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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暗流涌动

怒荷寨正中,坐北朝南的一座鼓楼内。

杉木制的古式床边,白衣女孩猛地站了起来,面色惨白,水蓝色的眼睛在眼眶中晃动不止。

“老爷爷,这是为什么?”

来人的面目尚在暗处,她眼睛还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阴影。

“万物皆有终,一切不过命。天意如此,无能为力。”

扑面而来的寒意,令白衣女孩身形不稳地往后小退了一步,下意识想离开对方的范围。

当的一声。

然后是一阵滚动声。

有什么东西从女孩的袖中掉落,滚落到床边。

枯槁缺水的手缓缓捡起脚边的物体,对着开窗打量了一番。

那是一只紫竹六孔箫。

管身圆满、纹理细密顺直,世间少有。

浑浊的眸子瞬间睁大,清晰而犀利地看看那只箫,又看看一旁的白衣女孩。

他在银白的胡子上抚摸了一阵,斟酌良久,意味深长地看向女孩。

“请问越姑娘,是怎么得来这只箫的?”

闻言,女孩定了定神,答道。

“大约一个月前,由一位乐师相赠。”

“那么请问越姑娘,那位乐师可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

一张清澈无邪的孩童面目跃然眼前,女孩思虑一瞬,答道。

“年轻有为,纯净清新。”

坐在床边的老者撑着手中的拐杖,有些艰难地起身,缓缓转向门口,飘渺地抛出一句话。

“越姑娘,也许这个寨子的命运尚有转机。”

银白的发须中,沟壑纵横的脸轻微地朝向女孩的方向望去。

“只要越姑娘,你愿意……”

女孩竖起耳朵想听到后面的内容,却被一声摧枯拉巧的巨响遮住了。

巨响之下,似乎有鼎沸人声,层出不穷,气势汹汹。

紧接着,依次相连的鼓楼内传来此起彼伏、急促有力的脚步声,遥相呼应,紧锣密鼓。

女孩刚想张口询问,却见正要出门的老者神色匆忙地将手中的拐杖抬离地面,颇有节奏感的在木门上敲击了几下。

瞬间,木门所在的整面墙壁微微颤动起来,簌簌地落下木屑,飞扬飘散,无孔不入,令人窒息。

女孩赶紧抬手捂住口鼻,眯着眼睛看向那面墙壁。

木屑落下之处,木制墙面上显出一幅凹凸不平,粗犷大气,简单质朴的浮雕。

浮雕上下,两只美丽的大鸟身体弯成灵巧的半弧流水状,成回环之势,交相辉映,似在相互追逐嬉戏,莺歌燕舞。

立在飞沙走石中的老者却泰然自若,毫发无损,他用手杖轻轻破开身子附近的烟尘,稳步走向女孩,将手中的那只箫放入女孩掌中,神情严肃地说道。

“对不起,越姑娘,老朽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请你带着这只箫一路走下去。”

话毕,墙壁上那一双大鸟竟似活了一般,丰满羽翼缓缓地浮动起来,向着顺时针的方向轻舞身形,神情姿态,悠然自得,超凡脱俗,翩然若仙。

一只手突然在此刻覆上她的背部,微微用力,将她推向两只大鸟旋转的漩涡中心。

一瞬间,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手足无力,一整面墙直直扑过来。

水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慌震惊,无力反抗地瞪着那骇人之物。

眼前,一片漆黑。

背后,似乎靠着坚硬的一物。

而触手之处,却好似沾上了什么温软潮湿的物体。

她抬起手,试图看看掌心,却发现视线还未适应黑暗。

她拼命地眨着眼睛,努力地分辨着眼前的物体。

良久,手心中,黑乎乎的一团浑浊浮现出来。

“这是……泥土?”

柔荑手尖,相互轻揉,又放到鼻孔处闻了闻。

沁入心脾的,却是一股安适舒服的香味。

水蓝色的眉目疑惑地转动,扫视着四周。

身侧,是目不暇接的细长倒三角石柱,头顶,是琳琅满目的狭长倒挂石棱。

石柱林立,钟乳倒悬。

石笋,石幔,石禽,石兽惟妙惟肖,石树,石花,石蘑菇,石果晶莹剔透。

绚烂多姿,千姿百态,美不胜收,五光十色,眼花缭乱。

一片璀璨夺目之后,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端立其中。

女孩依着身后所靠之物缓缓起身,那里,已经不见方才的墙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粗壮的石柱。

起身间,手中握着的一物陡然发出灿灿光芒,直指向前方那个黝黑的洞口,只是一瞬,射入洞口的光线便被黑色吞噬了。

发出光芒的,正是刚才老者郑重交到她手上的那只紫竹六孔箫。

“这是……要我进去?”

