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显然不愿就这个问题再谈下去了,便在旅部门口与旅长告别回自己屋里去了。望着政委背影,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么位老资格的革命家,会与汉奸、叛徒、卖国贼联系在一起。旅长觉得胸口堵得慌。虽然与政委相处时间不长,一开始时也有些磕磕绊绊,但总体上他还是觉得这是个好搭档,一个值得信赖的好同志,可赵文宇的证词却又让他真假难辨,是相信直觉,还是听从理性的呼唤?旅长在心灵的狂风骤雨中游移不定。他对自己说,还是让组织上来定吧!
旅长当天就以个人名义分别向军区和总部去了电报,大意是,鉴于原先在逃的旅部参谋赵文宇已于近日为我所擒,关于日方破坏我采访一案目前正在积极审理中,望上级有关方面派专家莅临我旅协助调查,以尽快取得突破性进展。
按理说,像这种电报应以旅部名义发出,如果以个人名义,至少也是和政委一同签名,只以旅长个人名义发这样的电报,无非是在电文背后蕴含了这样一层弦外之音:我这儿出问题查不下去了,至于问题出在哪儿,为什么查不下去了,你们看电文嘛,看看里面缺了点什么,有哪些地方不合规范了吗?
好几天过去了,上级一直没有回电,好在这两天政委老往特警连跑,才给了旅长一个喘息机会。有次旅长想探探政委口风,见着便问,赵文宇那案子怎么办哪你一天到晚不着家的?政委回答说,这种人渣我懒得理他,你就代劳了吧!旅长不放心又说,你是政委这种事你撂挑子哪行啊?政委哈哈一笑道,我跟他有师生之谊,避嫌吧!
于是,旅长带旅部王参谋找赵文宇审了两次,审讯结果让他又一次大跌眼镜,以至于审讯刚一结束他就从王参谋手里要来全部记录,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极严肃警告王参谋说,把你刚听到的全烂肚子里,听见没?!王参谋是从基层连队刚提上来的一名文书,见旅长如此认真且严厉,吓得浑身哆嗦,结巴着连说了好几个“是”。旅长还不放心,又强调说,要漏出去半个字,小心我割了你舌头!
回旅部后,旅长想想还不放心,又从特警连调了一个排加强对赵文宇的警戒,并下令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这所房子!
旅长调兵的消息很快传到杨子敬耳朵里,他跑旅部找旅长评理说:“我这儿正准备第二次出击打张大川呢,您老人家也不打个招呼一抽就是一个排,您还让我怎么统兵打仗啊?”
旅长一听这话立马就火了:“你杨子敬打个胜仗尾巴翘天上去了?我一旅之长凭什么就不能调你特警连的兵了?!”
杨子敬气也上来了:“您是旅长调不调兵当然您说了算了,可您怎么也得跟我这连长打声招呼吧?要不然我到时候点名缺一个排还以为哗变投敌了呢!”
旅长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理亏,干脆耍横说:“我有特殊用途我跟你说不着!”
杨子敬后来打听下来,原来旅长调他这排人马看守赵文宇去了!他一回连队驻地马上找到古董,将旅长调兵,他怎么跟旅长干了一仗,旅长为什么调兵,调兵干吗去了絮叨了一遍,问古董说:“哎球球你给我分析分析,旅长憋什么大鬼呢?!”
古董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政委知道这事吗?”
杨子敬挠挠头说:“没问。”
古董第二句是:“旅长确实用‘特殊用途’这个词了?”
“用了。”
古董的结论是:“麻烦大了。”
杨子敬懵懵懂懂不明就里问道:“谁麻烦大了?”
“政委啊!”
杨子敬还是不明白:“这跟政委有什么关系?”
“政委这两天是不是在咱们这儿一直商量怎么打张大川来着?”
“是啊。”
“所以说,调兵这事旅长一定没跟政委商量,因为咱们排兵布阵的时候一直都把三排算在里头,这政委都是知道的呀!”
“对啊?”
“我为什么说旅长这招是冲着政委去的呢?你想啊,赵文宇是我们这两次接连失利、输给张大川的关键性人物,对他加强警卫那是对的,可问题是,旅长调了我们整整一个排,他想干吗?防卫赵文宇吗?这也太夸张了吧?难道怕张大川杀个回马枪再灭了他吗?不会吧?那么,旅长是在防谁呢?”
“你是说政委?!”杨子敬简直难以置信。
“不是我说,而是我从你提供的信息中推断出来的结论。”
杨子敬带回赵文宇,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些答案,诸如张大川这几十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们是如何在那次偷袭中凭一己之力端掉独立旅旅部的?又是怎么挟持织田夫人来做这次采访,而后又怎么里应外合从他特警连手里劫走的她,去了哪里……可他万没有想到,赵文宇这王八蛋竟给了这么个答案!
