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您好您好!”张大川握住政委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怎么把您惊动下山了?”
“客气客气。”政委笑道,“你们大老远都从延安来这儿了,我下趟山算什么?”
河边早就准备好了一条小船,烟锅子们在四周警戒,杨子敬陪着张大川和政委跳下小船。
两人寒暄一阵后切入主题。政委问道:“不知张队长这次来寮海,有什么需要我们独立旅配合的?”
“听说你们前段时间遭鬼子袭击,旅长牺牲,损失很大啊?”
“主要是旅部和警卫连,不过几个主力团都完好无损,首长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我们保证完成!”
“马政委千万别客气,在延安我这个小组归属社会部领导,与你们并无直接上下级关系,不必一口一个首长的。”
“延安来的都是上级部门,都是我们的领导,不知张队长是哪一年的?”
“〇三年。”
张大川明显是在说自己的年龄了。“哪一年”是个歧义句,在一般老百姓问话中,“你哪一年的”问的是出生年份,而在部队,这句问话就特指为你哪一年入伍了。听完张大川回答,政委心里不由得一惊:像他这样级别的领导,不会连这样的问题都不甚了了吧?
“那我虚长您五岁。”
“听小杨说,马政委原先是‘抗大’的?”
“在‘抗大’教过一阵子。”
“教什么课程?”
“马列原著选读。”
“马政委还懂德文?”
“不是不是,我们所谓的原著选读,主要是根据俄文版翻译过来的一些马列著作章节。张队长对‘抗大’很熟吗?”
“说不上很熟,去过几趟。”
“那年主席讲《论持久战》,张队长去了吗?”
“没有啊,那时我正好在外面执行任务,回去后他们告诉我后,把我遗憾得呀,赶紧到处找油印本,连夜读了几遍,更遗憾得不行。马政委有幸当面聆听主席讲话了吗?”
“啊。”
“羡慕啊!”
“张队长在社会部具体哪个部门?”马政委在“抗大”执鞭四年,同事老乡学员遍布中央各部门机构,对那儿的人头自然熟悉得很。
“三局。”
延安社会部又称中央情报部,于一九三八年为适应抗日斗争需要,合并“中央特别工作委员会”和“中央特区工作委员会”而成,依照当时苏联格伯乌组织形式下设五个局和两个直属部门,三局主管反间谍工作。既然张大川隶属于这么个神秘机构,马政委满腹疑问只能憋在肚子里不再问了。
“这么说张队长在延安时间不多啊?”
“是啊,我们的工作性质你也知道,形单影孤,神出鬼没,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啊!”
“可据我所知,你们主要任务不是负责中央机构的安全吗?”
“现在这部分工作移交给陕甘宁边区保卫部了。根据主席关于‘保卫自己打败敌人’的指示,社会部又在各地方局建立了分支机构,比如在你们这块,我们成立了北方局晋察冀分局社会部,现在我们的工作触角已经延伸到抗战第一线了!对了马政委,你们最近有没有接到总部的特别指令?”
“特别指令?”马政委一愣,“不知张队长说的是什么特别指令?”
“对不起,我不能越级传达这个指令,一旦你们接到这个指令后,希望尽快与我联系,到时候可能有许多工作需要接洽一下。另外,鉴于目前我们这个据点已经暴露,工作队和教师团都已经转移到其他安全地带,我今天留下来主要是等杨连长,怕他扑空。小杨,待会儿我想让郑责跟你一块儿上山,到时候给你当个向导。你看这样安排行吗政委?”
“老师们怎么办?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对不起让你们空跑一趟。”
“没关系没关系,主要听你们安排。另外张队长,目前敌情复杂,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可能的话,您能否给我看一下你们的介绍信,或者是其他证明材料?”