天地间,一片寂静。

唯有的是,自己的脚步声,自己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屏声敛气,摸索着,试探着,挪动着。

这条不知多长的路,正折磨着女孩的精神。

一片黑暗的前方,不知何物在等待着她。

老者那严肃的表情还清晰可见,口中的话语还依稀回响在耳侧。

不能保证安全吗?

她自嘲了一下,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以后,又有谁保证过她的安全呢?

安全,离她过于遥远,不安,常伴她左右。

在这样一个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世界里,她受的痛苦已经让她有些麻木。

那么,也不怕再多一点。

手中那支紫竹箫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直射向前的浅浅微光,引导着她进一步前行。

伸手所触的洞壁上,凹凸起伏,粗糙摩搓,潮湿冰冷。

眼光所及之处,狭长的通道似乎宽敞开阔了几许。

女孩将紫竹箫抬高到齐眉处,以便光线照得更远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

盈盈微光下,映入眼帘是两面洞壁夹击下的洞道。

高耸陡峭的洞壁上,参差不齐,此起彼伏,凹凸不平的样子似曾相识。

这,与片刻前在那鼓楼内墙壁上所看浮雕,手法神态,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这里所刻,远远不止一幅,也远远不止两只大鸟。

一幅接着一幅,条理清晰,井然有序,两面洞壁上所刻,好似在记录一个古老远久,鲜为人知,震撼人心,悲惨凄凉的故事。

那雕刻着的洞壁历史中,主人公是一位长在云端的少年。

他聪明伶俐,多才多艺,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受尽关爱,众星捧月。

其中,他尤其擅长一项,也是最受瞩目的一项,便是吹箫。

理所当然的,他成了当时统治着他所在之处的帝王乐师。

他日复一日的吹奏着,独自演奏过,琴瑟和鸣过,成为各种各样、神态各异的舞者的伴奏者,成为大大小小、零零总总的帝王之宴上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岁月流转,时光荏苒,匆匆忙忙,庸庸碌碌中,他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华。

王座上的人换了又换,他却始终坐在大殿上那固定的一角,重复演奏着不知已经演奏过多少遍的歌曲。

生命于他来说,过于长了。

在他眼中,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脆弱短暂,都是那样不堪一击,转瞬即逝,随风凋零。

唯独留下他一个人,寂寞的一个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珍惜它们呢?

他不对任何事物倾注感情,不去抓住任何东西,漫不经心,置身度外,事不关己。

也许,这才是一切根本原因吧。

他以为,那悠长枯燥的演奏岁月掩埋了他的青春,也掩埋了他的内心。

他以为,这样就会保护好自己。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是一场鸟类攻击人类的战乱。

他没有去关心一切的起因和发展,他只在大殿上听到不怒自威的王者吐出一句话。

“鸷鸟甚喜箫声。”

毫无犹豫地,他凛然上前,低头俯身,自荐请命。

此刻,那个文静澄澈的乐师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一场轰轰烈烈的破茧成蝶。

这么久,他只是在隐忍着,等待着,在漫漫更替中,迎接这一个机会。

帝座上,衣袖一挥,他掩住心中切喜,顷刻前往。

洞内。

走在洞壁下的白衣女孩一幅一幅看着,一步一步向前走着,面色一点一点严肃起来,将手中的箫一分一分握紧。

前方,廊道隐隐有回转之势。

星星点点的光亮投射在洞面内,柔和似水,波光粼粼。

她急着想知道故事的下半部分,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拎起裙边,小步跑了过去。

颠簸,喘气,希望,未知,同时回荡在这狭窄的空间内。

一个转弯,一片光亮射入眼中。

面前,却是一片开阔平坦、湿润温香的土壤,在倒悬的钟乳石下,显得格外突兀。

土壤正中,供养着一株黑青相间、寸叶不生的苍天大树,直顶向溶洞顶端,茎蔓相缠,气拔山河。

大树根,端放着一个灵巧的晶莹剔透的水晶箱子,投在洞面上的光亮,无一例外,均是从这箱内发出的。

那水晶箱子里,似乎有一物陈放其中。

一袭白衣轻移莲步,踏上那松软的土地,着魔般地向着那静置的水晶箱走去。

水箱里,那个物体居于清澈见底的液体之中,漂浮得不高不低,恰到好处,那些液体像温柔的母亲之手一样,柔和地包裹着那物,不想让其受到一丝一点的伤害。

猛然间,白衣上,水蓝色的眼瞳惊得睁得滚圆,扬起衣袖,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水箱中的物体,不是别的,而是一个数月大的婴孩。

