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阿嫣便甚少出现在君司若面前。除了偶尔会过来扶他在院落里散散步外,她似乎在极力躲避,也不像往常那样同他说话。交谈寥寥可数。
君司若也曾想过与她解释。但苦心编排的缘由一对上阿嫣那张沉寂的脸,便显得无力无奈起来。最后,每每都是不了了之。
他索性缄默。也是,现今这样的时候,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亲眼看着自己迎娶别人,他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解释说,让她搬去水居并非戴汝双的意思?并不是嫌她碍眼?倘若…倘若他说出一直以来暗藏的心意……呵,他几乎可以想象她愕然惊骇的模样。倒还不如让她一直那样以为着。
相比较若王府不冷不热的氛围,将军府上可是热闹许多。
戴汝双一踏进将军府,便是打着回身便跑的主意。怎奈邵尧管她甚严,她不过行动几步,便有三两个仆人跟着,着实令她烦的很!小姐脾气一上来,索性看什么都不顺眼,总是吵着闹着硬是要回若王府。
说到底,她还是有些忌惮阿嫣。以前湎池阁里那么多女子齐齐围着君司若打转的时候,她都没什么担心。可阿嫣不同,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外表沉静、性子温吞的女子充满危险性。虽然君司若仍向着自己,可他如今头脑简单,万一被那女子一蛊惑……如今府中姬妾尽数遣散,能够真正亲近君司若的女子,也就只有她了……再说,他们之间还有她不曾参与过的两年时光……
她愈想愈不放心,恨不得立马就回将军府,日夜看住君司若。可她如今身陷将军府,叔叔定是不会放了她的。
她若有所思的走着,却听一个声音在正前方道:“长奕见过戴姑娘。”
戴汝双仍在苦思,条件发射地往前看去,微一点头便拂袖走过。愣愣地走了一会儿,那声音才在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长奕...长奕……长奕!她猛地回头,见那修长挺拔的背影正不疾不徐地走着,便忍不住弯了嘴角。
她提起裙摆,小跑过去。一边“喂喂”地唤他。
可那长奕却并未回头看她,装作听不见似的依旧稳健地走着。戴汝双气急,单手叉着腰,扯着嗓门便喊:“喂!喂!长奕!你站住!”
于是长奕便真的站住了。他不确定地回头,双眼茫然地见着一个女子向他飞奔过来。那女子叉腰在他面前站定,狠狠喘了几口气,便开始大声埋怨道:“你怎么回事?耳背了不成?我喊你那么久你竟也不停一停!”
长奕听罢,忙地跪下身来,“还请戴姑娘见谅,长奕并非是个耳背,只是…只是长奕万万未想到戴姑娘会唤我。”
戴汝双一听他如此谦逊有礼的语气,心中也不气了。她不自然地放下叉腰的手,将之别到身后,一双眼直直望着跪地的男子。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戎装素发,穿的是极平常的长衫,却也仍掩盖不住他那一身的英气。
戴汝双不禁笑了笑,突然觉得这几日以来的抑郁和无聊都消失不见了,她如今心情甚好,说不出的自在愉悦。
长奕仍是直直的跪着,等了许久也不见戴汝双说话,将军还唤他有事,他实在不应在此耽搁太久…….思及此,他有些忐忑地问道:“请问戴姑娘唤住长奕是为何事?”
戴汝双“啊”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让他跪着。她腆着脸微微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起”的姿势,并道:“无事无事,只是…我只是……啊,对了!本姑娘经常听叔叔提起你,说你少年英才,骁勇善战。便有些好奇,故而,是想见见你来着……”
第一次被一个女子这样近距离的夸奖,长奕低了低头,微微掩饰有些泛红的脸颊,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戴姑娘过誉。长奕不过是将军手下一个小小卒子而已。”
戴汝双又“啊”了一下,不知为何,她平日十分引以自傲的口才在面对这个男子的时候硬是编排不出什么。唯有吞吞吐吐的说些有的没有的。“啊…那个,其实本姑娘也很爱听打仗的故事……若你得空了,可不可以劳烦你讲给我听啊?”
