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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春意融融

魔界雪狼峰顶上,烟云缥缈、雪虐风饕,放肆地吹刮着肃杀寒意……

白衫女子清逸萧然、肤透似雪,有着狼一般冷棘深敛的气息,而隐藏在眸光底处,是想吞噬对手的野心。

「狼王!」风小刀心中一寒:「我身上二颗宝珠绝不能落至魔界手中!」他未料到会在此遇见狼王,更想不到狼王是如此清瘦的女子。

即使双方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一道宽逾数丈的深谷幽壑,雪狼王冷酷狂霸的杀气依旧穿透满山风雪,滚滚压迫而至,白衫女子陡地一绁缰绳,风小刀和路潇遥的命运,也像是一下子被扯紧在她手中!

雪狼王昂首长声嘶嗥,声震群峰,剎那间,万物似乎都静止下来,只一道硕大白影乘风破雪、飞山渡岭地朝二人狂扑过来!

风小刀虽知难逃一死,求生的本能仍教他急抱起路潇遥拼命往旁侧滚去,免得被庞然大兽撞得血肉横飞。女子玉手往空中妙然一挥,一篷雪花被凝冻成数十道冰椎,「唰!」地射出,瞬间在风小刀二人周围扎成一圈,若非他缩身得快,已被刺成马蜂窝。

雪狼王同时顿立在他们面前三尺,狼爪落处溅得二人满身雪尘,它伸长脖子,巨齿獠牙地露出饕餮之相,双眼不住地在猎物身上梭巡,长舌嗒嗒作响,馋水淋淋地滴在他们头顶上,弄得路潇遥万分恶心又不敢乱动,它浑身张扬着雄浑力道又全然驯服于女子,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就要大口吞灭二人。

女子不发一语,冷冷打量着两条脆弱的生命,她苍白得几近透明、指骨嶙峋的手握着一只斗大的银冰号角,凌厉吹起——

「呜呜……」苍凉的鼓角声与狼嗥相呼应,不断不断传荡,直响遍三千里雪地,教人一阵阵心寒,越来越毛骨悚然,只待嗡声一停,一切就要结束……

「狼王且慢!」

正当风小刀二人笼罩在鼓角罡风中,再无法逃避时,雪峰顶端忽传来一慈和的老声。狼王缓缓收回内劲、放下鼓角,愕然瞪视着空中飘下的那一道绿衫身影。风小刀看清楚来人后,却更惊讶,因为他与这慈蔼老婆子曾有的一面之缘竟是在梦中!

老婆子身穿绿花翠袄,拄着一根碧绿玉杖,走起路来还颤巍巍的。她咧开无牙之口,微一欠身,呵呵笑道:「梦婆见过狼王。」狼王只默然点头,梦婆双眼瞇成半月,笑道:「咱主子有令,命老身前来迎接贵客。」

狼王脸色倏变,眼中射出不可置信的寒芒,梦婆又恭敬道:「狼王毋须惊奇,主子虽是隐居,不问世事,但梦发先兆,天地无有不知,若非主子亲自下令,老婆子就是向天借胆,也不敢擅自抢人。」狼王冷哼一声,仍不答话。

梦婆微挺了挺佝偻的背,像是给自己壮胆,抬起皱巴巴的手遥指前方那一道深长谷壑,沉声道:「无论如何,过了那一道『断梦天堑』即属梦族圣地,除了魔主之外,就算五灵王也不能踰越一步!狼王今日不退,还想血染圣地,难道要老身向少君禀报说妳惊扰主子?」

狼王脸色沉寒,梦婆口气一转,又软声道:「他二人恰过了『断梦天堑』,也算机缘巧合,还请狼王手下留情,勿令老婆子难做。」

狼王一个轻盈翻身,已矫立于雪狼王头顶,她极目眺去,见四周银雪浩渺,并没半点人影,想这二人并无同伙,玉趾一踼,命座骑掉头离去,雪狼王奔跑时扬起满天雪尘,一人一狼剎那间消失在飒飒飞雪里。

风小刀未料相救之人竟是魔界梦族,一时愕然:「师父说梦族只存在传说,原来竟是隐在九天之巅。」

梦婆拍着胸口、惊魂甫定地喘气道:「呼呼!幸亏老婆子赶得及,又唬走了她,否则你们要小命不保。」她弯身伸掌轻按风小刀胸口,随即一团七彩流光自掌中透出,风小刀立刻感到郁窒稍舒,有了些许力气,他见路潇遥已不醒人事,时间急迫,忙道:「多谢婆婆相救,遥儿她……」

