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川美惠子竟然是个不相信男人的女人。
但风信子谨记古川的话,与儿玉尚雄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每当儿玉尚雄提出要送风信子回家时,风信子便找借口推辞,坚持自己回到东和馆。那些日子,台北阴雨绵绵,风信子的心情一并被灰色的穹苍笼罩着,落寞而阴郁。
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儿玉便察觉到风信子在有意回避,他索性包下了整个东京亭:
“不要再推辞了,风信子,我已经包下了整个东京亭,专门请你看戏,你想看什么戏,就看什么戏!”
风信子的耳畔回响着那一日儿玉的话,犹豫多时,终于走出东和馆。但是,她站在戏院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却不见儿玉的到来,莫非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风信子的心沉到了谷底。
周遭的视野顿时陷入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呆板的冷漠,她的鼻子一阵酸,眼泪涌上目眶。
灰沉沉的苍穹又飘起毛毛雨来。
风信子又疲又倦,她看到前面路边有一家茶楼,索性进去要了壶西湖龙井。
她托着茶盏,默默地望着茶楼飞起的檐角出神,如果说建筑是一个城市无声的音符,那么雨季便是这个城市有声的孤独。不知何时,风信子的注意力已由户外转进了茶楼,她吹了吹茶杯面上的蒸汽,呷一口茶。
这时,背后的茶座传来一阵酒劲浓浓的叨骂——
“君为贵,社稷次之,民为屁!干你老儿玉,真他妈的驴心狗肺,老子不干掉你不爽快……你要恶毒,老子比你更恶毒,干你老,看你镇压同胞,看你还怎么保甲,看你还敢推行连坐法到处杀国人……老子干死你个儿玉狗官,砍死你个后藤新平……”
风信子被打断沉思,回过头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位年轻男子身上。年轻人酒劲上身,囫囵乱语地自言着,他浓黑的眉间透出一种正义的英气,仿佛有些面善。
跑堂看了一眼穿和服的姑娘,忙拍拍买醉人的肩,耳语道:“别说了,这里有日本人。”
年轻人斜睨着这个穿和服的姑娘,笑起来:“日本人怎样,屌啊,要想当爷爷,先当好孙子……你听懂我说话嘛?哈哈哈哈,你不是小日本,你是不要脸的……”
男子撑着醉体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他轻佻地将手指往风信子的下巴上撩了一下,风信子的脸颊顿时火燎般地发热。年轻人更加喋喋不休地道:“日本人贱,中国人给日本人当奴才更贱……”
这日的所有不顺伴着突如其来的这句话,逼得风信子的泪涌上眼眶,她强忍着不让它滑落,满心的委屈全都凝固起来堵住胸口,令她呼吸困难。
风信子把茶钱望堂倌面前一放,用帕子捂起脸,蹬着木屐鞋匆匆出了茶馆。
所有压抑超越了隐忍的极限,她的泪终于夺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