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爱】
红画坊·梦之芳华
三年前,在这座小岛城上,有个男孩为了一叠画稿断送了性命。准确说来,是为了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没有开始的幻影。
在男孩还不认识女孩之前,小岛的东北角上,有过一间小小的红色画坊。男孩就是画坊的主人。
风和日丽的午后,男孩逃课出来,在涛声四起的鼓浪屿上摆个小摊,让途经小憩顺便花钱买乐的游客摆好POSE,他就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涂涂抹抹。
初夏的黄昏,男孩画了一下午,疲倦的身体扛着画板在岛屿的林荫小道间瞎走。他并没有注意到鼓声洞的外面是一片惹人怜爱的蓝天碧海,几只白鹭在海天交接处自由地盘旋翱翔。
“梦在大海上掀起涛声阵阵,梦在苍穹下撒播星光点点,白鹭你飞,你飞过汪洋飞出天际,还会不会回来……”
甜美的歌声究竟从哪个方向飘来?男孩循声望去,出现在男孩视野里的是不远处礁石滩上的一个十六七岁的长发少女。少女塞着耳机坐在礁石上,白净的脚丫拍打着水面。一袭白色长裙在海风中飘飞,飘飞。
这是一副妙美绝伦的画!男孩迅速打开画板,将眼前的画面尽收画纸。
少女的歌声停了下来。男孩抬起头,女孩已然站在了自己的跟前。眼前的女孩没有施妆抹黛,然而她的恬雅却胜过出水芙蓉,她几乎是台湾言情小说的插画中走出的女孩!
“没我的允许,你怎么可以随便画我!”女孩有些不高兴,她一边抿起双唇,一边鼓起粉红的腮帮。
“啊!真是对不起!”男孩半晌回过神来,“我把它送给你,这样就不侵犯你的肖像权了!”
“是吗?”女孩惊讶地看着男孩,这是一个帅气得有些叛逆的男孩,脸上的炭笔灰永远遮不去他那俊朗的浓眉大眼。女孩的食指放在小巧的嘴唇上,露出一丝小女生的楚楚可怜,“那,谢谢你!哦……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可是,你要把手机号告诉我哦!”
“奇怪,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联系的!”女孩微微嘟起嘴,粉红的脸颊在霞光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可人。
男孩对自己的社交能力素来信心满满,这次竟然败北给一个小女生。“既然如此,你又不许我侵犯你的肖像权,那我只好把它扔了!”男孩说着把画朝风中一扬,风儿卷起画儿飞向天空中。
“别呀!”女孩伸手去接飞扬在空中的画儿,随即微笑着举在半空中挥了挥:“虽然你扔了它,但是被我捡着了,它就属于我了!”
女孩光着脚丫在海滩上跑开了。男孩的目光在苍穹之下为女孩做了长长的告别仪式,直到女孩消失在男孩的视野里。
女孩的爷爷注意到了男孩的画——画上的落款暴露了画者的身份。男孩正是老人的学生,名叫炀昶。
炀昶是怎样的一个学生?才华横溢又桀骜不驯,一星期内能逃掉半周课。
老教授叮咛道:“别和他走太近,小心吃亏。”
这一夜,台风又兼密雨,整个画坊里只有男孩一人。
雨中突然闯进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男孩抬头一看,竟是那天黄昏在海边遇到的少女!
女孩尴尬地笑笑,像韩国人那样欠了欠身,退出了画坊。待男孩追出画坊,女孩已经进了一辆计程车。
又是一个下午,男孩无所事事地守着画摊子发呆。游客们至多对着男孩的作品玩赏一番,随后扬长而去。
好容易来了一群西洋瘪三,被画者是个金发碧眼的女子,她如何也不肯老实地坐着。男孩没心情任洋女孩胡闹下去,索性拒绝画画。殊不料其中一个黑鬼揪起男孩的衣领,一场斗殴即将上演。
“Stop!Stop!”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这个人便是炀昶魂牵梦萦的女孩。女孩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很快便把几个蛮不讲理的老外打发了。
男孩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幕,简直不敢相信。女孩没等男孩开口,便消失在这一片绿荫之下。
男孩收起面板,魂不守舍地在小岛上瞎晃着,穿梭在别墅与别墅之间,在这层峦迭起的建筑群中,究竟交织着什么样的梦?
“梦在大海上掀起涛声阵阵,梦在苍穹下撒播星光点点,白鹭你飞,你飞过汪洋飞出天际,你还会不会飞回来……”
她?!是她在唱歌么?
男孩循声而寻,最后,在一栋洋溢着钢琴声的别墅前停了下采。透过别墅一层的玻璃窗,女孩正在大厅的一角专心致志地弹钢琴。男孩出神地望着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画笔已在素描纸上飞扬了起来。
不知画了多久,一只手落在了男孩的肩膀上。是教授!男孩慌忙收起稿纸,形色匆匆地逃离了那栋别墅。
就在男孩逃出别墅的时候,女孩从窗口看到了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翌日,有人转给男孩一张落款“小筠”的字条:
你的画真好,21日是我的十七岁生日,可以把你在窗外偷画的画带给我吗?
小筠
男孩没有回复,但他不再出去画像,而是每日在画坊内加工别墅下勾勒出来的草图。
女孩在期盼男孩回信的第三天,终于急不可待地出现在红画坊门口。
那依旧是个阴雨天,画坊内只有男孩一人。男孩全神贯注地整理着速写画稿,全然不知女孩的到来。
女孩默默地走到桌前,男孩方才注意到女弦的存在。男孩环顾四周,只见门已关上。女孩站到灯下,背对着男孩。她静静地拉下衣裙的拉链,衣裙便顺着她的身体滑落下来。
男孩愣愣地看着女孩,感到无法呼吸。
“画我!就这样画,你不要走过来,就这样画。”
“画?哦!”