梦婆叹道:「她受伤太重又多番劳累,若非依靠心中挂念和十三还魂草苦苦支撑,早就神魂俱散,老身无法医治,只能向主子求救了,天意天意!」

孤焰当日令钦鹀带消息给梦婆,务必相救路潇遥,本来风小刀若循密径于一日内赶到,梦婆就能医治,不需惊动主子,偏偏事出意外,他们因走上岔路而拖到最后,以至情况变得严重紧急。

梦婆以精元治愈术暂缓风小刀伤势,又道:「你有了力气,就背着她随老身来吧。」

风小刀忍着伤势、立即起身跟随梦婆再攀高峰,沿途忍不住偷眼打量着她,梦婆呵呵笑道:「老身可不是小姑娘,怎么少侠的眼珠子老盯着咱家转个不止。」

风小刀一时微窘,见这婆婆慈蔼亲切,便老实答道:「实不相瞒,我曾在梦中见过婆婆。」

梦婆闻言,瞅了路潇遥一眼,笑道:「这可是你不对了,小伙子梦着小姑娘是天经地义,来梦我这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真是奇哉怪哉!」

风小刀想自己答应孤焰不得提起桃源之事,便不再说,走了近半个时辰后,终至山顶,只见天地悠悠、云雪缥邈,万顷烟波尽伏趾下,彷佛神府天阙也不过咫尺,而所有人界的喜乐悲愁似都渺小得微不足道了。

仰天界造化之奇,实令人震撼,风小刀感动之余,随即想起这高山绝地杳无人踪,哪来神医?不禁着急起来,正要询问,梦婆已立于一座巍峨冰山前,将绿玉杖轻妙挥舞成一轮众星拱月的图象,喃喃念道:「天浑地圆,十二道分,日月线属,列星纷陈,九天之际,神自安属,隅隈多有,人不知数,夜光有德,死则又育,闇月圣明,尘世寂灭。」

骤然间,冰山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脆声,图象中心处开始凹塌,向四周延展出蛛网般的裂痕,然后一寸寸龟裂,偌大的冰山暴散纷飞,形成万冰飞舞的美丽景象,最后消弭于翾风回雪中。

藏于冰山内的一座小小冰晶宫殿缓缓现身,宫门是一团迷离彩光,梦婆带二人穿光而过,蹑手蹑足地绕至后山,好避开前庭梦族之人,后院小园是一片宝石海般的冰晶花园,和各舞姿态的玉树琼枝,在交互辉映中折射出璀璨华芒,美丽得如梦似幻,教人既睁不开眼又舍不得闭上,此景实是只应梦中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小园角落早备好一石床,梦婆将路潇遥安置其上,又走近一座丈许高的山岩,钻入岩底的洞穴内,过得许久,才浑身湿淋淋的牵出一条银白雪丝系上路潇遥手腕,道:「小姑娘神魂几乎破散,无法与主子沟通,老身得在两人中间当桥梁,还请少侠稍候片刻。」说罢便上床并躺于路潇遥身侧,不一会儿,竟是呼呼大睡,口里喃喃说着梦呓。

「婆婆!婆婆!妳怎睡了?」风小刀不知梦婆弄什么玄虚,轻唤了几声见她不醒,在一旁干著急,又不敢大声吵嚷,只能专注盯着路潇遥的变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约莫半个时辰,银雪丝发出淡淡光芒,慢慢地,路潇遥全身也逐渐泛上一层七色彩光。

梦婆睁开眼蹒跚坐起,瞇起原本就成一线的双眼,笑道:「成了!明日她就会醒转,倒是你伤得不轻,得先治治才行!」

风小刀又惊又喜,终于松口气颓然坐倒,却仍紧紧握着路潇遥的手,也不管自己伤势。

梦婆取笑道:「你定然很爱这小姑娘,见到她时欢喜快乐,不见她时,心中空荡荡的,像掉了魂似的,不管是生是死,都想和她一起,是吧?呵呵!」风小刀脸上一红,连忙放开路潇遥的手,梦婆见他尴尬,又笑道:「我活了大把年岁,啥没见过,有啥害臊的?小伙子都是一样,等你握够了手,再来找老婆子吧,呵呵!」她拄着碧绿玉杖一拐一拐地走了。

风小刀望着梦婆的背影,心里咀嚼着她的话,又瞧瞧路潇遥,忍不住再度牵起她的手,思潮起伏:「我不见仙歌时,思念欲狂,见到时,总愁苦多过快乐,我想怜惜她爱护她,却绐终像隔着一层纱,永远触不到……但妳总让我欢喜自在,石阵中、狼群里,不管生死,我……都想和妳一起!」

