。夫湖山，自吳、越迨宋、元，數百年形勝，今鞠爲墟莽。緇素文墨，淪棄何限！曦尚寳是卷哉。”
鄧匪石亦文原，曾作别一天台教寺之碑，所介正是“佛海”法師。《巴西集》卷下《松江府華亭華藏懴院記》：“直府（松江）之西，曰華藏懴院者，慧光融照大師從得之所創立也。師世家越之南明，蚤受業華藏寺，既乃游方參禮，刻意修習，傳天台教觀於台之掖峰、杭之天竺，最後從囦叟湛公居華亭延慶寺。學由志臻，表於叢林，職躋衆右，於今且四十祀。”“示不忘其初，名曰華藏懴院。介佛海法師澄公，屬予爲文以紀成事。”除鄧文原、虞集外，官宦李倜、道士馬臻也是這位天台教僧的友人。《六藝之一録》卷一〇一《員嶠真逸題名》：“在石屋洞。皇慶壬子九月八日，員嶠真逸河東李倜士弘，偕净慈晦機、中竺元叟、明慶帀嚴、演福湛堂、會稽千岩同游，男思德侍行。是日，風高氣清，乘興就高峰。”《霞外集》卷七《偶集招賢梵宇，奉簡明碧主人，並呈演福湛堂講主》：“西湖之西北山麓，林泉勝處多佛屋。招賢一刹丹井西，樓殿崢嶸峙坤軸。遠山坡陀儼趨向，近山宛轉紛相屬。大開象教走檀施，天意弛張無不足。群公一會豈易取？使我平生散煩促。忽憶廬山遠法師，白社當年締陶陸。明碧主人好事者，風流千載今能續。我行山下成白頭，歧路崎嶇幾翻覆？童童孤山正相對，獨鶴不歸烟草緑。只今畫舫日游衍，酒肉笙歌自成俗。”
前引所見之息庵法師，還是佛海法師的弟子物元法師的初師之一。劉仁本《羽庭集》卷五《送物元阜上人序》：“至正二十有二年春，江浙省大丞相領宣政院事，檄舊住錢塘西林物元阜上人主越之圓通寺。時上人在靈源山中，適余過餘姚，方外交朱景純來徵言，曰：物元赴命，幸公作一轉語，以啓行李。又曰：物元精於梵書，甚明宗旨，學出於息庵茲公，又出於方岩則公。當時領袖，爰有湛堂澄公者，究竟宗乘，爲時宿德。四方來學者衆，叢林中，尤所畏服，而物元多參受印者。故其祖息庵，以物元有得於湛堂之底藴，乃命爲之嗣。若其後來出世，振揚祖教，惟物元爲得湛堂正傳，而不下於無極源，繼絶宗者也。”朱右《白雲稿》卷五《西閣集序》：“西閣集者，四明阜法師之詩集也。法師清謹博雅，温厚有持，傳天台旨於息庵孜（茲）公，兼通内外典，有能詩名。”而黄溍，則是兩人的共同交游。《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前集慶住山弘濟，奉狀以銘爲請。溍幸嘗獲登師之堂，而望其下風，聞其餘論，狀所述，可信不誣，是宜銘也已。”《黄文獻集》卷八上《息庵銘》：“上人允茲扁其庵曰息，因以自號，蓋扁以章所息之處，號以表能息之人。能所相爲無窮，吾未見其息也。上人來徵銘，爲之銘。”
息庵法師，能詩善畫。岑安卿《栲栳山人詩集》卷上《次茲息庵冬日海棠韻》、《寄茲息庵，乞水墨蒲桃》：“盈盈宫錦仙，厭彼繁華塲。當春不自獻，婉娩懷無方。杞根旃檀林，金仙藉恩光。群陰正凝冱，特與回春陽。扼霜宜媿死，江梅亦羞香。翻令桃李顔，應有趨時傷。定惠一笑姿，未免隨春芳。始信鶴林仙，解逞非時籹。”“息庵戲墨聞奇古，碧蔓縈紆濕凉露。聲名籍籍逼老温，我未得觀如病瞽。剡藤涵雪持入山，須憶同窗舊情素。揮毫倘寄絶倫技，當置雲林息游處。”而其與佛海法師的共同弟子物元法師，也擅長作詩。《白雲稿》卷五《西閣集序》：“往主錢塘之廣惠，予嘗訪之。師坐予雪堂，談論詩篇，體裁清古，詞意冲粹，有風人之思，心竊愛之。比僑居上虞，師移幢餘姚之明真，相去一近舍，時得往還，聞問以相資，倡和以相酬，舂容乎大篇，幽悠乎短章，唯見其温柔不迫，流麗和平，風度閒整，志趣深長，爲可喜也。未幾，以行業高等，被命入覲，竟以疾終於南京，人莫不爲之嗟悼。一日，友生趙撝謙詮次其平日所爲詩，凡若干卷，來嘱予序。”“法師名如阜，字物元。”《明詩綜》卷八九釋如阜《續蘭亭會，補任城令吕本詩》：“禊飲秘圖湖，天氣淑且柔。傳觴祭曲渚，濯纓臨芳洲。纎條亂風樹，幽葩落晴溝。衆賓亦以樂，正忘塵世憂。”
