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乍起,好鸟相鸣,闻春巷内甚是热闹,解花楼内外人来人往。
“啧啧,王公子今个儿怎么想起我们解花楼来了?公子你没来的这几天呀,碧春哭哭啼啼的,昨个儿还嚷嚷着要上吊呢!说是什么公子不要她了,哎呦,我们呐,哄都哄不过来。”
“哟!这不是方爷么?您请您请,潇湘呀早在客房里侯这呢!来来!渺渺!把方爷带到潇湘那去!”一进闻春巷便听见解花楼的妈妈在门口带着笑靥打着场面话,面部表情一会儿一个样,比丛林里的天气变化还快,晴的如六月骄阳,阴的如三月连雨。
在大家打场面的打场面,干活的干活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在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慢慢磨蹭的身影。那人先左顾右盼一番,然后眼睛死死的定着背对着他解花楼的妈妈,脚步轻轻的,慢慢的磨蹭。在当妈妈与方爷打场面的时候突然加快了脚步,疾步向解花楼里走去,只留的在地上小小盘旋的沙沙的声音。很快他一只脚已经迈入解花楼,但正当他另一只脚也要过门槛时。。
“哎呦!我怎么没注意到您这稀客呢!稀客,稀客!恩?周吉公子?”
那位名叫周吉的突然听见这么一声,然后只觉面上有轻纱施施然地拂过,他想躲,结果。。
“咚!”周吉一屁股坐了下去,正好在解花楼的门槛上,然后中心不稳,一下子就向后倒去,妈妈见状,左脚不慌不忙的往他后背上一顶,力道正好,稳住了。周吉撑了下地,算是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惹得一旁的妈妈连忙捂鼻。待周吉拍完了尘土,抬头便见妈妈那张笑得花开了的脸。
“呵呵,周吉公子今天大驾光临我们解花楼有什么事呀?恩?”妈妈话说得很慢,尤其是“周吉”二字,语调极其暧昧,边说边在周吉身边小碎步的晃荡,“恩。。让老人家我来猜猜,是来找遥清?飞絮?瑾兰?还是。。老人家我?”妈妈说完便大笑起来。
原来周吉是这人的名,若为尊敬则渊国男子的名只有尊长、妻子和极为亲密的朋友可以叫的,若为不敬才有叫名的。显然,妈妈称呼这人的名未有不敬的意思,若说是比较尊敬的话,那与这前几样是八竿子打不着样样不沾边的,硬说有也只有“妻子“可以让人玩味玩味。至于妈妈最后报上的几个女子之名全是解花楼的头牌,完全是来寒碜他的。
“我。。恩。。都不是。。”周吉边说边挠头,脸已经渐渐泛红潮“恩。。妈妈我是来找。。是。。”
“哦?是谁呀?”妈妈挑了挑眉。
周吉暗自在心里咒骂了妈妈不下千边,心道:你个老鸨又不是不知道我来找谁,还在这故意寒碜我。明明是个老鸨,还不喜欢别个称你老鸨,偏生要叫妈妈。要不是我今个儿有事。。恩。。正事。。有求于你,我这辈子就不叫你“妈妈”!真跟那水沟里的荷花一个样,明明底子里浊的见不得人,偏生还要副清纯模样。
不过,周吉虽想是这么想,想的时候也很有大男子汉气概,但说的时候便是另一码子事了:“那个。。我找夏还。”
“哦?夏还?哪个夏还?我不记得我解花楼里有这朵叫夏还的花姑娘。”妈妈故作冥思苦想状。
“那个。。”周吉已经红透了脸,妈妈看着他这样也不寒碜他了。
“哦!我倒是记得给解花楼做工的年姨家有个姑娘叫夏还,你是要找她?”
周吉连忙点头,脑袋像小鸡啄米似地。
“在后院呢,进去吧!”
周吉连忙如临大赦似地进了解花楼,生怕妈妈又反悔了,逃也般地往后院疾走。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有笑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只听得那人飘了一句:“雏儿呀,雏儿。”
周吉绕过了正堂右侧落景的绣花屏风,屏风后有一小门,周吉入了门首眼就见一株槐花树,春风浮动,翠波荡漾,槐花树在春风里发出细小的飒飒声音,辰时的暖阳柔柔的透过叶压叶的槐花树,毫不费力的用温暖穿透,空中纤微的尘埃缓缓浮动,透露着阳光的祥和,世间的美好。在槐花树下有一口水井,水井旁有一名身着白青色调的女子,她向水井里利落的扔下一只木桶,就听见“哗”的一声在静逸的空间里响起,听着那清脆的水声便足以想像出井水的清凉,与木桶入水的欢快,她熟练的绞着木轮拉升木桶,听得井水在木桶里激荡,提起了木桶后就把水慢慢的倒进身边的木盆,然后坐在了一个小木凳上。木盆旁有一只大木桶,木桶内装着些色彩明亮的衣物,色泽与那朴素的白青色一下就形成了对比,但女子在这浮光之下却出奇的和谐,仿佛这世间的至纯之物。
周吉望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了一个他人不易发觉淡淡的浅笑,心道:这才为清莲,瑶池的清莲,出于淤泥,长于清水,成则清莲。
“夏还。”周吉轻轻的唤了一声,仿佛是怕触碎了什么,怕失去了什么。
夏还听后一愣,别过头,歪着个脑袋,看见了周吉,露齿一笑。瞬间,周吉心跳比平常要快那么几分。不自在的周吉艰难的挪步向夏还。
“你今天怎么来了?”夏还边搓洗这衣物,边问道。
周吉走到夏还旁缓缓地蹲下,月白色的长衫轻轻地搭在了地上,夏还只是继续搓洗着衣物,一片静逸。
“。。想你了。”停顿半晌周吉才发了话。
正在搓洗衣物的女子手稍稍制住半分,低着的头不经意间越发向下,脸颊在许是被暖阳照的微红,后院的只听得见那一阵阵有规律的搓衣声。
“哦。。”夏还用微不可及的声音应了声。
“恩。。那个呀。。”周吉挠了挠头,试探的问道,“三月初一的媛花节你出去不?”