风小刀忧心路潇遥状况,一直守候在旁,翌日正午,他伏首小憩,朦胧中,忽听到洞穴中传来一阵闷嗡低语,若不是他耳目十分灵敏,也认不出是梦婆在说话:「小姐,出来吧!别躲着啦,婆婆来帮妳梳发了,今日梳个流苏髻吧,教妳更妩媚春生,活脱脱是个待嫁的美貌大姑娘……妳这么美丽,任谁见了都打从心底喜欢……」她静默许久,才回答女子:「是,我把天灵灵交狐王带给他了……是!他是没捎片言只字来……」又停顿许久,才轻轻一叹:「唉!一旦明年和少君成亲,妳就是圣后,再不是小姑娘了!总得学着为大局多担待些……听婆婆一句劝,既是你们的命,倒不如欢欢喜喜的接受……妳这样自苦,教婆婆多心疼,他也不会安心……」

这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似是梦婆回到洞穴里与主子对话,但以风小刀的功力却完全听不到对方声音,暗道:「原来神医竟是梦族之主,且是魔君未过门的妻子,难怪大哥多有隐瞒。」

他对这位救命恩人十分好奇,心想无论如何该当面道谢,便起身在洞穴口,行礼道:「在下风小刀,想当面拜谢神医救命之恩,恳请姑娘惠赐一见。」

梦婆吓了一大跳,急得在洞穴里大喊道:「主子不见人!你别进来!千万别进来!」她一身湿水漉漉地慌乱而出,以她的功力竟能惊吓得险些滑了跤。

风小刀过意不去,忙探手扶了她,道:「婆婆小心!小刀绝不敢亵渎小姐!」

梦婆瞧自己的窘态,尴尬笑道:「小伙子心地好,难怪他看重你……」

风小刀奇道:「谁看重我?」

梦婆险些说溜了口,假意横他一眼,道:「当然是你的小姑娘,难道是我这老婆子?呵呵,老婆子最喜欢有情人成眷属啦!」

梦婆的话虽令人摸不着头绪,风小刀却可以感到她发自肺腑,一片真诚,非但不怪异,反倒多了几分邻家长者叨叨絮絮的亲切。

梦婆往旁边石头颓然一坐,拧着衣衫上的水滴,喘着气道:「你方才都听见什么了?」

风小刀面对救命恩人,不敢欺瞒,恭敬答道:「婆婆为小姐梳流苏髻,小姐是梦族之主,明年就要和魔君成亲。」

「原来你都听去了!唉!人一老,果然是不中用啦!」梦婆暗叫糟糕,连连拍着脑袋,似想让自己清醒些,又搓着双手,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风小刀见状,安慰道:「婆婆莫担心,有什么难为,还请坦言相告。」

梦婆虽不知风小刀是无间岛主,但医治之事对人魔二界来说都需保密,所以当初孤焰所下乃是极重的密令,梦婆深怕受罚,只得求恳道:「咱们梦族从来不问世事,若非受人重托,小姐绝不沾手尘俗,一切事还请少侠务必保密。」

「受人重托?」风小刀实有满腹疑问,忍不住道:「婆婆可认识兰亭香榭的主人?」

梦婆听他提起孤焰,一时愕然,但见他心胸磊落、并不隐言,眼看是瞒不住了,瞇起弯月似的垂眼,笑道:「你说住在隔壁山底的小家伙嚒?他……吔……偶而会来找主子谈谈心,若非经他指点,你怎能来此求医?」

风小刀想孤焰一身本事,周旋群雄,却被她唤作小家伙,暗觉好笑,但见这婆婆发苍齿摇,这样称呼似也不为过,由此可见两人交情匪浅,道:「果然是大哥相托!救命大恩不能言谢,日后但凡婆婆和小姐有所要求,小刀必戮力而为。」

梦婆忽感伤道:「小家伙近年很少来啦,老婆子啥都不求,只有一事相托,若少侠见了他,还请他得空多上山走走。」

风小刀想孤焰因身子不适,无法上山,为免梦婆挂心,不敢实言,只道:「是,婆婆思念大哥,小刀必会代为转达。」

梦婆边替他治伤,边叹道:「人情来来去去,老婆子看得多了,他不记挂我,又有什么要紧?是主子念着他……」她忽然警醒,赶紧转口道:「老婆子年纪大了,话可多如牛毛,总胡言乱语,少侠别真搁心上。」

傍晚时分,屋外花园明月晧晧、冬雪霏霏,后院小阁内却是烛火荧荧、春意融融。

路潇遥终于醒转,二人大难不死,心意互许,自是百般甜蜜,风小刀怀抱着她,一口一口地喂食清粥,生怕她烫着噎着,弄坏了身子。路潇遥病体虚弱,整个人偎在他怀里,轻腻道:「你再这么宠着我,可要把我惯坏了。」