四
佛海法師之嫡傳弟子，尚有海慧法師。《始豐稿》卷七《夕佳樓記》：“昔在至正中，佛海之大弟子海慧法師繼公，以碩德重望唱道大方而歸，遂居茲樓，與黄文獻公溍、張外史雨爲方外友。二老即至，海慧輒相携登樓，覽觀景物，鬻茶賦詩，久之而去。其後歐陽文公玄持節過杭，亦造茲樓，訪海慧，見景物如前所云，爲書夕佳二字，而夕佳之名始著。洪武初元，今具庵法師玘公來主演福，時寺已毁，惟夕佳獨存，其徒請曰：吾師爲佛海之孫，海慧之嗣，寓席茲樓，以淑吾徒爲宜。法師從其請，方袍之士，來傳天台之學者踵至。”海慧法師，確實有曾爲道士的張雨爲友。而後者所贈予的詩，正是已見上引之南天竺夕佳樓作爲題目。《句曲外史集》卷補上《[明静院]夕佳樓》：“西山朝氣爽，南山夕氣佳。朝爽人共忻，夕佳吾所懐。山僧閲世久，結廬深避乖。蕙樓將對峙，菌閣亦雙排。維南列崇阜，不受烟嵐霾。我亦遲暮人，心迹倦鳥偕。茲焉記高躅，庶與静者諧。”除外，與其來往的還有當時文擘張翥。《蜕庵集》卷三《送絶宗繼講師住大雄寺》：“大展三衣古道場，真人高拱殿中央。曼陀雨散天花落，薰陸烟生石乳香。纚纚風雷飛講舌，耽耽龍象繞禪床。師行不廢宗雷社，會覓籃輿到上方。”
海慧法師所傳弟子，則有具庵法師等。《羽庭集》卷五《送大璞玘上人序》：“往歲絶宗繼公法師承緒天台，座下三弟子：曰玘大璞，曰乘大車，曰焴大明，皆甚深妙義，而造最上乘者。大明、大車，俱應世出，又能與其徒振作宗風，獨大璞屢辟不就，屢屈不起，蓋其胸中灼有所見，曰：吾斯之未能信，而出處非可苟也。乃今至正二十有二年，奉丞相檄文，主越之雍熙席。”而謝肅、徐一夔，各緣酬答或尋訪，並在詩、文中提到茲樓。《密庵集》卷三《次韻具庵大璞和尚奉旨還杭之南天竺夕佳樓》：“三經成注天顔喜，一詔還山白髮疏。捧籙每沾春殿酒，賜金惟買曉盤蔬。南高峰翠分群嶂，西子湖波合衆渠。誰悟夕佳樓上意？摩尼即是本來軀。”《始豐稿》卷七《夕佳樓記》：“余嘗過之，[具庵]法師肅余至樓上，見山中景物，固不殊昔，而摩撫前人之遺墨，而想其風流，來往之迹，不可復得。”《檇李詩繫》卷六徐一夔《訪玘法師，宿夕佳樓詩》：“名藍俱泯滅，别構獨峥嶸。翰墨看前輩，登臨愧後生。嚴城圍列嶂，半鑑出澄泓。直篠侵檐上，纎蘿附牖縈。倚闌雲鳥度，極目鏡天平。日夕景愈好，秋高思轉清。殘陽樹間没，薄靄水邊横。紫翠霏微合，丹鉛點染成。茅津有漁唱，麥嶺少人行。”
逮至明初，具庵法師又得介紹受到明太祖的召見，並承擔《心經》、《金剛般若經》、《楞伽經》的注釋工作。《始豐稿》卷七《夕佳樓記》：“居無幾何，今天子大建法會於蒋山，召起江南高僧説法示衆。法師被召，敷揚教典，三晝夜，竣事而還，仍寓夕佳。十年冬，上以天下之爲浮屠者多昧佛理，將注釋心經、金剛般若、楞伽三經使習之。時季潭泐公主天界之席，以法師薦，遣使即夕佳起法師赴闕。上問三經大意，奏對稱旨，詔與泐公共領注釋之事。閲七月，書成，進經御覽，諭諄至，遂命刊行。