他有点晕,求古董说:“我这会儿脑袋里一团糨糊,你能不能再给分析分析,是不是赵文宇那王八蛋说了政委什么,结果旅长信以为真,调我们一个排去警卫,以防政委杀人灭口,你是这意思吗?”
“我可没这么说啊!我只说旅长调兵干吗,可没你刚说那一大段啊!”
“我又没追究你责任,你紧张什么?!”
“这不是紧张,科学推论,一切都要以事实为依据,我又没参与审问,怎么知道赵文宇说了些什么?至于什么防谁杀人灭口,那更是你主观臆想了。”
“行了行了!”杨子敬烦躁地挥挥手说,“你就别跟我这儿唧唧歪歪了,直说吧,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还没弄清楚情况,怎么下决断啊?”
“去找政委问问?”
“你问什么?你总不能见着政委问说,喂,政委,听说你让赵文宇咬了?或者是,喂,政委,听说旅长调兵的事了吗?要不我们把另两个排调你灭了那王八蛋?”
杨子敬随手给了古董后脑勺一掌:“胡说八道什么呀?!”
“你不这么问还怎么问?”
“那倒也是啊?”
“所以我们作为下级,最好别参与到这种是非漩涡里去,领导们高瞻远瞩,想问题做事总有他们的道理。你要有闲工夫,还是琢磨琢磨怎么对付张大川吧!”
“可对付张大川我手里得有兵啊!”
“你现在少了一个排手里不还有俩排吗?怎么就没兵了?”
“拿两个排对付张大川?”
“就两个排你人数也比张大川多啊!”
“那政委那头咱就不管了?”
“我劝你最好还是少管。”
杨子敬想了想说:“不行,我还是觉着这么袖手旁观太不厚道。”
“搞清楚了同志,第一,政委现在有事没事你我都还不清楚,什么叫袖手旁观?第二,即便搞清楚了,他们这种级别的首长,是你我管得了的?第三,你现在唯一能帮政委的,就是尽快拿下张大川,一旦拿下了张大川,还有什么你问不明白的?”
杨子敬豁然开朗,抱着古董脑袋狠狠亲了一下说:“还是咱们球球贴心!”
四
刚子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林娇娇便问:“我那机枪呢?”
“醒了?”林娇娇满心欢喜地从床边柜子上拿过一杯水说,“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刚子推开杯子固执地问道:“我机枪呢?”
“在呢。你先喝口水,我一会儿给你拿去,啊?”
“不,你现在就拿给我!”
林娇娇无奈地摇摇头,从帐篷外拿进那挺机枪放他床头说:“你就抱着它睡吧!”
刚子果真抱过机枪,不停地抚摸着,就像抱着他亲生儿子。
“我刚做了个梦。”
林娇娇赌气扭过身不理他。
刚子边摸着机枪边说:“我梦见机枪掉沟里了,怎么够也够不着,那边张大川都杀过来了,我还没够着,急死我了!”
林娇娇还是背对着他没回头。
刚子冲她后背瞟了一眼:“你知道后来谁帮我捞上来的吗?”
林娇娇摇摇头。
“你啊!你跳进沟里把枪递给我的!你猜,你递给我的时候怎么说?”
“这我哪猜得着啊?”林娇娇终于回头了。
“你说,只要宰了张大川,你就嫁给我!”
“瞎说!”
“反正在我梦里你是这么说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追啊追啊,眼看就要追上了……”
“到底追上没有啊?”
“不知道。”
“追没追上你不知道啊?”
“我醒了啊!”
林娇娇恼得,在他身上轻轻拍了几下说:“你这梦做得够长的啊!”
“有多长?”
“从你住进来那天算起,今天都第七天了!”
“我睡了七天?”
“七天算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医生说,像你这种情况弄不好一辈子醒不过来都有可能。”
“我要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你怎么办?”
林娇娇脸涨得通红:“那我只好嫁别人了呗。”
“你敢?!”
“嗬,刚醒来就霸道上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坐你床头守你一辈子啊?!”
“我没这么说。”
“可你是这么想的!”
“我怎么想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肚子里蛔虫!”
……
林娇娇按古董吩咐,自打刚子醒来后一直跟他搅和,打岔直至起腻,为的就是不让他有工夫去想二芬和老爷子。古董吓唬她说,他现在这种情况要再受刺激,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俩人总不能老这么说话吧?到后来林娇娇实在憋不住,小心翼翼试探他说:“你还记得你怎么受的伤吗?”
刚子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林娇娇松了口气又问:“那我跟你怎么去的王庄你总该记得吧?”
