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阿嫣想过很多。她听见过刘瘸子家隔壁的张大婶跟几个大娘在聊天时,提过京师单柳居。那里面住着些专门伺候男人的男人。他们不仅一起睡觉,还会剥了衣服,坦诚相待。那里面的男人会跟青楼里的妓子一样。要卖笑,还得卖身子。
她还听到,张大婶说现在城里有钱的老爷都喜欢买些十几岁的男孩子,专挑些唇红齿白、容颜整丽的。圈养起来,然后使劲地折磨他们。扒光他们的衣服,然后满足那些体弱肤弛的老爷脑子里不为人耻的念想。这些男孩子,有一个共同的名称。他们都叫“娈童”。他们都是“娈童”。
她想到,那天晚上,张大夫碰触着阿若的身体,满足而又贪婪地想要据为己有的模样。那双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睛,就像深夜里饿极的狼。
她想了很多很多,无数的片段在她脑中闪过。已经过去的两天,那个困在柴房里的少年因为腿的缘故根本出不了房门。如果发生了什么,他又能怎样?他还有没有在那里。
突然无比痛恨自己起来。
阿嫣不敢再想下去。等她怯怯地唤了一声:“——阿若”后,推门进去。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屋内光线很弱,地上的那个人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躺着,细细的深红的液体从他的身上汩汩流出,似乎每一个毛细孔都已经宣告破裂,血色覆盖住他全身上下,苍白的脸上,唇角向下,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血已经慢慢流淌至她的脚下,阿嫣毛骨悚然,惊叫着退后了一步。
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瘦小人影,阿嫣想也没想叫了一声“阿若”,便跑了过去。阿若仰起头,纯澈的眼眸中满是恐慌和惧怕,泪水蜿蜒他整个面颊,惨白的唇线抖动得厉害。
阿嫣跑过去的时候,有东西绊了她一脚,紧接着有人朝着她的方向倒了过来,阿嫣伸手去挡,触及之处满是粘稠温热的东西。她惊骇地抬起头,月光下,杨氏满脸死寂,苍白的脸上,嫣红的唇角被撕裂开来,鲜血从她嘴唇的每一个缝隙里流出。
阿嫣再也忍不住,“啊”地一声惨叫出声,她推开杨氏,连滚带爬来到阿若面前,一把拥住他,抖得像个筛子。
君司若在她怀里,不停地细声叫唤她:“姐姐…姐姐…姐姐……”阿嫣闭了眼睛,满脸都是那二人恐怖的死状,额上也冒着冷汗。
良久,君司若小声道:“姐姐,阿若想离开这里,我们走好不好?”
“好,好。”阿嫣虚虚地应道,手下却没有动作,身子仍旧抖得厉害。
房门口有了声响,阿嫣抬头望去,房门口,青衣的少年提着一盏油灯长身站立,灯光的介入,无非是让地上人的死状更加清晰。柴房里血色蔓延,百味怔怔地望着这一切,竟忘了害怕。
“你…能放我们走吗?百味哥…人不是我们杀的。”阿嫣无助地望着面前的少年,满脸惶然。
少年沉默,大石般立在门口一动不动,许久,退了一步,微微侧了身。
“百味哥……”
“走。”
阿嫣背起君司若,走到他的面前。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可无奈脑中一下子词穷,一时间就只愣愣地看着他,。
百味叹了口气,道:“别担心我。我本就是奴隶。等你们走了,我自会逃命。”
阿嫣点点头,转身离开。
这个少年从认识之日起,就如兄长般温煦地照顾自己,如今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又或许,永久不见……阿嫣湿了眼眶,用力地点头。
君司若环住阿嫣的脖颈,低声道:“姐姐,我们快走。”
阿嫣妹妹,保重了。百味的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提着灯进了柴房。
这样的夜,连月都凄美无状。尖锐的月牙泛着橙,慢慢溢了一圈的光晕,星光暗淡,整片整片具是空洞洞的黑色。四周寂静,偶尔有虫鸟的叫声,一丝风也没有。阿嫣喘着气,跑了一路。阿若在她背上睡了过去。脚踩在地上有种粗粝的沙沙声。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慌,可脚下却不敢有半步迟疑。
终于在天光微亮的时候,赶到了一个小村子。有好心人收留他们在家喝一碗热粥。阿嫣实在累极困极,向老人家到了谢,一歪头,便坐着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阿若正躺在一侧看她。
阿嫣睁开眼骤然看到放大的脸孔,惊了一下,才道:“阿若,做什么靠这么近?”