男孩怀着一丝忐忑,怀着一丝羞怯,也怀着一点点勇气,终于把它画了出来。
临走前,男孩帮女孩拉上拉链,只见女孩的脸颊涨得通红,伴着轻微的喘息。男孩终于按捺不住,他拥抱起女孩,难以克制地亲吻着女孩。
女孩挣脱男孩的怀抱,带上画儿便朝门外跑去。跑了一小段,又折回来。
“二十一号是我的生日,我想看你那天的画!”女孩俏皮地说完,便撑着伞行色匆匆地消失在夜色里。
男孩因无故旷课而被勒令退学。当然,他的退学,与那一夜在红画坊内发生的事脱不了干系。
男孩多少有些愤怒。但,他只有一个念头:在二十一号之前,完成那十八张画稿。
而二十一号离现在只有三天。
二十一日那晚,海上风雨大作。
他终于完成了第十八张画稿。
男孩的老爷车在台风中挣扎了很久,直到被折腾得彻底报废。男孩身无分文,面对狂风暴雨中行色匆匆的计程车,他无力地朝它们挥手。
卷着画稿的牛皮纸已经被雨水打湿,男孩剥开封套,将雨衣紧紧包裹着画稿。
二十一日,即将走到尽头。
男孩疯狂地向轮渡码头跑去,雨衣的塑料膜却不自觉地慵懒地撑展开来。轮船渡过大海,终于抵达彼岸。男孩离女孩越来越近了!男孩努力沿着海岸朝女孩家跑去。
一阵狂风袭来,男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睁不开眼睛!他看不清路!他甚至不知道台风的爪牙牙正在悄悄揭开雨衣的塑料膜,直到十八张画稿各自飞向大海!
他慌乱之下踩进海水,不顾一切地找寻四散的画稿。连日付出的心血,他对女孩的痴狂,竟然被苍天如此无情地抛向了大海!
忽地,一个巨浪扑来,男孩一个趔趄下去,整个人被卷进了惊涛骇浪之中。男孩奋力向岸边游去,却被一股反力推向了海中央,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他的手里,仍旧死死地抓着画着女孩的画。
女孩在那座巨大的、鸟笼一般的别墅里等啊,等啊,等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终究没有等到男孩。
那夜,女孩失眠了。
然而,女孩什么都不知道。
红画坊·岛城遗梦
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黎明破晓前的孤岛上,清秀的眉目间流淌出浓浓的倦意。长发卷曲着在海风中肆意乱飞,旗袍皱巴巴的贴着丰腴的身体。
凌厉的海风推动着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朝沙滩涌来,它像一袭袭来自地狱的火焰亲吻着她冰冷的脚踝。
小城刚刚经历一场倾盆大雨,令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她的双手下垂着,缓缓地朝前走去。缓缓地,直到海水淹没脚踝,再淹没过膝盖,最后,只剩下一张苍白又木讷的脸浮露在黑暗苍茫的海面上,从高处俯瞰就仿佛海浪冲涌上来的一张冰冷的石膏面具。
女人突然不再向前。长发如同水蛇一般向四面八方漂游开来。她的身体由于受到浮力的作用变得失衡。她再也无法站稳。
“妈妈,不要……”
稚嫩的声音在海的远处嘶唤着。女人在摇荡的海波中吃力地回头,余光中,她看到了那个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幼小的身躯,可就在那一刹那,海浪吞噬了她的头颅。
“妈妈,你不要死!妈妈,妈妈……”小女孩朝着大海飞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哭。她对黑夜无人的海边有种深深的恐惧,可她居然一个人跑了出来。
这时海浪挡住了她的去路,又带走了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女孩从梦魇中醒来,穿着上白下黑的学生服,躺在几株槟榔树下,脑袋底下枕着一个绣花书包,她已经睡得忘了去学堂。
已是民国十七年。
睁开惺忪的眼睛,只见身边的沙滩上坐着一个美丽妖冶的女演员,她和剧组的人员在交谈着什么,一样是穿着皱巴巴的旗袍,一样是披头散发,湿漉漉的像从大海里刚刚捞起。女孩无法判断那些事到底发生在七年前还是发生在片场里,一切都显得惨烈而悠远。
女人的指间夹着雪茄,一团又一团混着甜味的烟雾从她那墨红色的唇间吐出,化作迷雾般的烟圈,被海风吹散。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孩缓缓睁开眼的样子,宛若注视着生命中曾经出现过的某个幻影。
女孩坐起来,蓝色丝带从辫束上松松垮垮地掉下来,随即被风吹往别处。
突然,海风中夹杂着聒噪的声浪,她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目光汇聚在片场之外几十公尺的地方——
“小筠,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一声不吭到处乱跑,也不去读书,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再这样堕落下去你会跟你的母亲一样野!”
声音中有着令人厌烦的焦灼。那种焦灼如同一注滚热的黄沙钻入了女孩的眼睛,令人猝不及防又狼狈不堪。年过六旬的老人一边叨叨,一边拄着拐杖,带着比他更老的管家朝片场急步赶来。
“小姐,老爷找你半天了!”
管家紧跟在老爷身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即,他们带着女孩离开了片场。
身穿旗袍的女演员下意识地回望,除了她,再也没有人注意到女孩的离去。毕竟她只是影片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专门用来跑龙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