风小刀指着手上咬痕,笑道:「妳从小就这么泼皮了,千万别赖到我头上。」

路潇遥嗔道:「谁教你揍我……」想到风小刀下手之处,忽而十分害臊,低声道:「以后可不淮再欺负我了!」

风小刀举掌立誓道:「凤凰仙子有命,凡夫俗子岂敢不遵?若是我干犯天条,惹得仙子生气,便让仙子设个万镜冰阵、桃花大阵还是什么天涯海角符,管教我逃不出妳手掌心。」

路潇遥满心甜蜜,嫣然一笑,嗔道:「你总念念不忘地提醒我曾困住你。」

风小刀叹道:「仙子术法高强,我只好甘心被困着一辈子。」

路潇遥伸出玉指轻轻来回抚着他手上那一道咬痕,羞赧笑道:「幸亏我聪明,从小就在你手背上烙个仙子印,就算走失了,也找得回来!」

春宵漫漫,二人历经生死劫难,真有诉说不尽的情话。风小刀又问起她当时失踪之事,路潇遥答道:「是宫师姐一掌打得我昏迷,后来莫非问用七根短线保住我一丝气息,想追问画卷下落,我想他们若真得到画卷,定会杀人灭口,就骗他们说如果我死了,画卷必会公诸天下,他们怕弄死我,不敢下重手,后来寒香默就出现了……」

风小刀大感意外:「竟是宫紫风下的手?但我瞧妳胸口也有剑伤。」

路潇遥叹道:「师姐那一掌是个误会,想她是闯下大祸,心中害怕,才又刺了我一剑。」忽想到风小刀不只察看胸口伤势,多日来又一直背负自己、打理贴身大小事,不禁羞红了脸。

风小刀倒未多想,只怒道:「她真是狠毒,既是误伤,居然不救妳,还反下杀手?」

路潇遥低声道:「我一点也不恼她,我身子受苦,心里却欢喜得很,若不是这样,我怎能和你在这儿……」

风小刀听她呢喃诉衷,又见她虽仍憔悴苍白,双颊却白里透红,有如春风醉桃,眼中情意荡漾,宛似灿星流波,忍不住在她粉颊上轻轻一啜,却听路潇遥幽幽一叹,不甚欢喜,风小刀关切道:「怎么了?」忽想起路潇遥曾发过毒誓,若两人相好便要失明,忙安慰道:「我知道妳为了失明的事担心,那时妳被逼着,不能算数!」

路潇遥笑道:「自然不算数!失名、失名,我说的是失去名字!」

风小刀微微一愕,才恍然大悟小ㄚ头原来留了一手,哑然失笑道:「妳不如改名小滑头好了!」

路潇遥得意道:「那得回去问我爹娘。」

风小刀嘻嘻笑道:「改名嘛……依我说,『路』姓上头若冠个『风』字,必然大吉大利、百年好合!」

路潇遥听出他言外之意,脸上一红,玉首埋入他怀里,声若蚊鸣地道:「不管改什么,都得问我爹娘。」

两人正自情浓,如此相依,就算直到地老天荒,也不会觉得时间漫长,但风小刀担心她身子虚弱,道:「妳病体初愈,该多歇歇。」

路潇遥凝望着桌上不停跳动的烛焰,半晌,才轻声道:「你瞧窗外雪景被烛火映得多美丽,我舍不得闭了眼。」

风小刀心中何尝舍得她入睡,仍劝道:「傻ㄚ头,咱们来日方长,何必差这一时半会儿。」

路潇遥忧愁道:「只怕来日爹爹知道了,一定不准我见你。」

风小刀安慰道:「妳放心,就算路师兄真不讲道理,我便老着脸皮、厚着筋骨,死赖活挨地熬在无邪门里。」

路潇遥噗哧笑道:「老着脸皮我便知晓,干啥要厚着筋骨?」

风小刀一拍胸膛,笑道:「这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路师兄再凶狠,也凶不过大雪狼吧,我这身皮骨还能将就应对着。」

路潇遥笑靥如花,啐道:「你将我爹比了畜牲!瞧他不多打你几板子!」

风小刀连连解释绝无此意,路潇遥究是少女心性,被情郎一逗,烦恼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又道:「你可知谁替我治了伤?」