长奕当真是呆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要求。他性子单纯,认真想了想,才道:“长奕与兄长都住在将军府,姑娘何时想听,只管遣个丫鬟来唤一声长奕便好。”
戴汝双一听,眼顿时便亮了几分,她急忙拍手称好,还深怕长奕会反悔似的再三约定。
至此,戴汝双便像变了个样子似的。也不吵也不闹了,连之前嚣张刁蛮的样子也慢慢收敛下来。整日起早,将自己细细打扮了才出门,走起路来也是婀娜多姿,而且总是会与长奕“不期而遇”。一天三四回照面,弄的长奕尴尬不已,索性绕路而行,却也不见得有多大的作用。
如此,转眼间一月过去。若王府早已装点的奢华喜庆。若王虽痴傻呆笨,但他如今大婚,娶的又是当朝大将军的侄女、已故大将军的女儿,朝中官员也找准了时机纷纷讨好。一时之间,若王府人流往来络绎不绝。
君司若一如既往的维持着憨憨的笑,每每有官员拜见,他便端端正正的坐着,全凭百味在旁替他收纳打点。
好不容易挨到暮霭西沉,人才少了些。他稍稍挺了挺腰板,冲着百味问道:“她今日在做什么?”
百味微一颔首,望着手中的礼单,答道:“早晨张罗了众丫鬟将王府后院好好清扫了一番,又让人将湎池给好好清理。听说还特意跑去集市大大采购了一回,投了许多鲤鱼进去。也曾有人阻止过,可你听她如何说!她道‘咱们池子里有了鱼往后要做鱼汤便不用去外头买了!’呵呵,那场面,还好我不曾去。”
君司若偏头见百味一副“十分万幸”的样子,不由含笑问道:“鲤鱼?姐姐如何敢这样糟蹋我的池子?场面如何?”
“池水四溅,一片狼藉。”
君司若无奈一笑。转念一想,已有几日不曾与她见面,信步出门,绕着曲折回廊一路向前,眼里细细描摹着周身美妙的风景,难得的悠闲惬意。
视线瞥见一抹碧色由远及近而来,他微微顿住脚步,伸手取了一张微卷的叶子,垂眸静静地等待。
阿嫣撸着袖子,发丝有些许散乱。她面色冲冲,一路与身后的丫鬟们说些什么。见了前方的人影,她不禁停住脚步。心中又是苦涩翻腾,她想转身换条路走,可又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她面色无波,故作镇定地与丫鬟们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故意走在最外间的位置。
眼看着行至阿若面前,身后的丫鬟们都纷纷行礼拜见,阿嫣犹豫了下,也虚虚行了礼。见他没甚反应,赶忙站起身,引着众人往前走。
“姐姐好忙啊!”君司若低低一笑,道。
阿嫣顿住脚步,仍旧低垂着眉眼,努力将声音保持平稳:“王爷成婚是大事,府中上上下下人等皆是忙碌的。”
君司若望着手中平躺的叶子,弯一弯嘴角,脚步一旋,来到她面前,倾身凑近。他眨巴眨巴眼睛,声线纯净无辜:“是这样啊。可是阿若好闲啊!”
阿嫣退了一步,看着自己的鞋面,道:“明日便是大婚,王爷当好生歇息。”她顿了顿,又道:“我等还有事,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身便走。
君司若眸色一沉,并不回身去看阿嫣的离去。额发微垂,他缓缓抬头,望着前方回廊尽头被阳光覆盖的一汪绿色,心中却是久违了的阴寒感受。
明日。大婚。
呐,是该好好表现表现了。
他越发缓慢的行走,虽仍是傻子般的轻浮癫痫姿态,背影看去姿势却十分的流畅洒脱。他一直有些微微躬起的背,在这一刻也显得异常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