上初留法師咨問法要，既又不欲違其山林之志，召至便殿，賜饌，有旨命還山。尋敕有司給舟，且出内庫鈔十五貫爲道里費，送至山中。一時林岫改觀，山童谷叟，莫不指爲寵光所及。”這後者，顯然也是夕佳樓之常客。釋宗泐《全室外集》卷六《和徐大章登南天竺山樓韻》、《送憲上人歸臨海龍華寺》：“徐君爲愛南竺幽，登此塢口之飛樓。鄉山數點海東際，客路十年湖上頭。澗泉翛翛落静夜，風葉淅淅吹高秋。便當倚檻和新作，爲報主人須少留。”“鞠花開日問歸舟，三載錢塘已倦游。舊業池臺因夢去，异鄉風土爲誰留？白雲山寺楓林晚，黄橘人家海岸秋。珍重而翁好懷抱，幾時同倚夕佳樓？”
楊士奇《東里集》卷二五《溥洽塔銘》：“師諱溥洽，字南洲，晩號迂叟，又稱一雨翁者，人即其所居軒號之也。”“既受具戒上天竺，謁東明日公，一見器重之，命典賓客。”“已而從具庵玘公於普福，講求要旨，凡諸經範精粗，小大之義，靡不貫串，而旁通儒書。間以餘力爲詩文，多有造詣。玘公命首懴事行三昧法，而自是進於止觀明净之道。及玘公還演福，廣陶鑄來學，師偕同志二三輩，奮進其中，沛然有所自得。”暨，前引所見“曦南仲”，也是佛海法師的後傳；而元、明之際的士人王逢，曾爲之提筆作詩。《梧溪集》卷四《過佘山聰禪師道場，同曦南仲送昭晦岩上人游五臺》、《留曦上人會海禪林，送體用庵上座游南岳祝融峰》、卷五《奉覽龍井倡和什，爲曦南仲上人題，並後序》：“踶嚙神駿姿，一日千里馳。道林愛成癖，蓋抱才不羈。惟昭東余土，十載蠅鑽紙。夜形駱駞夢，欲飲流沙水。茲爲五臺别，其山絶惱熱。鷲來照春冰，羊角摶夏雪。塞向鵙歇鳴，啓户緑暗樾。空中青猊駕，雲端寶花闕。地昔安坐具，石壁光素發。質多阿修羅，回回不敢侮。凡所相屬妄，自見性乃悟。聰老望歸來，金精立雙樹。”“名緇五臺英，將釡祝融峰。杯俯洞庭小，一螺媚山容。雲衲洒飛瀑，霜磬度疏松。扶桑既入望，老對夕陽舂。”“曦，湛堂曾孫。”
五
東方佛教之分派别支，李翀《日聞録》云：“佛一也，而分爲三：曰律，曰教，曰禪。律一也，又分爲二：曰資待律，曰南山律。教一也，亦分爲三：曰天台教，曰賢首教，曰華嚴教。禪一也，復分爲五：曰雲門宗，曰法聰宗，曰潙仰宗，曰曹洞宗，曰臨濟宗。”《羽庭集》卷五《送大璞玘上人序》：“佛宗有三：曰禪，曰教，曰律。禪尚虚寂，律嚴戒行，而教則通經釋典，作其筌蹄者也。自入中國，歷代以來，三宗之傳，齊驅並駕，至我朝世皇，因（嘉木楊喇勒智）[楊璉真伽]來希旨，升教居禪之右，别賜茜衣以旌异之，實予其能講説義文修明宗旨也。始天台顗法師判釋迦如來四十九年説法，以五時八教，罄其玄妙，施化弟子，循循誘進，由教而入。故今宗門，以教爲重。”天台教之旨趣，《唐文粹》卷六一《天台智者大師碑，並序》：“其教大略即身心而指定慧，即言説而詮解脱，大中一實，相之宗趣，無證真得之妙，自發心至於成道，行位昭成，無相奪倫。然後誕敷契經而會同之，焕然冰釋，示佛知見。窺其教者，修焉、息焉，蓋無入而不自得焉。”《始豐稿》卷七《夕佳樓記》：“間者入山，嘗從法師（具庵）問佛法大意，法師以謂吾宗大旨，期於去昏即明，去散即静，故修證之法，指日爲觀，送想於落日之表，所以臻實際也。”