风小刀答应梦婆不能说出,但路潇遥究非外人,一时沉吟:「这事扑朔迷离得很……」

路潇遥反而道:「你定然猜不到!」

风小刀愕然问道:「妳知道?妳说是谁?」

路潇遥得意道:「是画中仙女!」

风小刀失声道:「什么?」

路潇遥又道:「我生病时,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有位姑娘出现,好似在为我医治,和她相比,我又哪里是仙子了?她才真是美若天仙,竟是咱们在画里见过的——」暧昧一笑,道:「月大哥的心上人!」

风小刀心中纷纷断断的头绪霎时连接起来:「我明白了!桃源居于雪狼峰南侧,小姐定是无意中邂逅大哥,二人情意互许,可小姐却被逼着嫁给魔君,难怪芳心自苦、百般惆怅!大哥后来定是因为情不得偿,可他身有痼疾,不能伤心,因此少上雪山。遥儿,咱们自己逍遥快活,可大哥却为情所苦,咱们总得想个法子。」

这回轮到路潇遥失声惊呼:「这可糟了!」

风小刀急问道:「怎么了?」

路潇遥焦急道:「还记得咱们重逢的梵音寺,当时我无意中听那二名小妖说,魔君明年迎娶梦族圣女是为了要得到一统天下的力量!」她自己情事甜蜜,更觉得拆人情缘者实是罪无可逭,扬起粉拳忿忿道:「哼!居然想利用弱女子来完成霸业,当真是无恶不作的魔君!咱们双无大侠定得尽快阻止这事!」

风小刀瞧她慷慨激动,想事情十分严重,道:「可咱们不知魔梦联姻为何能一统天下,怎能阻止?」

路潇遥水灵灵的晶眸异采一闪,狡黠笑道:「最根本的法子就是诛杀魔君!」

风小刀道:「这太过困难,旷日废时,一不小心就到明年之限,难道没有别的法子?」

路潇遥瞟了他一眼,笑吟吟道:「最简单的,当然是风大侠你神功盖世,梦族人多半不是对手,不如为着天下苍生,一刀杀了小姐,就可破碎魔君的阴谋诡计!」

风小刀霎然变脸,正色道:「妳怎可想出这法子?莫说小姐有救命大恩,她尚且是大哥的心上人,咱们非但不能伤她,还得保护她周全!」

路潇遥道:「仁心仁肠的风大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说说,怎么是好?」她瞧风小刀拍脑皱眉、兀自着急的模样,忍俊不住,拍手笑道:「喏!看来咱们只好拐带美人,让她和月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风小刀一楞,才知道她早打定这鬼主意,怕自己不答应,故意兜了圈子,他虽觉得荒唐,却也点头道:「这不啻是个法子,总比杀了小姐好,但她终究是魔界中人,身负重任,不知听不听劝。」

路潇遥嘻嘻笑道:「她不听劝,只好委屈堂堂无间岛主当名偷香窃玉的小贼,来个顺手牵美人……」忽而双颊酡红、语声转低,腼腆道:「女子一旦见着意中人,心都软了……到时生米煮成熟饭,魔君再强横也没辄。」

风小刀瞧烛火染晕她含羞带怯的红颜,实是滴粉搓酥、娇美不可方物,散发的淡淡甜香更教人如饮蜜醪,忍不住怦然心跳、热血涌动,笑吟吟道:「女子一旦见着意中人,心都软了,不如咱们也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路师兄再强横,也得认了我……」

「不!」路潇遥见他呼吸暖热、眼中采光温柔,犹似案上烛火烁烁闪动,急得粉拳轻捶,直想推开他,却是浑身虚软无力,只玉首低得不能再低,佯怒嗔道:「花师叔说得一点没错,男子多不正经!」

风小刀一把抓了她小手,笑道:「我几时不正经了?此乃人生中第一等大事,最是正经、万分马虎不得,」又顺势贴上她耳畔轻声道:「是谁在极乐楼时,说要领我见识见识?」

「在极乐楼领你见识的可另有其人!」路潇遥一时着急,脱口而出,见风小刀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不由得好生后悔,自己竟蠢得在浓情蜜意时,言及「那人」,教他忆起伤心事,不禁低叹道:「小师叔,我说错话了,惹你不开心。」

风小刀对菊仙歌情根深种,怎能说忘就忘,蓦然忆起菊园缠绵,又是一阵割心刺骨,但见路潇遥神色憔悴,实不忍再令她伤心难过,脸色一沉,道:「自然说错了。」

路潇遥芳心苦涩,轻咬朱唇,道:「倘若你想去问个明白,我……我……」一句话哽在喉间,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定,风小刀却已顺势在那娇甜欲滴的樱口上轻轻一吻,止住了她的话,柔声道:「妳怎能再叫我师叔?」

「大哥……」路潇遥呢喃轻呓,娇羞地躲进他怀里。

风小刀自从初识情滋味以来,多翻波折,此刻方始领悟两情相悦、平实相依的美妙,心中感到无比的温暖恬静,便这么静静拥着路潇遥,享受温馨时光,直到晨曦乍现,才为她披了风氅,二人悄悄潜入石洞圣女居处,却见石洞之内竟另有一番天地!