那婴孩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分明就是已经死亡,却依然面色红润,发丝浓密,栩栩如生,宛如安睡。

透彻心骨的寒意使女孩猛地一颤,一个词猛地划过她的脑海。

逃。

一定逃离这里。

只有逃离这里才可以。

她抬脚转身欲走。

“越姑娘。”

头顶上方,一字一句缓缓的声调,清晰澄澈地滑入耳畔。

那树根处的女孩收回脚步,婷婷回转身子,抬起水蓝色的眸子向上望去。

几乎是意料之内的事情,看到来人,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有的,更多是悲切。

“好久不见了,乐公子。”

一身棕色旗装立在青黑之树的枯干上,马蹄袖的袍褂,腰束衣带,没有任何刺绣,却简单大方,合适得体。

倒影在水蓝色眼睛中的,是一张稚嫩秀气、清新澄澈的孩童面目,好似西域所绘的天使一般纯净美好。

一如一月前所见,一丝一毫,未曾改变。

时光在他身上好似停住了脚步。

这个人人都期盼拥有的特质,当她真正遇到之时,没有一分的羡艳嫉妒,只觉得恐怖异常。

棕衣男子直直从树干上向下跳去,不着任何保护,面无表情地直对危险,无动于衷,一瞬间,竟给人一种要自我了结的错觉。

他,是这样一个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

“不要啊!”

一声凄厉的喊声从地上破空而出,久久回荡在洞穴之中。

然而,那俯冲的一袭棕衣却在凌地几厘处凭空停住,一双马靴结结实实地踏在松软的泥土之上。

他动作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水箱边的白衣女孩,一字一句说道。

“担心我会死的,越姑娘,你还是第一个。”

秀气的孩童之面微微转动,从女孩身上移开,看向水箱中的婴孩。

那双片刻前还有些死气沉沉的眸子,在投到水箱上的同时,便骤然恢复了与外貌相符的天真无邪。

那里溢出的,满是殷切之情。

徐徐,他抬起脚,一步一步地走向水箱。

终于,他在水箱边停下,抬手向那静止的面孔伸去。

那样爱怜悲切的神情,那样想触又触不到的苦楚,那样追之不及的无限后悔,分毫不差地倒影在水晶箱面之上,反射到女孩眼中。

感同身受般,静静立在一旁的白衣女孩手中,那只紫竹箫发出一声凄凉悲鸣。

这个人,所思所想都是怎么让这个婴孩复活。

脑海滑过的这样清晰的想法,把女孩自己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水晶棺上,棕色的眼眸缓缓抬起,幽幽打量着白衣女孩。

“原来,越姑娘,还能窥视到别人的想法。”

那伏在水晶棺上的身形冉冉直起,逆着光线的棕衣男孩不紧不慢地抬起脚,渐渐向一旁的女孩走来。

每一分每一秒,都更加接近目标之人。

那被逼近之人,却定定地立在原地,连颤抖都已忘却,不知害怕地直视回去。

猛然,披散的浓黑秀发下,如画眉目笑意嫣然。

棕色的眼眸微怔,游过一丝犹疑。

正在靠近的脚步,缓缓收了回来。

“越姑娘,何事发笑?”

面前的花容月貌笑得更加明艳动人。

“乐公子,你将我引到此处,是有事要说吧。”

棕色的眸子一瞬间睁大,从容的表情旋即消散。

面前的白衣女孩笑意不减。

“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再为乐公子砌一壶茶水吧。”

青黑相间的枯树根处。

一张凭空变出的香几上,排放着一套静致的茶具,样式竟与当日在叶府中的一模一样。

柔荑之手轻拂过那套熟悉的茶具,一时间有些恍惚。

“乐公子记性真好。”