君司若闭上眼,摸摸她柔软的黑发,满足地道:“姐姐,阿若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
清澈的眼眸泄了些许痞味,他勾勾手指,开心地道:“姐姐,靠近些。”
阿嫣听话的靠近。就听有个声音低低地道:“原来阿若啊,这样喜欢与姐姐同觉。”耳旁的呼吸清浅,说话间有热气喷洒过来。
阿嫣红了脸,臊臊地嚷道:“我才不喜欢与你睡觉!你一个小屁孩,说些什么混话。”
“啊,姐姐不相信吗?阿若可是认真的!”因为想要辩解激动而憋红的小脸难得的出现近乎执拗的神色。他猛地将头埋进阿嫣的怀里,整个人都压了上去,右手的食指尖隔着衣物在她的心口反复旋转。阿嫣被他压得喘不过气,这样羞人的姿势更是令她脸上的红更加明艳。
“阿若,放开。你压着我了。”
“姐姐,阿若抱着不舒服吗?为什么你要去与别人睡觉?”君司若闷闷的声音自怀中传来。
阿嫣听着莫名其妙,这小子似乎存心与自己赌气,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背着他赶了一夜的路,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疼。如今,胸腔的气也是越耗越少。“你说什么?快放开我!阿若……听话,放开。我…喘不过…喘不过息了!”
“不放不放,偏不放。姐姐是嫌阿若的腿不好吗?阿若成了你的累赘,所以你就去找了别人,与别人睡觉。”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与阿若…一起睡过。”
身上的重量骤然轻了下去,阿嫣猛吸几口气,粗粗地喘。可下一秒,微凉的指尖又抚上了她的脖颈。君司若略带欣喜又有些惆怅的声音传来:“可是,杨大娘跟我说,你是嫌弃我。她说,你做了别人的妻子,就要与别人睡觉。你去与别人睡觉,就会过得很好。你去了……你不要我了。可是,为什么,还要回来?”说到最后,声音变调得有些吓人。指尖极缓慢地刺在皮肤里。
阿嫣疼得皱了眉,望进他黑白眼眸里的自己,她道:“阿若,是杨大娘把我卖给别人当童养媳的。我前些日子被她打了一遭,她将我锁起来。后来趁着我睡着将我给了刘大伯。刘大伯要我给他刚出生的儿子做妻子。我在那待了两天便偷偷跑回来看你了。”
“那你同他的儿子同睡一榻吗?”
“阿若!他还是个婴孩!”
君司若撇撇嘴,移开了遏制她咽喉的手指。他似乎心情甚好,眼角眉梢皆是笑。嘴角上扬得厉害。
“对了,阿若。张大夫跟杨大娘是怎么死的?你看见是谁杀了他们吗?”阿嫣坐了起来,转过头好奇地问道。
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却不料君司若的反应大得惊人。他也跟着坐起来,又是一头栽进她怀里,本来开心的神色变得惶恐惊惧。连身子也不易可察地抖动起来,声音闷闷地道:“不知不知。阿若什么也没有看见。”
阿嫣只道他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软下心来拍拍他的脊背安慰:“阿若,别怕别怕,都过去了。姐姐在,姐姐会护着你的,不要怕了。”
许久才平静下来。想要问他那两日的遭遇,可是话到嘴边转了几个弯,想到阿若惧怕的眼神,又是怎么也开不了口的。
吃过午饭,阿嫣谢别老人家,背着君司若继续赶路。或许是见了张大夫夫妻二人的死,阿嫣一路上都是提心掉胆,官道上绝尘而去的马车、略微大声的交谈,或者行人有些异常的举止,都会让她如临大敌般扫视两秒,察觉无异后,才敢继续上路。
阿若又在她背上睡过去。他比同龄人身量小许多,像是八九岁的孩童。身子也轻薄瘦弱,背起来只还费些力。阿嫣想起他早上冲她撒娇的那副模样,以及有些别扭异样的行为,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之前所见的阿若可不是这样的。一副老成的样子。莫非那两日张大夫真的有对他怎样?为什么张大夫夫妇会死在柴房呢?
阿嫣摇摇头,反正逃了出来,索性不去管它。
天黑之前终于抵达了下一个镇口。阿嫣找到安南布庄,上门说明了来意。原以为就可以在此处等谭大哥,没想到,布庄的伙计翘着二郎腿,斜斜地看她,一伸手道:“信物呢?”
阿嫣当场便懵了。她怎么忘了,那时候打劫,包袱里的衣服钱财包括信物一并给抢匪拿了去。没有了信物,她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呀。
伙计等得不耐烦了,站起来一边用手推她一边道:“快走快走。”
阿嫣被赶到了街上,那伙计一脸鄙夷地道:“没有信物想来我们这儿骗吃骗喝?这样的人一天都有好几十个呢。走走走,快走,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阿嫣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后背的君司若被她压得皱了眉。他此刻脸色白的吓人,双目紧闭,额上也冒着虚汗。阿嫣跪下来扯着伙计的衣袖哀求道:“我求求你,请你们告诉谭大哥,他知道了一定会赶过来的。我可以待在外面,不会打搅你们生意。求求你告诉谭大哥,我小弟快不行了。求你……”说道最后连声音都哽咽了。
伙计看了看君司若,皱皱眉继续赶人:“去去去,生病了去看大夫,找我谭师兄做什么?分明是来骗吃骗喝的。我若信了你岂不自找麻烦。”
街上的行人很快聚拢过来,对着地上的阿若指指点点。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阿嫣咬咬牙,背起阿若离开。
看来只能到下一个镇子去碰碰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