放眼所见,千里冰雪中并无亭台楼阁,不知小姐身在何方,只前方有数座突兀的冰峰环绕成圈,包裹住一泓冰碛湖。这湖水乃是冰川流动所形成,状如圆月,高悬于雪峰山顶,就像一颗璀璨明珠被素女玉手高高擎起,以纤纤五指包围,湖水清澈幽蓝,倒映各式景色,实是神峻奇秀、幽致婉约。

二人携手来到湖岸,赫然惊见冰封的湖水底下,竟似漂荡着一纤纤人影!

风雪偶歇、熹微昫昫,「雪玉湖」沐浴在晨曦之中,朝烟缭绕,薄染一层金黄光雾,景致清幽潋艳,美丽得令风小刀二人几乎忘了为何来此。再看冰封湖下的女子,虽双眸沈闭,仍可看出她舒美绝色、出尘如仙,婉约中带着纯真可喜,淡雅中透着丽光四射,宛如湖中精灵,与雪玉湖相互映衬,毫不逊色。二人呆望半晌,不由得暗叹孤焰画艺虽精,已描摹出九分姿韵,却还是少了真人的那一分光采灵气。

风小刀一探湖水,甚是冰凉,道:「遥儿,妳先待着,我独个儿下去就是。」

路潇遥道:「我瞧没这么简单,湖水下有古怪,还是一块去的好。」

风小刀拗不过,只得背着她潜入湖里,剎那间,寒冰水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路潇遥顿觉全身每个细孔都像被针刺般疼痛,不禁呼叫起来:「唉哟!」

风小刀原已将暖气送入她体内,却未料到这湖水如此冰寒,赶紧再生成一圈阳和气场包裹住两人,才慢慢往下游去。前方出现一迭往下延伸的浮冰,形成通往女子所在的冰梯通道,每一块浮冰都薄如蝉翼,在幽暗的水流中摇摇晃晃,既不溶化也不漂离,甚是奇特。

路潇遥惊呼道:「小心!底下是『极罪闇流』!」

风小刀问道:「什么闇流?」

路潇遥打从心底发冷,道:「那是连妖魔都害怕的地方,是魔界天牢!要是不小心落下去,连魂都没了!」

冰梯下尽是一圈圈巨大涡流,像张开黑盆大口等着吞噬人,任何东西一旦掉入其中,就会被强大的卷吸之力扭绞得粉身碎骨,或沉入不知处的深渊,实是万分险恶。

路潇遥又道:「这冰梯虽不起眼,却是个巧妙阵法,要通过只能使上三分力、三分速,过重、过快都不行。」

这阵法自然是单人离所设,人一旦见冰梯下有致命漩涡,通常会先慢慢探足,想踩得牢些,忍不住多施了力道就使浮冰破碎,或是急想通过而飞奔其上,力道虽轻,但浮冰滑溜,一沾即走时,最易滑跌入漩涡里。只有心强胆大的高手先识破玄机,力道又要拿捏精准,才可能过关。

风小刀战战兢兢地通过冰梯,尽头漂着一方透明玉棺,在深邃黑暗的湖底发出莹莹晶光,甚是美丽,圣女就躺在里面,玉棺周遭却没有半点寒气。

风小刀看不到玉棺有任何开关,只棺盖中心有一黑色的弯月形封印,路潇遥道:「咱们可得认栽啦,这封印只有灌入真正魔气才能打开,任何妖灵、术法都破不了。」

风小刀奇道:「要见这女子实在不容易,大哥怎能与她结识?」

路潇遥看着圣女绝丽的容颜,揪心叹道:「可怜的小姑娘!定是魔君怕她和月大哥远走高飞,才将她封闭在这里!」既无所获,二人只得朝原路游回。

风小刀刚从冰湖冒出头来,就感到不寻常的阴气一闪而过,但这空旷的冰天雪地可一览百里,绝没有任何人能瞬间消失,他正惊疑,路潇遥已拉了他闷入湖水下,低声道:「糟!有魔气!该不是魔君来了!」

过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动静,二人虽感奇怪,但怕再待下去会被梦族人发现,风小刀只得再伸头探望,见四下无人,就赶紧背负路潇遥悄然溜回小阁,为让三珠齐聚,就告别梦婆,从密径急急下山离去。

