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后的日子是无聊的,7月初老妈帮我接的家教开始,是帮一个高一女生补习物理,用每个上午来细细的整理一个高中的物理内容,学着凯凯给我们备课时的样子,写满一张张A4纸,就像是细细的反刍高考前的点滴心情。因为那孩子在家完全没心思学习,所以主动和她说好每天下午到我家里来写作业,我也陪着她,看完一本本书,沉静如高考前,就像一切并未结束,只是偶尔停下来,看着眼前的孩子在重复我曾走过的那条路,才猛然醒悟那段日子已经远的看不见了。
把自己埋到书中,时间就过的很快,然而即使看到感慨之处,却再也不能划下来顺手递给坐在我后面的旁边的周新宇,有时做家教有了一些感想,想到他也在做家教,也许会和我有相同的想法,而我俩却再也无法交流。心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疼得厉害。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羁绊,会强大至斯。多年以后的我常想,如果没有那样一次大吵,也许我就不会明白失去这样一个人的痛苦,也许两个人只是平平淡淡的相处下去,也许我也不会相信自以为坚固的我们之前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就起了变化。
于是日子就在这种平静中的微苦中慢慢流过。有次那孩子受不住四个小时不休不停的学习,不解的跟我说:“我想不通你是怎么能一个下午坐在这一动不动,你又没有作业。”我淡淡的笑了笑:“可能是习惯吧。停课复习时,除了上厕所吃饭,连着15天我们都是这么坐过去的,从早上6:30到晚上11:30。而且是自愿,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你巴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能让你一直坐着奋斗。”她表示唏嘘:“我做不到。”我道:“经过了高考,你就知道没有什么做不到。我以前的耐性不比你好。”
“学习是一件苦事,所谓的苦是心苦,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熬得住这种苦,到那时候,苦就变成了甜,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甜。”我想起周新宇曾在我的随笔本上留下的一句话,这句话我一直想说,却怕那孩子嘲笑我太文艺,或太夸张,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还想告诉她许愿的故事,却觉太传奇,除我之外也许不会有人理解。在旁人眼中,也许这个故事就成了,一个叛逆的差生在高考前离校出走而后回来超水平发挥考上了重点大学。
在这日复一日的专注中,我才渐渐明白一件事情。对一个人而言,成就感是很重要的,高三之所以快乐,是因为觉得自己做出了点事情,有成就感,所以才觉得这种乐盖过了辛苦。
现在的我想到当初那股拼命劲儿,依旧会被当初的自己感动。要是一生面对任何事都能尽全力,那人生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我确实就在一个月里,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这个孩子的物理教到像我一样的水平,花再多力气也在所不惜。
专注的日子是可贵的,也是可敬的。半年后的我知道,当初物理只能考40多分的她这次期末考到文科班第一。我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感谢,感谢她让我明白了这种可贵和可敬。
一个月后我意外的收到许愿的来信——我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家庭地址。全黑的信纸,用诡异的白色笔写着字:“如果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用一种解决方式该多好。当看到身边的一些人,比如你,有那么一阶段,友情爱情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才想起自己也有过痛苦的时候,只是现在终归平静坦然,时间是一副良药。情绪归于平静的速度越来越快,这究竟是一种解脱还是麻痹。不管是哪种,现在的你可能还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也许你还在陷入回忆,那种回忆,是昔日的荣光还是怅然?仔细想想,还是庆幸把自己的一部分十七岁交给了你,你们三个人。啊,对了,也许你还没有想通一件小事,或者他已经告诉你了?——他那么用功的一个人,为什么每周六要去新华书店?无需多言。在Y城等你。”
我心中泫然,缓缓放下信纸。周新宇啊周新宇,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怎么了?感动了?可不止这一件。”恍惚之间,仿佛看到许愿就站在我面前,这么说道。
“还有什么?”
“身为当事人的你不留心,反倒要我这个局外人来留心?”她讥讽的一笑,“我猜你是眼里只有路遥,所以刻意忽略吧。”
是啊,只是我刻意忽略而已。
一些事情很自然的回想起来。
为什么那天晚上他会忽然出现在水杉林。
我住院的时候,他是怎么知道我生了什么病,忌吃什么东西。
他和许弋为什么自始至终的针锋相对,以及全班一起唱K时他那句匪夷所思的“这件事还没完”。
他那晚为什么会说那句“我也不比你好多少”。
我们说话的方式,行为,从一些小习惯到一些大方面,何以会几乎一样。
只是当我幡然悔悟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失去了他。
下午给小盆友教课的时候,我恍恍惚惚。
休息的时候小盆友问我:“姐姐你今天怎么了?”