坐在香几边的美少年一言不发,默默看着她沏茶。

她轻轻合上眼睑,深深呼出一口气。

再次开启,温柔似水。

她轻轻取出茶叶,观其形,闻其香,将茶叶轻轻置入瓯杯中,继而高提水壶,冲入沸腾泉水,并盖上瓯盖,片刻后,翻开瓯盖,细闻瓯盖,随后,将明亮清澈的茶汤从瓯杯倒入茶碗中,细分成两小杯,敬奉给对面之人。

一系列连贯动作,一如往昔。

只是当时,她心中时时担心一个人,身边刻刻陪着一个人。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对面之人毫不客气地借过茶杯,用眼睛细细的打量着自己杯中的茶叶,又陶醉地闻了闻茶杯,复而抿了一口。

入口香甜,既有绿茶的清香和天然花香,又有红茶醇厚的滋味,不寒不热,温热适中,在水中的叶片中间呈青色,叶缘呈红色,好似镶了一条边。

美少年满意地笑了一笑,宛如天使。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袖中,却掏了一个空。

“乐公子是否在找这个?”

一只紫竹六孔箫递到他的面前,一只芊芊玉手附在其上。

棕色的眸子里波澜不惊,他伸手接过那只箫,随即,棕色的衣衫徐徐站起,向着对面微微弯了下身子。

他将两臂自然向前,两手持箫,手指自然弯曲,挺直胸腰部,将箫放在嘴上时与身体约成一定角度。

悠长、恬静、抒情的曲调,从他的唇中倾泻而出,幽静,典雅的情感流转在整个洞穴内,形成层层叠叠的回声,空谷传响。

箫声绵绵,委婉动听,深远流畅,犹如仙乐。

棕衣男孩陶醉般的双目微合,专心致志地吹奏着,置身一切琐事之外。

绵绵悠扬,绕梁不绝,直叫人心情舒适。

一曲吹毕,棕衣男孩轻启双目,平静地向对面的女孩又行了一礼,静静说道。

“越姑娘,是否愿意听一听那洞壁上故事的后续?”

青黑相间的树根底下,蓝色水晶般的眼瞳晶莹得闪着光芒,泛起粼粼波光,如泣如诉。

她专心致志看着的如画男孩,正缓慢地轻拂着手中的紫竹箫,将箫的每一条纹理都一一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许久,他轻启朱唇,一字一字吐出。

“正如越姑娘所见,那位杰出少年自荐请命去平息战乱。

他随从一位将军所带领的大军,来到战火中心。

从小娇生惯养、自诩看破凡世的他,被眼前的惨状震撼了。

尸横遍野,饿殍满道,堆垛死尸,流血千里,血流成河,烽火连天。

极目所望之处,天下地下,唯有血色;振聋发聩之声,四面八方,唯有厮杀;风中弥散之味,此起彼伏,唯有腥臭。

那一切,分明是一个人间地狱。

而血色天空中,嘶鸣着的,扯动着的,是成群结队、数以万计、遮天蔽日、杀意凌然的鸷鸟。

连日的厮杀与愤怒,已经染红了它们的眼睛,已经淹没了它们的理智。

只要阻挡在面前的,不论是谁,都是它们的敌人。

坐在将军身侧的他,害怕了,畏惧了,却强作镇定,不敢被他人发觉。

将军巍然肃穆,运筹帷幄,略一思量,取出一面镜子,直向天空默念起术语。

地动山摇,惊天动地。

眼前是一团铺天盖地的黑烟,将那不可计数的鸷鸟无一例外地扑到地上;耳边是一阵不绝如缕的嘶鸣,那是生命将要终结前的绝望之声。

一声令下,千军万马,气吞山河,奔涌向前,纵横驰骋,横扫过去。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颤栗得不知言语。

他微微侧头向将军看去,犹然记得,当初为将军的舞蹈伴奏之时,还是那样柔情的一个男子。

那日在帝王之宴上翩翩起舞的少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模样?

此刻,他只觉这个人不怒自威,气势凌人。

如此一来,他的计划不是要破灭了?

