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一年夏末,大雨夹杂着碎石瓦砾在台风中横飞不休。台风的声响已然回环了千百年,它宛似甲午荒郊外凄离的呜咽,撕痛着整个世纪的悲凉。
泥泞的街道行人寥落。
街道尽头艰难地行走着两个白皙的女孩。稍大的刚刚十岁,名叫小珺。身边的妹妹,名叫小芦,才满七岁。小芦紧紧地搂着姐姐的手臂,尽管如此,两张小脸却兀自冻得发紫。
她们流浪了三天,挨家挨户地乞讨,巴望着有个好心人会收留她们。可是在那年头,谁能有多余的口粮来收留无家可归的浪荡儿呢,就算在这座城市里,有的是王公巨贾的深宅豪院,冷冷的大门却终年紧闭。
小芦把脸贴在姐姐的胸口上,姐姐的身体里发出清脆的“咕噜”声,她愧欠地低下头去,摸着脖际的护身符,呢喃着:“如果这是铜板该多好,姐姐就不会受饿了。”
“姐姐不饿。”
小珺搂紧了妹妹,轻轻地吻了一下她脑袋上的细发。
万德路出去是一条大路,大路的一旁是淡水河,另一旁是大片田野。偶尔你能看到几座民宅,却没有可以避雨的檐子。
姊妹俩好容易来到一顶苍天巨榕之下,总算得以驻足憩息。忽而“吱嘎”一声,一根断裂的老榕树枝撕扯着树皮从半空中压下来,这一棒足够砸死人的,可它正朝小芦的脑袋撞去!小珺慌忙将小芦扑倒,可树枝悬离在地面不到一米的半空停住了,它黏连着一丁点没扯断的树皮晃荡摇曳着,差点打中小珺的背。
“好险哪!”
小珺慌忙将纤弱的臂弯抱着受惊吓的妹妹。两人愣愣地盯着那条断枝。
夜幕四合之际,雨渐渐地小了,她们缓缓地在淡水河旁踱着,放眼望向远处,浑黑的河面上泊着几艘饱经腐蚀的船屋,河畔原本高傲的芦苇,疲惫不堪地贴在斜堤上。
小芦突然感到胳膊一沉,身体被拽了下去。
小珺昏厥了过去!
她倒在湿漉漉的芦苇叶上,脸色青紫。
小芦顾不上胳膊上的疼痛,焦急地摇晃姐姐的身体:“姐姐,姐姐!”
小珺吃力地撑开眼,但马上又合上了。
对着河中心的船屋,小芦连忙大喊:“有没有人在啊?我的姐姐病得厉害,她就快死了!”
河面太宽,小芦喊到喉咙生疼,都没有人回应她。
挂在她下巴尖上的泪珠滑入了风中,又被风吹进冰冷的芦苇叶。
她几乎要绝望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河面有水声在响。小芦连忙抬起头,在夜色笼罩的河面上,有个黑影在动。
一阵惊喜,但她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方才的嘶喊令她现在发不出声……
她焦灼地注视着水面,那个黑影正朝这边游来。
黑影靠了岸,原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少年两手抓住堤岸上的芦苇草,就趴着懒得动了,看样子已经精疲力竭。
小芦走近少年,惶恐地伸手碰碰他的头发,少年猛然抬起头,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臭丫头你吓死我了……”
“你快上来啊!”
少年双手用劲一撑,身体一个翻转,坐在了岸上,他往芦苇上一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样子仿佛刚刚逃离一场追捕,此时此刻,悸动还未消散。
少年的浓眉大眼在夜色里依稀可见,虽然双眸疲惫无光,但俊秀的脸盘露出一丝正义的英气。少年侧头望着小女孩,小女孩被少年那么看着,吓了一跳。但很快的,小芦就晃过神来:
“姐姐病得很厉害,快救救她,求求你!”
那双噙着泪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怎不令人心底生怜哪!
少年跟小芦来到十几米外,看到一个女孩躺在榕树下,两眼眍得很深,双唇淡无血色,已然奄奄一息。
“快,再不治怕是就坏了!”
少年咬起辫子,背上小珺,望一条小路奔去,小芦加紧步伐尾随着,已顾不得少年是妖魔还是大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