縱觀佛海法師之學，充分體現了天台法門“通經釋典”的特點。其與禪宗的區别最爲明顯，而其又一弟子我庵法師，即“從禪入教”。《武林梵志》卷一〇《古德機緣上天竺寺》：“杭州上天竺我庵本無法師，黄岩人。從净慈方山落髮，依寂照於中天竺，掌綱維，有舅氏，教庠老成，挽之更宗。於是，見湛堂於演福，研精教部，寂照惜其去，作偈寄之云：從教入禪今古有，從禪入教古今無。一心三觀門雖别，水滿千江月自孤。後出世，既爲湛堂嗣，仍爇一香報寂照，不以迹异而二其心。寂照示寂，時師住四明延慶，遺書祝其力弘大蘇宗趣，餘無他言。師於祭筵拈香云：妙喜五傳最光焰，寂照一代甘露門。等閑觸著肝腦裂，冰霜忽作陽春温。我思打失鼻孔日，是何氣息今猶存？天風北來歲云暮，掣電討甚空中痕。我庵臨終，無疾坐蜕。”而其從膽巴、哈尊就學，多半因爲天台教中，同樣崇尚符咒。袁桷《清容集》卷二〇《治平寺記》：“宋英宗更元治平，祀明堂，始易今名。法智大師以教乘闡東南，習學皆其徒，故號爲天台宗。元豐間，有性法師講法華，别立機要，從者雲集，而田租漸廣。居民染下疾，師咒水飲之。飲者日益衆，師咒於池，悉愈。寺舊有東、西池，今咒水池，猶甘洌可鑑。師號山堂，卒葬於是寺。”
與許多高僧一樣，佛海法師也曾留下令人緬懷的勝迹。《金華集》卷四一《姓澄塔銘》：“龕留七日，顔貌如生，門人第子咸共奔赴，以是月某日奉全身窆於清泰塔院。先是，師在上天竺，捐錢創流香塔院，以奉開山臻法師暨如法師，而肖己像於其左。至是，分爪髮建塔其中，及南天竺之明静塔院，以爲後人展敬之地。”《始豐稿》卷七《夕佳樓記》：“夕佳樓，在杭之南山演福教寺。寺有明静塔院，蓋佛海大師之徒，窆其師爪髮之所。院有東、西二樓，夕佳蓋西樓也。”“其地右瞰澄湖，左挹高峰，二麥嶺在其前，每日輪西下，餘光返照，徘徊於林岫之間，烟霏霞氣，乍濃乍淡，五色相鮮，雖精繪事者，不能貌是所謂夕佳者也。”然而，光陰變幻，逝水如斯；到了後世，即使是名著一時的夕佳樓，也都淪爲“荒丘草舍”，而其“遺迹”，也“無幾存者”了。史鑑《西村集》卷七《記風篁嶺靈石山烟霞洞五》：“西山之勝既盡，將理輿南游。傅上人引治裝者，先往六通寺候僉憲，與客辭飛來峰，出路口，猶時時回顧，至不見乃已。因指而誓曰：自此，當歲一相見也。遂經集慶寺，過夕佳樓，歷梅坡園，皆荒丘草舍，遺迹無幾存者。豈弘大侈麗之觀，爲天道所惡而然耶？抑廢興别有數耶？相與一慨。”
最後，余闕《青陽集》卷一《贈澄上人》：“壞色衣裳護七條，手持經卷意蕭蕭。頭陀寺裏相逢後，又向天台訪石橋。”此“澄上人”，别是他人。《吳都文粹》卷續三四段天祐《空心亭記》：“海虞山，循常熟州治西北十里而近，曰破山。直破山之麓，有寺曰興福。澗流絶山，而下潴爲深潭，潭之上，有空心亭。山以厓斷石裂，得破山之名。亭以唐少府常建詩，得空心之名。”“至正五年，寺僧澄上人謀撒其故，而更創焉。”成廷珪《居竹軒集》卷二《送澄上人游浙東》：“浙水東邊寺，禪房處處佳。千崖無虎豹，二月已鶯花。曉飯天童笋，春泉雪竇茶。煩詢夢堂叟，面壁幾年華？”“浙水西邊寺，天寒子獨經。雪山當户白，雲樹入湖青。虎迹泉頭見，猿聲石上聽。俊公中立坐，煩爾候禪扃。”徐賁《北郭集》卷六《送澄上人南游》：“雲水三千里，江湖二十年。春風投海國，落日上吳船。木鉢家家飯，蒲團處處禪。石橋元有路，只在暮鐘邊。”《石倉歷代詩選》卷三四三高遜志《送澄上人南還》：“東南多名山，可望不可即。兵塵浩無際，焉敢妄行役？如何浮屠師，周覽思振錫？而道不在遠，去去欲誰覔？名相既虚假，空焉訪遺迹。真源浩無窮，尋流安有極？古來超世人，觀妙向空壁。欲了第一機，終當絶聞得。幻盡始知幻，待彼衆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