突然,将军凤目紧眯了起来,神情严肃地看向战场上一处。

他随之看去,那黑烟之中,不知何时被破开了一个口子,并且迅速增大,下一秒,一个黑影从中蹿出。

身处高处的他看得分明,那是一只正要逃跑的鸷鸟。

如果一群鸷鸟他无能无力,那么一只受伤的鸷鸟他还是力所能及的吧。

他向将军一拱手,策马驰骋,直向敌人奔去。

然而,那只鸷鸟很快发现了他,拼死扇动受伤的翅膀,向相反的方向飞去。

他紧随其后,咬住不放,盯着天空上的颤颤巍巍、时上时下的身形,一路奔驰。

许是身上的伤势过重,许是刚才逃出用力过猛,那一扑扇的身影没有飞出多远,就突然间像断了线风筝似的,直直坠落下来。

他看准了方向,穿过茂竹密林,踏过淙淙溪水,逼近了奄奄一息的敌人。

青黑相间的树木下,靠着的却是一个女子。

她****着身子,用背后巨大的翅膀微微包裹自己,正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伸手抚摸之处,高高隆起,不日将要分娩。

看到停在一边,赶来终结她性命的人,她没有害怕,微微一笑,看向敌人的眼光,却没有求饶,仁慈得好似在宽恕对方。

‘公子,是来杀我的吗?’

来人没有答话。

她低头,抚摸一下自己滚圆的肚子,欢喜地说道。

‘我的孩子,不久就要出生了,公子,觉得他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她眼神慈祥而圣洁,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

‘公子,你知道么?

这孩子的父亲,是一个人类呢。’

她眼神中呈现出向往的闪光,脸上洋溢出喜悦之色,回忆道。

‘还记得那一天,我从这原本绿意盎然的若木树上空飞过,突然,传来动听的箫歌,绕梁不绝。

那是我从没听过的箫声,我躲在树上,偷偷探望吹奏之人的样子。

他穿着一袭纯白的衣衫,站在树荫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只是一眼,我便芳心暗许。

一曲吹完,他将箫收入袖中,恭恭敬敬地向着树上行了一礼。

‘方才在下不知有人在此处,无意冒犯,还请宽恕在下。’

原来,聪明的他早就发现了我。

我生怕他看到我原本的样子会被吓跑,连忙化为人形,翻开枝叶望向他。

‘公子不必道歉,倒是我偷听才不是。’

他抬起头,看到我的一瞬间,有些惊讶,或许因为我是按照他们画中的女子形象变化的,他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看得有些出神,随即反应过来,慌忙低头一个劲地向我低头认错。

那场邂逅之后,我就总是偷偷跟着他,试着了解他,去他去的地方,看他看的书,听他吹奏的箫声。

每一天,我都在他必经的道路上,等着他,装作偶遇,与他擦肩而过。

这样许久之后,终于,有一天,他拦下了我。

他哆哆嗦嗦地向我行礼,问我是否已有说媒的人家。

当我告诉他没有的时候,他欣喜而激动地抬起头,道,‘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三天之后,在下将去府上提亲。’

于是,顺利成章的,我们成亲了。

当然,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亲戚朋友都是我的族人变幻的。

他待我很好,我们海誓山盟,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虽然我担心他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可心存侥幸,只希望,这一生都会这样安稳快乐地度过。’

倚在树下的女子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来。

‘天违人愿,这一切却被纷飞战火打破了。

那一天,一个受伤惨烈的鸟族士兵倒在我和他的小屋门口,弥留之际,告诉我,我的族人正在遭受灭顶之灾。

一瞬间,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注意他的反应,当即化为原型,向战场方向飞去。

一场战役下来,姑且保住了族人,我赶忙回去我们的小屋。

那个人,却已消失无踪。

空空如也,家徒四壁,好像黄粱一梦。’

她浅浅轻声道,倾诉般地继续摸摸自己的肚子。

‘不久,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也曾想过不要他,可是,当感受到他一天天在我的身体里拼命的生长,我就狠不下心来。

这个孩子,没有杀过一个人,没有任何经历过任何事,他没有任何错。

他是这世上最纯净无暇的生命,他是这样渴望着这个未曾谋面的世界。

每一天,我都在想着,他喜的样子,他怒的样子,他哀的样子,他乐的样子。

公子,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她宁静而安详,眼中带笑,真诚恳切地看向来人。

‘公子,我的性命不足珍惜,你随时可以拿去。

只是,这个孩子,你能不能放过?’

