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能和我一起吃饭,所以很难过?”傅盛朗的修长手指抚过郝思嘉柔软的墨发,“没关系的,以后都可以补回来。”
郝思嘉毫不见外地将眼泪一股脑蹭在傅盛朗的身上,“你是饲养员吗?干嘛每次都这么关心吃饭问题……”
从认识的那天起,郝思嘉就听王子扬传过“我舅舅要当你的长期饭票”这种话。他的确厨艺绝妙,这对于自认为独立但事实上只擅长组煮三鲜面条的郝思嘉来说,厨神形象瞬间高大。
可是上一刻明明还在说婚嫁问题啊。
“东江的夜景很迷人呢,宠物要陪我去吹吹江风吗?”傅盛朗轻拉郝思嘉的手臂,温柔地牵入自己的肘弯,带她向停车位置走去。
郝思嘉还未完全收住眼泪,听到宠物两个字时,没好气地笑出来。
还真的把自己当成饲养员了。
笑眼朦胧时,郝思嘉不经意瞥见自己留在傅盛朗胸前的一小片水渍,难免有点后悔。然而再看傅盛朗完全不介意的表情,心里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
八月酷暑的夜风夹带凌厉的热蕴,空气里流动的每一个因子都在喊热。
郝思嘉抽回出汗的手臂,轻巧地钻进了副驾驶席。
说起东江,郝思嘉也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走过江边大道,没有停下来好好看过平静辽阔的江流。
东江横穿T市,将整个城市划分为南边与北边。郝思嘉毕业后一直居住的CBD区位于北边,新开发的北边焕发出无限生命力,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来人往精英汇聚,生活节奏也随之越来越快,水泥森林拔地而起,愈来愈茂密。
相比之下,隔江相望的南边显得悠然得多。南边拥有大片老城区,部分保持原貌,部分被改造成为文艺气息浓重的创意产业园,还有一片地方就是沿江而生的大学城。
没有毕业之前,郝思嘉常和陆敏莉或其他同学到东江边漫步。江边有卖唱的流浪艺术家和学生乐团,有架开画夹免费给人画素描像的美院学生,有推车卖DIY饰品或小吃的各色商贩……
学生时代看什么都是美好的,可惜时光太匆匆。
“想什么?”傅盛朗悄然开启了车载音箱,经典的旋律丝丝入耳。
郝思嘉迟疑地转头看了傅盛朗几秒,噗嗤又笑出来。
傅盛朗不以为然,反倒将音乐声调大,“才发现饲养员大叔和宠物之间有一道跨不过的时间鸿沟?”
郝思嘉系好安全带,笑而不答。
蔡琴恬静而温暖的嗓音回荡在车里,仿佛暗藏一股能治愈疲惫和忧伤的力量。以至于郝思嘉静静地想起徐可的时候,也能保持平和的心气。
快半年没给她打过电话了吧,也不知道她在意大利过得怎么样。
想起半年前,郝思嘉在徐可身边见到的那个意大利中年男人,她忽然就一点也不想念自己的母亲。
无论是徐可,还是郝中明,他们最终都将组建新的家庭。
说起来还要感谢苏江北,如果不是他冒冒失失提出结婚,还不经商量地惊动了郝家父母,郝思嘉也不会那么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和自己的生活早已经这么格格不入,而她也不愿意再让他们决定她未来的任何事情。
一曲《你的样子》播到尾声,郝思嘉将音量调小,像是考虑再三后才说出心里话似的,“我的婚事,我自己能做主。”
“嗯?”傅盛朗不明所以,却能感受到郝思嘉平静语气背后倔强不屈的心情。
“我爸妈,都没什么空管我和郝天杰。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自己管自己。结婚这种事,当然也不用打扰他们。让他们各自忙就行了。”
眼前的街灯晃晃而过,被疾行的车远远甩在身后。
外婆,我要结婚了,您会替我高兴吧。
“要是你愿意,你就陪我去R市拜祭我外婆。”郝思嘉喜笑颜开地露出整齐的牙齿,看上去一点心事也没有,“外婆应该挺喜欢你的。”
“好,那我安排一下时间。”傅盛朗不由分说地答应下。
即便如此,郝思嘉还是安静沉默了。
为了维护她的骄傲,傅盛朗强忍住转过头去安慰她的冲动。
这个早就系上的心结,绝非三两句话就能解开的。
大学城离东江大约十分钟内的车程,也好在是这样,傅盛朗才能重新切换话题,不让郝思嘉深陷在她自己纷扰的念头里。
“原来东江南边有这么多小吃!”傅盛朗有点夸张地抹了抹下巴,仿佛那里有口水真的流下来过。
郝思嘉抖出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主动握上他的手掌,“捉到一只比宠物更馋嘴的饲养员。”
牵着手的两人漫步在熙熙攘攘却秩序井然的东江南道上,和周围无数对情侣无异。
不对,还是有点不同的。
“嘉嘉你站过去嘛。”
“不啦……”
“一定拍得很好看!”傅盛朗拍胸脯保证。
他越坚持要给郝思嘉拍照,郝思嘉就变得愈发尴尬和别扭,“你要拍就拍肉串,别让我入镜。”
傅盛朗笑而不语的点点头,举起趁郝思嘉不注意时从车上带下来的莱卡相机,咔嚓咔嚓。
“是不是拍到我了?!”郝思嘉瞪大眼睛,俨然一副“我就知道你不老实”的包青天面相。
傅盛朗诚实大方地将相机递给她看,郝思嘉却有点不情不愿。
“删了删了。”她咬着肉串摆手,像极了刻意要装成熟的小孩。
这模样直接逗笑了傅盛朗,他二话不说地将郝思嘉拉回自己身边,强行将取景器屏幕凑到她眼前。
屏幕上,背后的各色灯火虚成璀璨如星辰般的光点,一道从侧面斜投下来的黄光照得郝思嘉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黯淡。
她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木,然而双眼里却折射出不融于夜色的星芒。
“咦。”郝思嘉简短而清晰地讶异了一下,终于肯接过相机仔细看。
“不是路人照吧?我是专业的啊。”傅盛朗松了松紧束郝思嘉肩头的那条手臂,笑意灿若白昼阳光,“宠物满不满意?”
