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走了!”听岳父说了村风,雨亮反复想了夜,觉得自己的确难以在太平村呆下去了。但不知为什么仍感到耿耿于怀。难道这情况上面就不知道?是啊,我应该向乡里反映反映,即使我离开太平村,也该让他们知道这情况。
乡政府在十里路外的镇上。雨亮进去,见院子里一片忙碌,电话声不绝。他在办公室找到一位中年女秘书,见她爱理不理的样子便心里来气,也索性架子十足地点名要找乡长或书记。积这些年在社会上得来的经验,对那些官小架子大的公务员,你把他当做官,尊重他,他便摆出官相,看不起你,你小看他,他倒反而尊重你,办得成事。
果然那女秘书端详他一阵,便巴巴地出去,不一会便叫来乡长。
乡长是个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听雨亮说是反映太平村的问题,很显出不耐烦的样子,但总算勉强听了,可听到一半,忽然来了兴趣,态度也变得热情,把雨亮请到里面有沙发的接待室,递烟倒茶,还避开正题,亲切问起雨亮的经历来。这一问却问出奇迹来,原来两个都是东北同支部队出来的!
能在这里遇到战友,虽互不认识,到底也是难得。雨亮很是高兴。乡长更显得激动,忙吩咐炊事员烧来几个菜,开了一瓶“杜康”,两人在接待室边喝边聊起来。
“老弟,你咋跑到太平村去了?”乡长满面春风地问:“我还以为是哪个孙悟空闹了‘太平天宫’了呐!”
“怎么,有人来告过我状啦?”
“没什么没什么!”乡长说,“我是说早知是你,就该把你请到乡里来,乡‘工办’太需要你这样的能人了!”
“你还想让我做官?”雨亮笑道,“我不想,只想做点实事不像你!”
“你我还不是彼此彼此?”乡长谦逊道。接着又踌躇满志地说了自己的经历:转业到县组织部,当了几年干事,两年前才放到基层来。
“‘梯子上’的人,放下来锻炼,以后再重用。”雨亮说。“什么梯队、锻炼,穷忙!都说眼下乡镇干部好当,没事,只管白吃白拿天晓得!事情多,压力重,还都是硬任务:计划生育、化肥农药、文明村建设,全有指标当然最难的是产值指标。偏我命苦,碰到这个穷乡,完成产值有多难!”乡长诉了一串苦,又诚恳地说:“今天遇上战友你,算我运气。我说请你到乡‘工办’来,就是想请你这个能人帮我一把,打开些局面来。”
“我算啥能人?有什么好帮的。”
“就是你刚才说的竹器厂的事。”乡长说:“太平村不要,你千万别放弃。你不知道,其他村也有淡竹,情况和太平村差不多可人家只愁找不到一条出路,哪像太平村!你能帮其他村解决,三跪六拜都行!”
雨亮感慨道:“我原想替太平村寻条活路,先解决淡竹的事,积点资金,日后再利用溪滩的黄沙办个水泥预制板厂不想如今,唉!······”
“黄沙?太平村还有黄沙?”
“多着哩,挖也挖不完还可疏通河道,增加水源······”
“哎呀!我还不知道!官僚,官僚!”乡长拍着脑袋。“前天在区里碰到阳湖乡乡长,他们正需一批黄沙,想大老远去外县买这可好,我正可以帮他们的忙,去年他们还救济借给我们乡一批农药哪!我就去联系!”
“那倒正好!”雨亮说,“说不定通过这次卖黄沙,让太平村尝点甜头,吹点改革开放的新鲜风进去!”
“买?我要白拿他!”乡长说,“说不定真向他们买,还不肯呐!我敢保准会这样。宁可把那黄沙钱收来,待以后借个名义,像表彰他们村风好啦什么的,再送给他们,他们才高兴呐!你怎么啦?不相信?你自己不也尝到过了吗?太平村就是这种德性,什么风也吹不进去。历来就这样。人家愁富不起来,他们只求太平,抱着那个村风乐陶陶的。
“这些你们都知道?”雨亮问:“那怎么办?”
“怎么办?”乡长笑了,“初级阶段,全国还讲各地不平衡,我们也算是各村不平衡嘛!就当它是‘特区’,来个‘一乡两制’,也算是‘两手抓’:上报产值就抓其他村;抓文明村典型,就抬出太平村。反正靠它也增不了全乡产值多少个数,只消其他村上去就行。大不了每年送他们一顶‘文明村’的帽子,让他们荣誉荣誉;再不,就干脆免了他们的征购,过年再给一些救济什么的还道是表彰他们村风好呐!”
“原来你们也这样!”雨亮端着酒杯发愣,“怪不得呢!”
“无奈而为之啊!”乡长也感叹道。“实说了吧,我开头来时也很想敲开这个堡垒,可没用。几个前任也对我说,它是全县有名的,做出好村风的牌子了,惹不得不瞒你说,前些天村里真有不少人来告过你呐!具体情况你也能想象,反正是这么回事你也别生气。惹不起还躲不起?你就到乡里来,我让你大显身手干一番!眼下你就把竹器厂的事揽过来,说公话,你是帮了其他村;论私情,也算是助我这战友一臂之力。”雨亮定定地凝视着乡长,沉吟良久,猛地喝了一口酒:
“好吧!我答应你!可你也依我一个条件,答应了,竹器厂的事甭愁,也不用我再去省城,一个长途他们就来人联系!”
“嗬!到底是商品经济行家,懂得等价交换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对你说来最方便今年评文明村,再不能评太平村!”
“这······”乡长瞪大了眼,“我的战友,你这也太······太平村已经够可怜了,连这么个虚头衔都不给,那不使人家太痛苦,太伤心了吗?”
“就该让他们痛苦痛苦,伤心伤心!让他们清醒过来。”雨亮激动地说,“按你们这个‘特区’办法,不但救不了太平村,反而害了他们!说心里话,开头我也只想着太平村的自然条件,想在这方面改变它,使它富起来;可现在我明白了,不改变这种村风,再好的条件也没用!”
“你的想法是对的,可是······”
“你怕惹来麻烦?”雨亮笑道,“我说过嘛:‘梯子上’的人,怕影响仕途,不像我‘无产阶级”······”
“我不是这个意思。”乡长由衷地说,“我是说,评不评它文明村,终究不是目的,根本的目的是让太平村富起来,成为真正的文明村才是,这就还需另想办法······”
“你这话对,我就这个意思啊!到底你有理论,目的啊、手段啊,我就说不清楚。”雨亮兴奋地说,“可我倒有个办法,也算是手段吧,只是可能会引起一些震动,但我想这样反而好,说不定就能吹进新鲜风去,引出一个真正的好村风来······”
“你说说,什么手段?”
“就是黄沙,从黄沙上找出一个突破口来。一切由我来,当然还得你配合。”接着如此这般,说了那个办法。
乡长饶有兴趣地听着,“我的战友,我算服了你啦!可是······”
“你是怕这办法太‘歪’是不是?”雨亮叹口气,“唉,这才真正是无奈而为之啊!正面打不进,只能侧面攻了!”
“我是怕你会招来压力,事情闹大,你的日子不好过罢!也不要紧,反正乡工办还等着你呐!”
“谢谢你的好意。”雨亮诚恳地说,“不瞒你说,我还不想来工办呐!而且还不想离开太平村来这之前,我的确想离开,可现在我不想走了,我真想在太平村干下去呢!”
“那也行。”乡长端起酒杯,“就照这办法试试看!祝你成功!”
“祝太平村真正好起来!”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