一路上,路潇遥百思不解:「魔君到雪玉湖,怎一声不吭地走了?」

风小刀道:「看来魔君修为远超乎想象,不过一眨眼就能消失百里之外。」

路潇遥得意道:「那有什么难?这种小把戏本少门主也办得到!」她瞧风小刀一脸茫然,笑吟吟道:「只要使个隐身符……」此言一出,二人不禁对望一眼,同声叫了起来:「原来魔君还会术法!」

风小刀点头道:「对!他定是使了术法!」忽又摇头道:「不对!他不是魔君,否则来到自己地盘,何需鬼鬼祟祟?」

路潇遥道:「我敢肯定那是魔气,绝不是其他妖灵之气,若不是魔君,又会是谁呢?」

两人为使三珠汇聚,一出雪狼峰即顺南而下,直奔无邪门,因身怀宝珠就避开人群,尽拣奇峰幽谷、僻林密径而行。一路上风小刀反复修练,已将双无心法全然融合,以无欲虚无渗入实有的心法,运用来驱使绝殇天雷,非但能弥补出招后气虚力空的缺失,还能把雷火力量推化得更细密、更无远弗届,至此,风小刀才明白无欲和七绝间的玄奥关联,除了修为精进外,二人游山玩水兼之情意融融,实是逍遥惬意,浑不知外界已天翻地覆。

天色向晚,二人仍走在一片广瀚的云杉林里,四周环如黛城、绿意盎然,路潇遥道:「待绕过前方那座大山,再折东数日,就踏入无邪地界,只不过今晚咱们又得露宿荒野了。」

风小刀见前方山脉险奇雄伟、磅礡壮丽,不似清水无崖只孤峰独秀,即使名岳如华山、衡山与这山脉相比,也成丘垤,不禁胸怀大阔,惊叹道:「当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十三座峻峰气势擎天、银光闪闪,倒似十三把奇剑从天界悬插入地心!」

路潇遥指着山脉岭线,道:「这主峰叫『扇子陡』,形似龙首,后面峰峰相连,山顶白雪莹莹,可不就是条腾空飞舞的银色蛟龙?所以当地人称——」她卷了舌学当地族语:「波石欧鲁!意思是银龙、银石,咱们就唤它『玉龙雪山』,有玉壁金川、滇南第一峰之称。」

风小刀瞧路潇遥娇俏玲珑的模样,与大山大河极不相衬,笑道:「原来妳从前住这么高阔的地方,我全想错啦。」

路潇遥道:「也不全然错,无邪门位于玉龙雪山后方的『云峰山』顶,要上去得经过只容一人的长天梯,名唤『云梯三折』。山上乏味得很,爹爹说那是太上老君炼丹的地方,十分仙灵,最适合我无邪门养气,可我怎么越养就越气闷,就赖着娘亲陪我下山玩耍,后来无邪就在山下的『大研镇』设了分院,镇上的羌族首领木吾噜土司和爹爹可是老交情!」

风小刀遥想那个粉装玉琢的小娃儿在云峰山巅调皮捣蛋的模样,笑道:「妳爹娘肯定受不了妳折腾,才送妳下山!」

路潇遥嘻嘻笑道:「不是爹娘,是师兄弟们央求爹娘送我下山,其实我只不过是教他们乖乖让我试术法而已!最严重那个也不过是嘴肿了大包,七日不能说话,」她得意地说了师兄弟的悲惨遭遇,又笑道:「现在他们可放心啦,以后我只试在你身上!」

风小刀无奈苦笑:「还好我筋骨结实,经得起!」

谈笑间,两人来到幽林深处,见前方矗立着一座半丈高的界碑「青衣空舍」,石碑之后是成片青白相间、三合院式的低矮平舍,隐身在松涛花浪间,别有一股静雅出尘的韵味。

二人想既能歇宿又能叙旧,都欣喜地加快了脚步,甫越过界碑,即有四名年轻女道闪身而出,手扬拂尘、柳眉怒竖。风小刀见她们杀气腾腾,为免生误会,立刻拱手施礼道:「在下风小刀,前来拜探观玅前辈,还请道长通传一声。」

当中一圆脸女子喝道:「走走走!别想来骗吃骗喝,咱青舍不收留杂人!」

路潇遥想当日在百仞谷并未见过这四名女道,彼此才不相识,帮衬笑道:「我们与前辈真有过命交情,要不然请木桑儿师姐出来也成。」

圆脸女道目光一沉,又喝道:「别在这儿攀亲带戚,再不滚,休怪咱们下手无情!」

风、路二人大感奇怪,青衣女道向来和善有礼,怎会有这种凶婆娘?又不好强行硬闯,只得拱手拜别,又行了半里路,才寻到一溪畔的大树洞栖身,路潇遥无端受了闲气,心中怏怏不快,摘了长芦草无聊地打着自己的小黄靴,尽闷不吭声。