一旁立着的人一言不发,心里转过千万个想法。

本来,他以为会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本来,他计划着经历一场殊死搏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然后,装死过去,隐姓埋名,遁入山林,逃离那一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可是,遇到的竟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还是一个处于最虚弱状态的孕妇。

这样的对手,谁都不会相信他战死。

他正在犹豫该如何处理之时,树下的妇人却发出一声痛苦万分的喊叫声。

在她身下,一片血红缓缓浸湿了土壤。

他知道,这是什么预兆。

即使他年岁悠长,却也没见过女子分娩。

他一时间慌了手脚,愣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

女子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细密的汗珠爬满了额头,勉励向他笑笑。

‘公……公子,能不能麻烦你,过来……帮帮我。’

许是从未接触过的一幕震惊了他,许是女子的真诚打动了他,许是要来临的新生命触动了他,他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快步走向前,蹲在她的身边。

从来没有哪一天像那一天一样,让他觉得漫长又惊喜。

那日的一切都好像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他还记得,他全然放下了自己的身份,跪在地上,满身是血地抱起那个呱呱乱叫的小生命的时候,他那样欣喜的感觉。

那一刻,他的世界开始不一样了。

那一刻,他感到手中生命有力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那一刻,他想,原来他一直贬低的生命,竟是如此丰富多彩,竟是如此朝气蓬勃,竟是如此宝贵不易。

他笑了,非常开心地笑了,破开心中厚墙,第一次真正的开怀大笑。

然后,他把那个生命小心地递到女子面前。

女子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抬手想触一触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却在半路垂下了手。

他慌忙一只手扶起女子,一只手将孩子抱到她面前,询问她情况。

她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晶莹的汗滴,嘴角温和慈爱地上扬,气息微弱地说道。

‘公子,能不能麻烦你护他一生平安呢?’

看着抱着她的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惨白的脸上释然地笑了笑,瘫软下去,勉励吐出一句话。

‘谢谢公子……能遇到公子……真是太好了……’

那一瞬,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静静把她缓缓平放下来,将婴孩放入她的臂弯中,站起身,从怀中取出那只临行前帝王赠与他的紫竹箫,吹奏起来。

这只箫,就是专门为了将对手送往奈何桥的‘往生之音’。

至于是否发挥出能力,完全取决于吹奏者的心境。

那一曲,他如此投入,如此用情,如此痛苦,如此声嘶力竭,如此拼尽全力,却没有用一丝技巧,也没有意图将她残杀。

树根下,那安祥的面容满足地听着,享受似的,缓缓合上了眼睑。

他却依然不依不饶,不愿停下地反复吹奏着。

远处,哒哒的马蹄声紧锣密鼓地传来,由远及近,由弱及强,不一会,大队人马出现在树根之下,为首的一匹一声嘶鸣,直直停到了他的面前。

那匹骏马之上的,正是一夫当关的将军。

将军看着不停吹奏的他,又看看一边的母子,眼神轻蔑。

‘一切已结,尔适可而止。当务之急,乃反殿复命,回禀战况。’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命人将他架起,强行带他离去。

树根下,女子怀中婴孩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他肝肠摧断,心如刀绞。

他一改往昔漫不经心的态度,试图挣开束缚,但终究力量悬殊,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那树根下母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渐渐地,耳畔只余哭声的回响。

那日,大殿之上,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请安,而是一言不发地长跪不起。

帝座上的人问他,这是为何。

他头也不抬,一个劲地磕头,直到头破血流。

或许,唯有痛楚,才让他感觉到真实。

帝座上的人有些不耐烦,衣袖一挥,准他一个恩赐。

空旷寂寥的大殿之上,形单影只的他再次行礼,请求的却是辞去仙位。

即使没有抬头,他也能感觉到迎面而来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

最坏,不过一个死字。

而这于他,也是一种恩赐。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须臾之后,帝座上的人愤然离去。

他喜出望外,朝着帝王离去的方向深深行礼,而后卸下一身官服,无比轻松地转身而去。

青黑相间的若木树下,他抱起那给予他全新希望的小生命,暗暗发誓要护他一声平安。”

说到此处,一袭棕衣声调有些拔高,停顿了下来,缓缓转身,走向水晶棺材。

“可是,世事难料,变化无常,即使是他,也没能完成与那女子的约定。”

棕衣男孩幽幽望向她,棕色的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动。

“越姑娘,这里便是当初那个婴孩。”

他还没有死,

只是,停住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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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萌妖非萌妖,狂妃非狂妃;白雪无殇歌,闲赋为寂寞。追杀,暗杀,种种不公平的待遇,这个柔弱的女子落泪了,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宛千年,北冥国的准王妃,神女转世的女人一夜之间俨然换了副模样!一只萌物妖兽在人看不到的暗处掩嘴轻笑。
  • 风华绝代:傲娇皇妃病弱皇

