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兆伦这个人生性是好玩的，平日里就喜欢呼朋唤友地打个小牌喝个小酒，厂里那一帮小年轻都喜欢跟着他，整天三哥三哥叫着，动不动就拎着啤酒跟着他回家了。赵明芳心里是极其反感的，可又不能当面给人家难堪，每次还得憋着一肚子气下厨炒菜。时间一久，她这心里积怨越深，终于有一天爆发了出来。那天他把成兆伦骂了个狗血淋头，捎带着还把那几个小年轻教育了一顿，几个年轻人灰溜溜地走了，最后成兆伦一气之下摔门走掉。赵明芳一气之下把剩下的啤酒全喝了，醉得一塌糊涂，鼻涕眼泪地往下流。那几年成玉的姥姥姥爷先后都过世了，这人一醉就容易思念亲人，她拖过一把椅子摇摇晃晃地站了上去，一边摸着爹娘的遗像一边哭得那个可怜。成浩和成玉吓得一声不敢吭，赶紧跑出去找成兆伦去了。
1993年，自从那次赵明芳大闹一场之后，兆伦从此不再往家引人喝酒，也不再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他开始思索如何改变这清贫的日子，家里有多久没舍得吃一顿肉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时候馋肉了赵明芳就用炼猪油剩下的肥肉渣包包子或炒菜，看他们吃得那么香，成兆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得改变这现状，靠厂里那青黄不接的工资是肯定不行的。以前跟他关系最好的老刘，前几年停薪留职干起了建筑型材的买卖，现在混的人模人样，前几天碰见他还劝老三海跟他一起干。他把这个想法跟赵明芳一说，得到了她十分肯定的赞同，可问题是没有资金，怎么干呢？
老爷子过生日的时候他把这个想法一说出来，一大家子人说啥的都有，有人劝他不要冲动，还是守着铁饭碗保险。有人点头赞同，说这是时代发展的趋势，国家搞企业改革说不定会有什么举动呢，撤并裁员那是迟早的时，早下海早好。可就是没有人提资金的问题，大家吃完喝完一拍两散，留下老三和老二在那儿闷头喝酒。老二喝完最后一杯，说：“老三，我这一大家子人开销大得很，我还得管着爹娘，实在拿不出钱给你啊！”
老三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甩下杯子扬长而去。赵明芳只好硬着头皮去大姐家借，他们只是地道的农民，手里也没多少钱，好就好在农村人的日子开销小，首先粮食不用花钱。他们很痛快的给了五百块钱，在当时的一般家庭里，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凑上家里的几百块钱，还不到一千。正当两个人在家里一筹莫展之时，成玉的四姑推着自行车风风火火进了院子，“三哥，三嫂！”
赵明芳把她迎进屋子，屁股还坐热她就掏出了一千块钱，“三哥，这是我这几年在砖厂干活偷偷攒下的私房钱，先给你做买卖用，就当我存你这里了！”
成兆伦握着这一千块钱，堂堂五尺男儿竟然一瞬间红了眼眶，赵明芳抹着眼泪说：“四妹，也就是你能这样想着我们！这钱我们以后加倍还你！”
她憨憨一笑，“行！就当我入股了，你们挣了钱以后给我分红！哈哈！”
老三到厂里办了停薪留职，拿着仅有的一千多块钱租了店面，还好老刘为人和善也够意思，老三所有的货都是从老刘那里佘来的。从刚开始的入不敷出，到慢慢的渐有盈利，老三尝到了做老板的甜头。手里的钱宽敞了，隔三差五他就会从外面买些猪头肉烧鸡之类的犒劳妻子和孩子们。孩子们身上的衣服也干净清爽了，可以随心所欲地买一些流行的小玩意儿和学习用品，赵明芳的脸上逐渐圆润起来，显得比以前更加风姿卓越。家里的电器也渐渐添了不少，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终于换成了21寸的长虹彩电，双杠洗衣机成功解放了劳动力，家里装了暖气可以暖暖和和的过冬，成兆伦先后配上了BB机然后是大哥大。这一切都让成兆伦打心眼里觉得欣慰，干劲十足。
可日子越来越好，赵明芳心里就会越来越空荡，每每看着成浩和成玉兴高采烈地吃着喝着玩着，她就会想起那个孩子，她叫什么？长得什么样？她能经常吃到肉吗？能不能穿到漂亮的衣服？想起这些就会让她抓狂，有一次甚至不经意的把偎在她怀里的成玉猛然推开，成玉惊恐得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反应过来，忙挤出笑容，说自己肚子疼，可成玉好几天都不敢正面看她。成玉还记得她六岁那年，有一天半夜，妈妈也是突然把睡得正香的自己从怀里推开，被惊醒的成玉揉着眼睛问怎么了，发现妈妈的眼睛红红的，用一种非常陌生近似疏远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天跟妈妈去大姨家玩儿，表弟宋强浑身沾满土，正在屋子里挨训呢。这个宋强从小到大可是让赵明凤吃够了苦头。孩子刚抱来那会儿没有奶吃，那时候的农村家庭哪吃得起奶粉？只好去集上批发鸡蛋卷，用开水泡开吃。用大姨的话说，光鸡蛋卷他就吃了好几麻袋！半夜睡一会儿哭一会儿，大人也睡不成觉，她干脆端个小马扎坐在床边等着他醒。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到六七岁懂事了，可男孩子的皮劲儿也上来了。在外面跟人打架胡闹，到地里祸害人家庄稼，偷棒子挖地瓜，搞得人仰马翻。于是赵明凤就不让他出门，把他圈在家里练字，他哪里安得下心，大人一个不留心就让他得空溜出去了。有一次出去了一整个下午，把他娘急得满村里找，最后想起来村西头的水库，不觉出了一身冷汗。等她赶到那儿的时候，人家小伙子正卷着裤管往回走呢，手里提着罐头瓶子，老远看见娘来了，高兴地喊，“娘！看我捞的鱼！”
哎，这孩子养的，简直是心惊胆战啊！赵明凤把手里的笤帚放下，这不，马上就上初中了，还整天跟人打架，把人头打破了，她还得拿着鸡蛋去赔礼道歉！赵明芳劝姐姐，“养孩子哪有不操心的？我们家成浩比他还皮呢！那一年不是把老孙家的柴火垛点着了，吓得在他奶奶家藏了一个星期！还有他奶奶家鸡窝里的鸡蛋，他可没少祸害！”
成玉和宋强在一边偷偷地笑，赵明凤朝宋强一瞪眼，“你还好意思笑！”
赵明芳说，“成玉，跟弟弟去院子里玩会儿！”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出去了，姐俩儿这才静下心来聊聊天。
宋强捡起地上的弹弓拿在手里玩儿着，成玉问他，“宋强，你为啥跟人家打架？”
他啪的一声朝成玉拉了一下弹弓，吓得她一哆嗦，她回过神来气得一跺脚，“问你话呢！你再这样我告诉大姨去！你还得挨顿揍！”
他嘿嘿一笑，“瞧你那小气样儿！我跟你闹着玩儿呢！”那吊儿郎当的摸样真让人不爽，“我们班的陈磊老说我不是我娘亲生的，说我是捡来的孩子！他说一次就算了，还老说，我就生气了，就把他揍了！”
成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是挺讨厌的！我们那儿的人也老说我长得不像我爸妈，说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听了也想揍人！可惜，我打不过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