我有些讶异的挑眉:“怎么了?没怎么呀?”
她撇嘴道:“今天上课你还没我认真。”
我顿时像被戳中心事一般,只能跟她打哈哈:“没事没事,上午收到一个好朋友的信。”
“是不是男生呀?”小妹妹一脸暧昧的朝我笑。
我朝天翻了翻白眼:“你姐姐我哪有那么大魅力?”
“有啊。”她大力的点头。
我看着她稚气的面孔,不过比我小两岁,却无端觉得小很多,顿时觉得高三一年的维度让人怀疑。我眯着眼睛故意逗她:“那你说说我有什么魅力?”
“认真。”小盆友看着我一脸认真的回答。差点没让我喷出来。
“谢谢了。”
“这不是姐姐跟我说的么?把一件小事做到极致就是伟大。”小盆友执着的追问。
“……”这下轮到我失语了,是啊,这是凯凯教导我们的。我竟然嗤之以鼻。
“姐姐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妹子,你要不要这么善解人意啊。”我拍拍她的头。
小盆友被我的话逗笑了,但还是本着一颗八卦的心追问下去:“说嘛说嘛,信上写了什么?”
“骗你的啦,跟信没关系。不过姐姐问你,你喜欢一个人,一心等着毕业,然而毕业后你却不想跟他讲了,想要放弃了,这是怎么回事?”
“执念。”她缓缓开口。
“哈?”我对她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表示惊奇。
“其实你对他已经不是喜欢了,已经索然无味了,但是你觉得,如果没个结果,自己所付出的就不值得了。”
“是么。”
“是呀,姐姐,你已经不喜欢他了。”
“好啦,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我笑的奸诈。
“杀了我吧……”她仰天长叹。
“喂喂,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好了,那我再问你,一个人一直在默默喜欢你,为你做了很多事,而你从来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他却不喜欢你了,最可怕的是你发现你喜欢上他了,你说我这叫什么?”
她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似乎才听懂我的意思,然后摇着脑袋吐出两个字:“傻瓜。”
“怎么解?”
“姐姐,这又不是物理题。”她嘟着小嘴嚷道,“无解。”
“连朋友都没法做了?”
“这要看他的选择了。”她怯怯的小声说。
没错,就是这两个关键词,执念,和傻瓜。
然而傻瓜的执念已经放下,她仍然是个傻瓜。
我的学生给了我最简单明了的答案,那就是学会放手以及顺其自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是时候重新做人了。”
家教在一个月后终于结束,紧接着学车就开始了。偶尔的我还会跟同在龙城的肖黎和子衿相约着到处去玩。那短短几天的休息日里我们逛遍龙城的大街小巷,吃遍所有街头小吃,似乎要在远离之前,把这一切都深深留在脑海里。
每周六去一趟新华书店成了我固定的习惯,或者又一个执念。也许是为了祭奠我的高三,也许是为了祭奠那个曾和我一起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是我再也不会碰到他,他在8月初就收拾行李去了西安,成了我们这一群人中最早离开的人。
手游走在书与书之间,心里感叹,要经过多少淬炼,才能写成这样一本书,同样的,要经过多少淬炼,才会觉得自己“腹有诗书气自华”。想起我和他多半是结缘于文字,无论是周六晚上的新华书店,还是平时的随笔交流。
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对上对面一双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顿时带上笑意,嘴唇微启:“安莹。”
我有些无奈的朝他“嗨”了一声。刻意没理他那条“好好谈谈”的短信,结果还是被我遇上了。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弋从书架那边走过来,嘴角轻扬的打量我:“还是这么爱看书。”
我对他语气里轻佻的熟稔一向不习惯,皱了下眉,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
“有没有时间出去喝点东西?”
我极其嘴快的回答:“三个人一起喝?免了吧。”
他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眉毛跳了一下,道:“夕颜这星期在江西旅游,当然不会来喝咖啡了,莫不是你还跟谁一起?”