    风华绝代:傲娇皇妃病弱皇

    一次乌龙事件,令她成为了她。首席特工,王牌杀手——王朝废材,天生愚钝。那是一个巅峰与底端的存在。重生归来,是胸无点墨还是才惊艳艳。他,世人眼中久病缠身的王爷,实则天赋异禀。待她重生归来,待他卸下伪装。且看她如何携手美男夫君在这个陌生世界玩出一片新天地,谱写出最震撼的锦绣华章!(简介无能,新人新坑新看点,各位多多捧场!)
  • tfboys恋爱了

    tfboys恋爱了

    我不写内容,你们想知道就自己看吧!哈哈,很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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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腹黑邪妻:本王的女人惹不起

    墨韵云,现代国际金牌杀手,外冷内热,性格不定,一会儿呆萌可爱,一会儿冷酷无情,一朝穿越,她成了墨庄大小姐,爹爹疼她,舅舅爱她,还有一个护短的师父,十年前的一场指腹为婚,他从此缠上了她。他,焚煞境的少主,人人惧怕的煞王,两国并封的王爷,拥有高贵的身份,心高气傲,杀人狠毒,却对她百依百顺,醋意乱飞,宠她上天“少主,少夫人去争夺天下第一去了!”某男大笑“这才是爷的女人!”“少主,少夫人灭了月国一朝!”某男说道“灭的好,爷早就看月国皇帝不顺眼了!”“少主,少夫人看了个美男大会!”一溜烟,已不见某男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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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园风云录:逆苍穹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然而星辰学院的新科教师,竟然只有十六岁?究竟是什么样的能耐、什么样的情境。且看风云人物左枫,如何在学院中掀起狂涛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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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罗大陆II绝世唐门

    大陆传奇,一战成名;凤凰圣女,风火流星神界刀法;双升融合,金阳蓝月,雷霆之怒,这里没有魔法,没有斗气,没有武术,却有武魂。唐门创立万年之后的斗罗大陆上,唐门式微。一代天骄横空出世,新一代史莱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门,谱写一曲绝世唐门之歌?百万年魂兽,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灵圣法神,导致唐门衰落的全新魂导器体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现。唐门暗器能否重振雄风,唐门能否重现辉煌,一切尽在《斗罗大陆》第二部——《绝世唐门》!
  • 段零世纪

    段零世纪

    人类的敌人不是人类,东迦一心想要终结这个残酷的世界,带着这份理想进入了黑色教团,改造人、反叛者、还有虫族,无时无刻的蚕食着他的理想,开启段零也好,没开启段零也罢,只要手中的角式折叠精钢刀刃还没断,他将一直战斗到底!不仅仅是他,他的背后还有一支让他无比信任的小队...而这个故事就是从这个小队开始的...(本故事纯属虚构,另外这本书的写作方式或许很奇葩,我想写一本稍微新颖一点的书,而且每过十五章都有福利!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勿喷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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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狩猎:阴山狼城

    盗墓笔记、鬼吹灯之外的别样精彩,继黄河古道之后,李达巅峰新作!老林子里,吃人的山魈、坟包里的毒蜂子、追着人咬的野鸡脖子、铺天盖地的瘴气、几天几夜也散不开的迷雾、能把人活活吸干的白草耙子,但是最可怕的,还是人。三十年前,一支神秘的勘探队在大兴安岭深处全军覆灭,只有谷爷爬回来,背上刻满了地图,手掌上刻着“三十年后……”;三十年后,谷爷的外孙小七,在北京过着皮货店掌柜的悠闲生活,突然间得知一位猎人死在大兴安岭林子里,临死前扒开桦树皮,咬断手指在树干上血书小七的名字……为查明真相,东家组队上山,却发现另有两支队伍也在暗暗行动。经历种种后,他们被莫名的力量引到阴山狼城。这座神秘的城池,不仅没有城门,里面还遍布着巨大的人骨坑,狼窟,巨大的狼形石雕,半空中悬挂着手腕粗的铁链子,风干的肉干。一个足以颠覆想象的宿命轮回抹平了时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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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香不是香,扶桑也不是小妖。九天之上,是谁先付出的真心?堕入轮回,又是因为什么?中了你的毒,爱上你的魂,我早已万劫不复!似魔非魔,似仙非仙,前世今生怎样的纠葛,如此缠绵纠结的相爱之路,最终能否换一世白首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