“那我记得,找大栓嘛,那帮臭小子喝得五迷三道臭气熏天,记得。”
还好,人还没傻,林娇娇再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端着机枪就上去了……”
一开始使那机枪,后坐力差点没把他掀翻了,边上一位弟兄纠正他说,机枪跟步枪不一样,不是端着打的,他骂了句“他奶奶的”后问,那你说怎么打?那弟兄说,我也没使过,不过看人家好像支地上打。刚子不服,老子偏往天上打!说着便用肩膀硬顶着朝天放了几梭子,心想,不就弄出点动静嘛,怎么打不是打啊?可没想张大川动作之快,他还那儿对空射击呢,这边人家已经围上来了,慌得他赶紧趴地上还击,一边还扭头问那弟兄说,这么打对了吧?
刚子越打越顺手,尤其在撂倒对方几个后更乐不可支地扣着扳机不撒手,急得那位弟兄连声喊他“刚子哥”,刚子哥边射击边得意说,你刚子哥还可以吧?那位弟兄硬把他手指从扳机上扣开说,你别老这么扳着行不行啊?!刚子不服道,我不扳着我怎么打啊?!弟兄说,照你这打法,再多子弹也不够你使的!
提起子弹,刚子才恍然醒悟,刚才这种打法,糟蹋了多少子弹,要拿它换木料,得换多少根顶梁大柱啊?!他怨那位弟兄说,你怎么不早说?!那位弟兄听了差点没吐血:你自个儿死扣着扳机不撒手怨得着我吗?!……那边又上来了!
这回刚子扣扣停停打的是点射,射击精确度也比刚才大幅度提高,直至杨子敬率部冲上来之后,他都能端起机枪跑着往前打了!这时在他听来,机枪发出的射击声,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它喷出的火焰,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图画!这时于他来说,这世界上所有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和他这挺机枪在无边无际的空旷中舞动、跳跃着。机枪里喷射出的火焰瞬间打开了他的心扉,他的心跳、呼吸似乎都与它的震动节律合在一起了!
张大川,你爷爷来了!
刚子人枪合一,他高喊着冲向一所房屋。留在他脑海中的最后记忆是:一阵巨大的爆炸把他连同机枪一块儿从地上掀到空中,然后重重地摔向无底深渊……
“嗨嗨!别又睡过去了!”古董的声音。
有人在拍他的脸,刚子想要抬手去撩他,可手若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不是说醒了吗?怎么又成这样了?”这是羊粪蛋!
“刚还好好的,我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受伤前那些事了嘛,谁知道一会儿怎么又这样了呢?”林娇娇哭泣声,“大夫您给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宝贝别哭,我没事……”刚子想跟林娇娇说,但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最后说什么来着?”古董,这个古怪精灵的大头。
“说机枪来着。”
“把机枪给他,对,塞他手里!”
一个冰凉的大铁疙瘩塞到他怀里,他终于给冻醒了!
看他哆哆嗦嗦那样,杨子敬和古董都笑了,林娇娇也破涕为笑:“瞧你那德行!”
刚子迷迷瞪瞪傻看着他们几个:“你们笑什么?”
“还笑!”古董瞪了他们俩一眼说,“也不想想这回刚子立了多大一功,要不是刚子先发制人,你杨子敬能这么顺利把张大川赶出王庄吗?”
刚子抱着机枪还没反应过来:“敢情后来那拨人是你羊粪蛋啊?”
杨子敬还在那儿笑个不停:“是、是我。”
“那怎么跟我们赶一块儿去了呢?”
“巧呗。”古董见杨子敬那不争气样,赶紧接过话头说,“其实我们最近一直在跟踪他们,那天在王庄正巧让我们赶上了。不过刚子说实在话,我们以前真看走眼了,你看你那天拿着挺机枪,是不是杨连长?你别光顾着笑,说话啊!”
杨子敬终于打住说:“是是。”
“是什么呀?”
“刮目相看!”
刚子怀疑地看看他俩:“你们今天有点,有点不对啊?”
古董看看杨子敬:“你有吗?”
“没有。”
刚子还是觉得不对:“没有怎么一个个怪怪的?”
古董起来说:“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你,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顺便告个别……”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打张大川啊!”
一听打张大川,刚子抱着机枪从床上起来说:“算我一个!”
杨子敬拍拍他肩膀说:“你伤还没好呢,等下回吧,啊?”
刚子从上到下看了眼自己:“我好好的哪来什么伤啊?”
“头不晕了?”
“不晕。”
古董看了林娇娇一眼说:“这事我们做不了主。”
刚子着急问道:“那谁做得了主啊?”
古董冲林娇娇努努嘴说:“你问她。”
林娇娇一脸羞涩道:“问我干吗?他自己要去哪就去呗!”
刚子凑到她跟前看看说:“那你同意了?”
林娇娇狠狠捅了他一下:“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