“没。”我简短的回答,眼睛还是停留在书架上,打算不再搭理他。
谁知他却说:“听你刚才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行咯?”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可没这个意思。”
他也不再说笑,语气稍软,带了点恳求的意味:“走吧,我请你。跟你讲一个故事。”
我最终没有拒绝。
走到市中心的星巴克,我摇头:“吃不惯。”潜台词是“吃不起。”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排斥,淡淡道:“我和夕颜每次都来这里的。”
我苦笑不得:“好吧好吧。”
“你这次又要跟我讲什么故事?”我歪着头朝他笑,表情嘲讽。
“你不要用那种嘲讽的眼神看着我。”许弋苦恼的抓头发,“这样我就会犹豫要不要对你说实话了。”
“你大可以不讲实话,我还没聪明到有能力去怀疑。就像以前。”我继续道。
他显然是被这句话刺伤了,抬头有些失望的看我。
我笑出来:“好了,这句话你就受不了了?这是我欠你的几句话。所以……”我认真道,“你恐怕还没忘记,你一直还欠我几句话。不过不要以为我是一直没有死心,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原谅我好奇心比较重。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这是你一个心结,作为朋友,帮你解开一个心结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他这才松了口气,眼神渐渐深邃:“安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如果不是……”
我赶紧作出暂停的手势:“打住。”
他笑了笑:“没有如果。对你讲这个话是一种亵渎。你放心,我接下来的话都是实话,讲完后,你一定会彻彻底底的看不起我和顾夕颜,所以你可以知道,我绝对没有半句谎话。”
“只有对你我会冒着被你恨的危险也要讲实话。”他这么说。
我心里疑惑着,他却立刻继续讲下去:“我和她每次冷战,吵架,都会有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
“什么意思?”我更疑惑。
“意思就是,当初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和她分手。这是我们一贯以来的所作所为,不是她另外找男生,就是我另外找女生,但每一次的结果就是,我们俩和好,另外的那个人等于不存在。这是我们俩证明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一种方式。最初,你没什么不同。”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时,我顿时有了向他挥拳的冲动。“你们两个魔鬼!玩弄别人很好玩吗?”却又想到自己也是那被玩弄对象中的一员,不禁油然而生一种羞耻感,“我真是瞎了眼。”
“对不起。”他赧然。
“说下去。哪天说不定可以当我小说的素材。”我刻薄道。
“但后来,你是不同的。”他坚定的说。
“哪方面?因为我没有对你趋之若鹜吗?”我冷笑道。
“我跟你说分手,不是因为顾夕颜和我的关系回到从前,而是我尊重你的为人,也是怕自己真的喜欢上你。因为是你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作为有多可笑。”
我深吸一口气,道:“许弋,我说了我还没聪明到有能力去怀疑。”
“你觉得我现在有向你说谎的必要吗?”他苦笑道,“而且我绝不可能喜欢上你,你这样的女生……”
“我怎样?”我忍不住问。
他无奈的摇头笑笑:“太过于要求真实。其实有时候,把一切都弄清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
“这话早在半年前就有人跟我说过了,但我天性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我摊手。
“我知道,所以知道这些话非跟你说了不可,不然你就连自己都不放过。”
我不置可否的笑道:“真懂事。”
“还有一件事……”许弋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些话是周新宇要求我跟你坦白的。”
我心里一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了半天,故作淡然问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没说什么,干了一架。”他嘴角一歪,笑道。
“什么?你你你……你干嘛打他?”我急道。
许弋立刻用一副委屈的表情对着我:“天地良心,我可是什么都没干,是他自己莫名其妙打人的。”
我这才松了口气,心里释然,于是故意道:“打得好,谁让你耍了他最重要的人?”
“你说谁是他最重要的人?”许弋反应敏捷,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是怎样的一句话,赶紧遮掩过去:“的闺蜜……”
许弋盯了我一会儿,继而奸笑道:“你就别掩饰了。”
我摇头:“口误。”
“但你的潜意识在那不是么?”他笑道,“实话说,比不过路遥我还有点不甘心,但比不上周新宇,我倒是没话说。”
“你真的误会了……”我掩饰道。
“是么。”
“一个人在你心里的定位一旦在那儿,就会永远在那,很难改变。所以这一整个高中生涯,我最不想知道的真相就在这儿,关于周新宇。我甚至可以坦然面对当初路遥给我心里留下的所有疑问,一个个去解开,但在周新宇这儿,事情还是模糊些比较好。”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想知道真相,是不会畏惧真相,不会畏惧,是因为没有感情。”
许弋一句话道出真相。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叹一口气。
“怎么说?”许弋疑惑。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了许弋也不会懂。他去找他,已经算是他潜意识里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想要放弃了。他知道我求真相但生性懦弱,所以擅自替我做了这个决定。
“不说了。”
许弋看着我诡异一笑:“好神奇,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有一个心结,只不过现在的心结换了一个人。究竟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心结?”
“后者吧。”沉默良久,我轻描淡写的吐出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