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个时期,对城市的表述喜欢用“消费性”或“生产性”这样的词,比如,称某个城市是“消费性城市”,就是说它没有什么工业,即使它在市场建设、商品流通、旅游等方面有很强的实力,一个“消费性”就为它定了身份,而这个身份意味着它不会有什么大发展,没什么大出息,对人类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大贡献。我们在很长时间里习惯于这样的定性,因为那是一个物质极度贫乏的时代,“消费”除了活命必须,就是奢侈浪费。
很显然,用今天的情况来看,上述理论已经过时了。在物质极大丰富,生产必须依靠消费带动的情况下,吃喝玩乐反而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在这样的背景下看中国人的旅游黄金周,看中国旅游经济的发展,看杭州、青岛、大连、深圳、上海、西安,谁还会想到什么“奢侈浪费”?谁没有吃喝玩乐的条件,谁就会觉得没意思,哪里不能提供良好的消费场所,哪里的经济就难以快速发展。
在中国,保持消费传统、始终以消费带动发展的城市为数并不多,杭州是其中之一。但也许正是只有消费、缺少生产,杭州在人们印象中,始终不过是一个中等偏大一点的旅游城市而已。不过我说这话绝无贬意,恰恰是在赞美杭州的好处。首先,作为一个“旅游城市”已属难得,如今不是许多地方都在创建旅游城市吗?其次,“中等偏大”,这是一个很好的临界点,在今日中国,一个城市有一二百万人口,便可聚集各种各样的门道,聚集各种各样的人,资源就能得到最合理的利用。城市人口多到五百万以上已属累赘,而少于五十万则无论有多少特色也无足轻重了。杭州正是那种既有鲜明特色而规模又恰到好处的城市,所以即使在中国副省级城市中市区面积最小、人口仅列13位(2001年,调整后的杭州市区面积上升到全国副省级城市的第五,人口上升到第六。我所说的是实质意义的市区面积和人口),但却丝毫不影响它具有很高国际知名度,不能动摇它作为长江三角洲地区二级经济中心的地位。
杭州的发展,经历过三个阶段,都与兴修水利有关。隋以前,杭州还没有问世,一直以“钱唐县”和“钱唐郡”闻名,到隋开皇九年(589)才正式改“钱唐郡”为“杭州”。在这一阶段,如果没有大运河的开挖,如果运河不开挖到杭州,也难以想象今天的杭州是什么样子。由于运河的开通,杭州变成了“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故商贾并辏”的大郡。这是说水利和交通建设对一个地方发展的重要。第二阶段是由唐至南宋前,这一阶段对杭州的发展也至关重要,它为杭州日后的发展打下两个基础,一是旅游城市的基础,另一个是都城的基础。在这一阶段,有几个关键人物不能忘记,其一是李泌,他来杭州当刺史,解决了杭州人吃水的问题。在李泌之前,由于地处海湾,杭州人饮用的是成涩味很重的海水,李泌来了之后,察民情,办实事,开六井,引西湖水入城,在解决了居民饮水困难的情况下,城市的发展进一步加快。其二是白居易,他在公元822年任杭州刺史时,疏井筑堤,加大对西湖的治理和杭州城的开发,逐步把杭州城朝风景城市方向发展。“绕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树一千株”,杭州一转眼成为享誉中外的风景名城。其三是建立吴越国的钱鎏,他在整个中华大地战乱纷起的时候,雄踞一方,对杭州城市的建设和保护做了大量工作,比如在子城外筑罗城,在钱塘江边筑海塘,客观上保护了隋唐以来发展起来的杭州文明。第三阶段是宋室南渡在杭州建都。历史学家都习惯于称这一阶段为畸形繁荣,指的是北方大片国土沦丧,而小朝廷却偏安一隅,歌舞升平。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一时期的杭州达到了它历史上的最高水平,仅西湖就呈现出“一色楼台三十里,不知何处觅孤山”的盛景。
林升所写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虽然代表当时一部分人的孤愤,但西湖的繁华却也得到了真实记录。
经过上述三个阶段的发展,作为一个特色鲜明的风光旅游城市,杭州已经定型,数百年来,杭州作为“人间天堂”,其地位始终未曾动摇。
无疑,杭州是作为游赏玩乐的地方而著称,其最大的资产是西湖,其所能提供的是衣食住行等服务。“服务”作为产业,虽然直到今天才被人们认同,但早在杭州的唐宋时代就已成规模。正是有了无所不在的服务,使杭州很早就呈现出“消费城市”的特点。在很多诗歌、小说一话本、小品散文中,作为“消费城市”的杭州被表现到极致,如《陶庵梦忆》、《西湖梦寻》、《西湖佳话》、《西湖二集》、《儒林外史》、《野叟曝言》、《西湖漫拾》,等等。我记得一本书中写过这样的故事,一个文人在西湖边优游,在湖上垂钓,钓了三只虾便去湖边酒店煮酒。问他为什么只钓三只虾,他说一顿下酒足够,再喝可以再钓也。杭州给人的方便大体如此。如今,围绕西湖的创作还在层出不穷。
很显然,对于杭州来说,西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迄今为止,杭州人对自居易、苏轼等有功之臣念念不忘。
从杭州人对西湖的建设,可以发现一个重要的理念,就是把城市当做产业来经营。而这种经营至少可以上溯到自居易时代。围绕西湖的各种设施,无论亭台楼阁还是花草树木,皆为娱人耳目、爽其身心,这种充满人文关怀的构制,体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理想,而这种理想,不管人们走过多少弯路,最后都要达到。杭州所见,虽然可以指斥为“声色犬马,歌舞升平”,但那种对历代遗存倍加爱护、发扬光大的行为,却无疑说明,杭州人最会珍惜。
在中国,叫“西湖”的还有三十多处,但无一可与杭州西湖媲美。这主要得益于它优越的地理环境和深厚的历史积淀。处于平原、丘陵、高山、湖泊和江海相衔接的地带,又见证了无数文人骚客的吟唱,谁能把它轻看?说到底,西湖有很旺的人气,包括那些看不惯歌舞升平场面的人,也不能免俗来杭州走它一走。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柳永)“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轼)说得最为可怜的还是自居易:“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杭州不仅令自居易念念不舍,也让许多不曾去过的人在做着畅游的计划,而曾经饱览过杭州湖山之美的人依然准备着重游。杭州正是靠着这种强大的聚集力在不断发展。作为中国东部地区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一个享誉全球的旅游城市,其辐射力也在不断增强。2001年,余杭、萧山两个县级市撤市设区,使杭州市突破西湖限制,跨过钱塘江大做文章,从而被经济学界称为“杭州的钱塘江时代”。这种经营城市的大手笔,对内地一些中小城市来说,无疑应当全面借鉴。向杭州学习,首先要学营造城市的特色并不断发扬光大这种特色,而更重要的是,从一开始就要树立经营城市的理念,包括像治理水患时就想到建设一个供人游憩玩乐的大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