“理解理解。”说着张大川拍了拍手,一直守在船头的郑责走到船舱,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张大川的工作证和一份介绍信递给马政委。
马政委草草扫了眼证件和介绍信递还给张大川,再次致歉说:“实在不好意思,大敌当前不得不如此。”
张大川微笑道:“再这么说就见外了。对了马政委,你们电台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就是上次旅部遇袭给弄坏了。”
“怪不得延安一直与你们联系不上。”
“不过我们已经派小分队到几个地方采购零部件去了。”
与杨子敬握手时张大川拍着他肩膀说:“好小伙子,希望能尽快见到你!对了,这两天见你那位同学了吗?”
“没有啊,他又怎么了?”
“为救他侄女去抢了一个大烟馆十块大洋,差点没让人给砍死!”
马政委在一旁问杨子敬说:“是那个刚子吗?”
杨子敬觉得有些丢脸,气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马政委问张大川说:“你们也认识刚子?”
“岂止认识?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在这儿认识呢?”
“噢对对,”马政委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看我这脑子,后来他怎么样了?”
“其实他前两天要走我是不赞成的,我说你已经让内藤抓过一次了,你这么回去不是很危险吗?你猜他怎么说?”
“说要回去修他那破房子吧?”杨子敬答道。
“对对对!”张大川大笑道,“还是你老同学了解他。后来我不放心,派了两个人跟着他,没想到还真出事了。”
“那他现在人呢?”杨子敬问。
“估计是吓瘫了,屋里躺着了吧?”
四
刚子惊魂未定地坐在藿香床边,拉着她小手不停地按摩着。林娇娇站在一旁,看着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百感交集。昨天夜里的惊魂一幕现在想来都让她心有余悸,为藿香他竟能不管不顾去跟胖掌柜搏命,要不是工作队及时赶到,他那条小命怕都保不住了。想起往日自己对他的鄙夷、刻薄和那天拿柴刀的歇斯底里,心底里不禁有了些愧疚和歉意。无论羊腿也好,满院子的木料和民工也好,无非是他对这个家,对藿香,或许还有对自己的一种责任。刚子他错了吗?如果他错了,他又错在哪里呢?难道,只是因为他当了伪军,在伪军军营里做了一名医官就该打入另册,另眼相看吗?至于平子牺牲,现在组织上已经有了结论,与刚子并无相干,而且还对刚子在整个营救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给予了充分肯定。可为什么,刚子在她这儿永远都翻不了身呢?难道是……
林娇娇为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
“大夫怎么说?”刚子回头问林娇娇说,他眼睛充满血丝。
“说她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要住院观察几天。”林娇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脱口而出,“你累了一夜,还是回去睡吧。这儿有我和二芬,放心吧。”
刚子一愣。在他记忆里,林娇娇已经好久没这么跟他说话了,他心头一热说:“我不困。”
“你们吵醒我了!”藿香醒了,原先蜡黄的脸上有了些血色,“我还困呢!”
刚子替她掖了掖被角说:“那你就再睡会儿。”
藿香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刚子。刚子刮了下她鼻子问:“睡了一夜不认得小叔了?”
藿香突然笑着喊了声“二爸爸”!
刚子惊愕地回头看看林娇娇,然后又俯下身轻声问藿香说:“你喊我什么?”
“二爸爸!”
“你烧糊涂了?小叔都不认识了?”
藿香用食指点着他鼻尖说:“你就是二爸爸!”
林娇娇脸上挂不住了,走到床前推开刚子问藿香说:“谁教你这么喊的?”
藿香看妈妈脸色阴得像要下雨,委屈地噘起小嘴轻声说:“小姨。”
“她还教你什么了?!”
“小姨让我喊她二妈妈。”
林娇娇火道:“这小蹄子,怎么尽教孩子些乱七八糟啊?!”
刚子也附和道:“你这妹子也该好好管管了,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呢!”
林娇娇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果顺着刚子话头答应说管,她能跟二芬说,你别缠着刚子,别再教孩子这些疯话了?二芬会怎么想?刚子又怎么想?虽说刚子昨夜举动令她感动,可感动一回事,动感情又是另一回事。看着刚子滴溜溜转细眯眼,林娇娇有些生气:小兔崽子又憋什么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