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红玉姑娘还有事?”他微笑道。
红玉仿佛欲言又止,他也不催促,就那样嘴角噙了笑意,静静地等着她。
终于,红玉鼓足勇气道了句:“今晚少爷您带来的曲子,真是不错。”
大少爷仿佛了然似的,点头应道:“确是不错。”
红玉轻轻咬了咬嘴唇,忍了半天的话,犹豫着仍是出了口:“想必给少爷您曲子的人,更是不错。”
大少爷审视着瞧了瞧她的神色,宽厚一笑,仍是道:“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人自是不差的。”
“不管怎样,既是有缘与少爷您相识一场,有句话还是得提醒一下。”红玉定定望着他,认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他想了想,便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红玉姑娘好意。”见红玉还未有去意,他忽然有些烦躁起来,不想再相持下去,只仿佛有些落寞地抬眼望向楼下那一派繁华景象,淡淡道:“或许我不是那折花人,又或许那花不是我想折的。”
话音才落,他便匆匆行了礼,客气而疏远地道了句:“请红玉姑娘留步,敬轩告辞!”任她的目光胶着在他背上,他已毅然转身往楼下走去。
晚饭之后,临睡之前的那一段时间,几乎是众人公共的闲暇时光。除了那几个丫头有可能需要随侍在一侧,陪着夫人和那几房姨娘一起打牌之外,其余下人,皆已是整日里最放松的时候。
宋予诺住的这间屋,与张福生的紧靠着,那几个小厮喜欢坐在门前回廊下石板上,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八卦。她没事的时候,倒也时常去凑个热闹,打发点寂寞时光。现如今因着要练吹曲儿,便觉得那闲聊声有些干扰她,于是只呆在屋里安心练曲儿,也未出门。
今晚,她才练了练那支大少爷新教的《重阳》两遍,便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
她知道,这附近几人,还能懂得轻轻敲门的,怕是只有张福生了。那几个较相熟的小厮,有事要找她,总是在门外几步远就开始大声嚷嚷,确是省了敲门,亦省了虚礼客套。
她赶忙应了声:“请进!”有人推门进来,果然就是福生。点头示意之后,她正要起身招待他,福生已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自己也顺手拉了一张凳子出来,随意坐在桌旁,离她两尺的位置。这个位置,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却又是恰到好处的,是一种有礼的亲近。
她放下箫,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便微笑着,静等着他开口。
那茶杯,他拿在手里转了两圈,却也未喝,又被放回桌上。他抬眼望着她,如此开了头:“瞧着先生在这府里过得仿佛很是惬意。”
“还好。”她笑着应了这样一句。
他想了想,便认真道:“难道先生打算一直呆在这高府里?”
她不置可否,只微笑道:“目前过得还不错。倒是还可以考虑再留一阵儿。”
张福生却淡淡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高府乃是非之地,先生还是另谋出路吧。”
“这又是为何?我不明白。”她疑惑地回望着他。
他面色却是突然一沉,她再要相问,福生却不想再多说似的,冷冷来了句,“先生是个聪明人,想必明哲保身的道理还是懂的。”
她用眼光询问着他,他却不再看她,匆忙做了个道别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宋予诺隐隐感到有大事要发生,却不便说什么。
第二日,她再碰到福生,几次想用眼光去问他,他却仿佛视而不见,顾着忙自己的,竟未理会她。她心中不安之感更甚,却又不便对任何人讲。
晚间,老爷不知为何,突然好兴致,说是许久没有一家人一起吃顿晚饭了,竟正式在大堂屋摆了席,将几房夫人、姨太太,还有几个成器的不成器的儿子,都叫到了一起。连方准备溜出府去逍遥快活的二少爷,都被及时请了回来。
席上,一大家子人,面上看着,倒也其乐融融。酒过两巡,老爷已是微醺,不觉朝几个后辈那里扫了一眼。瞧着三个儿子,都相貌堂堂,除了老二有些不成器之外,还是颇感老怀宽慰的。连老三几日未打照面,瞧着仿佛也是长高了一大截。待眼光再回到嘉轩身上,瞧着他动作有些随随便便,酒也饮得颇为豪爽,便有些不喜,忍不住数落道:“嘉轩,你若是能向你大哥学学,也到铺子里历练历练,或许就成器了!”
二少爷心中有些不服,但不敢在老爷子面前有所表示,只有恭敬应道:“谨听父亲教诲。嘉轩定会跟着大哥好好学着。”
大少爷想了想,便接口道:“二弟倒是也曾跟着我到铺子里转过几回。”他原意是想帮着说句好话,免得二弟又挨父亲训斥。不曾想,二少爷却不领情,只冷冷扫了一眼过来。他一时有些尴尬,便假意咳了两声,遮掩了过去。
老爷的眼光还盯在二少爷身上,让他感觉犹如芒刺在背,甚是不安。他想了想,便突然笑着对小少爷道:“三弟,不知给你换了这个先生,你学问可有长进了?”
果然,此举成功地把老爷的注意力引到了小少爷身上。
老爷捋着胡须,郑重道:“也是,为了老三的学业,已是换了四位先生。”闻言,大少爷便微笑道:“这林先生确是呆的时间最长的。”连夫人也夸赞道:“我已听老三夸过这林先生数回了,想必真是不错。”小少爷,更是拍手嚷起来,“我可喜欢林先生啦!”瞧着众人一个个都在夸她,二少爷不易察觉地嗤笑了一声,不知是表示对她不屑一顾,还是有些自嘲意味。
老爷沉吟片刻,便道:“自从换了这位林先生,还一直未曾考问老三的学问。”闻言,二少爷赶紧朝小少爷使了个眼色,提醒道:“三弟!”
小少爷立刻会意,兴奋地叫嚷道:“我这就去请先生来!”坐在一旁的夫人,伸手想拉住他,却落了空,一转眼,小少爷已跑没了影。夫人嗔道:“瞧这孩子,滑得跟泥鳅似的。哪有饭没吃尽,便考问功课的?”
大少爷想了想,仿佛是有些不妥,便望向父亲询问道:“想必已是吃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命人撤了席?”
老爷呷了一口丫头递上来的清口茶,头未抬,便点了点头。那边夫人已吩咐一旁随侍的丫头准备撤了酒席。片刻,桌上已收拾妥帖,被换上了几盘散点果品,众人跟前,酒盅也皆已换成了茶盏。
众人吃着饭后茶点,已开始了闲话家常。毕竟是许久未曾聚这么多人,不管心里愿不愿意留下的,也都留了下来。虽说那少言寡语的赵姨娘依旧沉默不语,只吃着茶点,倒也有几分安详恬静之态。其他人,坐得近的,便也有一搭没一搭象征性地扯了几句。那周姨娘,仿佛在与夫人谈论着那只新制的耳坠子,正一手摸着那坠子,脸上是一幅颇为得意的神色。夫人倒也给面子凑趣啧啧赞了一番,她便越发眉飞色舞起来。
宋予诺被小少爷半跑着拉进大堂屋时,所见便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家族聚会温馨景象。
待发现宋予诺走了进来,老爷轻咳了一声,众人便跟说好似的,行为上稍稍收敛了些。宋予诺理解为这是对为师者的一点点象征性的尊重。毕竟自己是下人,在主子面前,能如此已是给面子了。二少爷瞧见她,仿佛是想起身招呼,身体微微抬了抬,一想起她对自己的不屑,心中矛盾之余,竟装作是起身拿东西,又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