“我应该能出去,逢年过节的妈妈一般都会关门避客,解花楼的人,大都是放假的。”夏还小声的说道,眼睛就那么不安的盯着搓洗衣物的手,眼眸就随着手的搓动而小幅度的转着。
大约是紧张了,周吉紧跟着就大声问:“你去不去迦华寺?”语毕便觉不妥,瞬间沉默。
夏还手上一停,抬起头来瞟了周吉一眼,随即就又埋下头来搓洗衣物,依旧是小声的道:“去,往年都是与娘一同去的。”顿了顿,“不过今年。。我也许会一个人去。。我娘也许会有事。”
周吉听得此话瞬间眼睛一亮,飞快的说:“我也正好没人,我们一起去吧!”
依旧是那细细小小的声音:“好。”
其实夏还的娘亲那天是无事的,往年都是她与娘亲一同去烧烧香拜拜佛,只是今年她的确想与这人一同去,毕竟那迦华寺里有歆定桥。据说在年头的媛花节与年末的陌上节时,往歆定桥上与所爱之人一同绑上红绳便会白头偕老,不论真假,总是人们一番美好的期望。今年,如何支开娘亲便成了夏还的头等难题。
“那我们那天辰时见?”
“哦,好。”周吉的一句话把从正在思考如何支开娘亲的夏还给拉了回来。
“呵。”偷偷站在门旁的人窃窃的低笑声,转身又悄悄地走了。在门旁的人刚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院内传来一声令人不爽的声音。
“侬,夏妹妹,这回你可要好好洗,别向上回那样把遥清姑娘的衣服弄破了,上回是瑾兰护着你,看下回还有谁。”
门旁的人听得此话连忙退回原位,便见一身着略艳丽的女子一脸不屑的看着夏还,门旁的人认得的,那人是遥清的贴身婢女幽幽,看得如此,不禁皱眉,本想出去制止,可转念一想周吉不是在那儿么?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狐狸见到小兔子的微笑,瞧瞧,有好玩的了。
“是。。”夏还忍受着责骂小声应道。
但周吉却刷的一下站起来了,瞪着幽幽怒骂道:“你们别欺负人,夏还跟我说过那回根本不是她弄坏的,哦!我看呀,八成是你弄坏的,故意把责任推给夏还的!”
“你。。胡说。。”幽幽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慌乱,“我一向守规矩,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还有,你!你是谁?怎么在这?哦,夏还,你要想拉客,改明个姐姐就帮你把户籍给销了,入了巷籍算了!”
渊国但凡为娼妓的皆销渊国的户籍,改入巷籍,这是从渊泽宗时定下的规矩,入了巷籍便去本姓,均改姓氏为“官”。这是为了让人们守道守德而定的,改姓氏便相当于无祖,寻常人家定是受不了这打击的。不过这人总是要活命的活命,要贪名利的贪名利,这入了巷籍要是哪天去了大户人家做妾也是要得的,对于贫苦人家来说,这无异于“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但这“金凤凰”飞不飞得出来就不知道了。
这便是人若贪,鬼神不挡,其后果,咎由自取。
“你。。!”周吉还未说完便被幽幽给打断了。
“你,你!你什么你!我怎么啦,你不就是个穷书生么!居然还敢跟我吵!你要是把我惹急了。。哼!我告诉你!遥清姐姐最疼我了!那礼部侍郎与遥清姐姐熟得很,你以后要是承了桂子飘香的吉利,成了举人要出贡了,到时候投卷,达官贵人你定是投不起的,礼部那儿我定要求压了你的卷!”幽幽挽了挽袖子,双手叉腰,像是连天王老儿也不放在眼里,“哟嚯,不过话说回来,你呀!估计这辈子也就是个生员!哈哈哈哈。。”幽幽放肆的笑着,但又突然喑哑,再也笑不出声来,剩下的只有一脸的慌乱,她猛然低头,六神无主。
周吉与夏还觉得不对劲,忙回头一看,便见一气势凌然的妇人,身着贝色为衬,水色低束腰长百褶裙,上绣红茶色祥云图,虽入中年,但却不显丝毫肥胖,更有甚与寻常人家女子的纤细,如此好的身材上竟是一张相貌平平被岁月蹉跎的面容。
妇人发话道:“怎么?不讲啦?”她眼神中的轻鄙、冰冷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幽幽颤颤巍巍的福了福身子,回道:“妈妈,幽幽知错了。”
“哦?何错之有?我怎不知?”妈妈挑了挑眉毛。
“不该。。不该。。如此不懂礼。。节。。”幽幽对于“礼节”二字说得颇有咬牙切齿之意。
妈妈看看周吉和夏还,又瞟了眼幽幽,冷笑了下,转身离开,边走边丢下了句:“四不。。过三。。”
幽幽不禁打了个寒战。
妈妈脚步突然停住,抬头望了望天:“哟!暖阳,好天气。”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幽幽见妈妈走了,连忙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走两步,猛的回头,狠狠的剜了身后两人一眼,然后甩头就疾走上了后院的楼梯,风吹雨淋的木楼梯在她的脚下被踩得“蹬蹬”作响,抗议似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周吉望着幽幽的离去,暗自道:其实妈妈这人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