原来被人拍得漂亮,也会产生幸福感。
郝思嘉想起以前听陆敏莉挤兑林遥,说他拍照的技术还不如闭着眼睛乱拍一通的非主流青年,顿时唇角弯弯。
“这个饲养员——”她顿了顿,笑颜甜美,“是挺好的。”
江波粼粼,倒映着东江两岸的夜景。北边的繁华,南边的悠然,在夏夜流淌的碧波里也只是一掬稍纵即逝的影子,任时光怎么飞逝也不着痕迹。不过,有些出现过的美好,会被以别的方式留下。
比如说傅盛朗的相机里就收录了很多难以磨灭的静止影像。
守在小摊前等吃食的郝思嘉;原本走在人流中,被傅盛朗叫了名字之后傻傻回过头的郝思嘉;指着一栋新建筑,正要跟傅盛朗说话的郝思嘉……
嬉笑怒骂,拼成甜蜜的日常。
回家路上,郝思嘉一个人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时不时发出各种惊讶或感叹,但从来没有半句失望的抱怨或无情的嘲笑。
“那次相亲回去之后你有认真翻过我整理的简历吗?”傅盛朗的脸被掠过的街灯染出斑斓的光影,其上的笑容清浅疏朗。
郝思嘉完全不过脑地反问,“什么简历?”
“相亲简历。”
说的是那份资料啊。
郝思嘉目光飘远,似乎在努力回忆,不过结果早就已经明确,“早就找不到了。”
那就是没有再看过。
傅盛朗抬眉侧目,不怒自威,“完全没放在心上?”
因为无法判断他的介意是否真心,郝思嘉也不愿再说什么冒失的话,只沉思了一下,才侧过身含笑说,“不看也挺好的,这样以后可以慢慢发掘饲养员身上的优点。”
傅盛朗一言不发,将车缓缓停在了路旁。
好熟悉的情景。
郝思嘉认真想想,上一次他半路停车时,两人好像是在讨论求婚的事情。那这次……
为了证明自己不像傅盛朗所说的那样,每次提到结婚细节就羞赧逃避,郝思嘉略显生硬地挺直了后背,睁圆了眼睛看向傅盛朗。
他并没有像郝思嘉预料的那样面带波澜不惊的笑,反倒是透出一股担忧的怅然神情。
这件事让他感觉自己受轻视了,所以生气?
郝思嘉起初觉得惹怒傅盛朗的事件点有些奇怪,但细想后发现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三分欢喜,七分郑重地默看傅盛朗一刻,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动作,她悄悄松开安全带,然后攀上傅盛朗的右肩。
在触碰到郝思嘉温热柔软的唇瓣的那刻,傅盛朗心里所有的想法都简化为臂弯里从容不迫却不容反抗的力道。
真实的、分明的、细微的、具体的……变幻出千万姿态的情感,最终像一羽轻如空气的绒团,落定在跳动不息的心底,触地无声,却惊撼了整个天地。
“我用了美人计,你还生不生气?”郝思嘉如同偷了蜜糖的小鼠,缩回自己的窄小洞口,抖着她嘴边细长的胡须,一半得意一半期待地等待洞外的动静。
傅盛朗缓缓收回自己停放在郝思嘉后背上的右手手臂,“我本来也不生气啊。我只是替你担心,你怎么能把自己托付给一个你还不了解的饲养员呢?万一他技术不好呢?”
说到这里,傅盛朗突然狡黠一笑,补充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技术吗?”
开什么荤段子!
郝思嘉的后背躁热起来,像沾上了不安分的跳跳糖。
好在一则短信及时送到手机上,拯救了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的郝思嘉。
只是,这则短信的来历有点复杂,她看完短信之后的脸色很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