风小刀忽道:「遥儿,快来瞧!这溪底生了朵奇花!」

路潇遥想这溪水甚是普通,怎可能生养奇花,意兴阑珊道:「是浮萍吧。」

风小刀惊喜道:「不是浮萍,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花儿!比世上任何花朵都美丽!不如我摘下它带回去好好宝贝着。」说着就要脱衣下水。

「慢点!」路潇遥好奇心起,想若真是奇花,可不能随便摘取,终于俯身过来,但见溪水清澈见底,莫说什么世上最美的花,连半片叶子也没有,道:「花呢?我怎看不见。」

风小刀指着溪水笑道:「妳瞧不见嚒?怎么我却瞧见了!」

路潇遥见他所指乃是自己的倒影,芳心大喜。风小刀见逗得她笑意芳绽、娇颜生春,真如世上最美丽的花朵,心中也情意激荡,伸臂从后方环抱了她纤腰,道:「妳说我该不该摘下它,带回去好好宝贝着,一辈子都不分离?」

路潇遥身子一溜,没能躲开,被抱个结实,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嗔道:「尽哄骗人家!」

风小刀见她平时嬉笑玩闹、佻皮活泼,遇见男女之事反矜持害羞,忍不住从后方轻啜她桃颊一口,轻声道:「怎么是哄骗?我说的是真心话,对着妳爹爹,我也这般说,对着天下人,我也是这般说!」

路潇遥被他一亲,连雪白的颈子都染红了,半晌,才嗫嚅着道:「羞不羞,这种事也对着天下人说嚒?」

风小刀笑道:「无邪人多势众,见了我,定要大兴阵仗地拷问说:『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竟敢上门来抢咱们的宝贝儿,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要教大伙儿都听清楚,自得大点声回答:『门主明鉴,小子没吃熊心豹子胆,却吃了少门主的桃花迷魂符!』」

路潇遥听得心花怒放、银铃巧笑,忍不住轻轻扯着风小刀的发末打了个花结,笑道:「无间岛主大驾光临,谁敢说是傻小子?」

风小刀道:「这岛主大位我真是接得胡里胡涂,似天上掉下来般,待回去后,我要让位给君师兄,他经验老到,总适任些,免得无间在我手底乱七八糟,可就对不起师祖了。」

路潇遥拉了他手,柔声道:「大哥,你莫要轻看自己,少了经验,多多学习总弥补得过,但人的心性却是改不来的,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天生仁心侠肠、义所当为,依我瞧,无间就没半个人及得上,否则刑岛主是傻子嚒,会随意传位给人?其他人也未必诚服君师叔,你一味谦让,若是无间沦到不肖之徒手上,野心勃勃地胡作非为,难道就对得起师祖了?」

风小刀回想从前,被玉冰华陷害也就罢了,被菊仙歌欺骗之事却一直压在内心深处,未能真正释怀,也曾想过找她问上一问,又知道只是徒增羞辱和感伤罢了,此刻听路潇遥软语鼓励,既温暖又感激,道:「遥儿,妳待我真好,可是君师兄为人正直,从小就教导我『终生不得为恶』,我深以他为榜样,是刑师兄有心结才舍了他,我相信君师兄必能中兴无间、卫护苍生,我纵然只在他手下当个冲锋陷阵的小兵,也心甘情愿。」

路潇遥不停手地在他发梢打了成串的小花结,咭咭娇笑道:「你不想当岛主也罢,我也不接无邪,咱们游山玩水的,就真应了我的美名儿『一路逍遥』!」

风小刀见她眉弯眼笑,玩得甚是开心,却是叹道:「只不过我成了一文不名的小子,就麻烦了点。」

路潇遥想到父亲定要阻拦,一时索然,停了手倚着他胸膛也叹道:「是麻烦了点。」

风小刀道:「我想不到无邪门在云峰山巅,还得过天梯,寻常人的脚力铁定到不了,我卸下岛主之位,再不能使唤无间弟兄,妳说去哪里寻八个高手来抬轿?看来只能靠我自己了。」

路潇遥不解问道:「抬轿?抬什么轿?」

风小刀笑道:「自然是迎亲的大花轿了!妳说天底下哪里有新郎倌自己抬轿?是不是麻烦得紧?」他知道此番前去,须拿出十足十的诚意,才有望赢得路无常同意,若是畏缩闪躲、迟疑不决,反而要令他大瞧不起、更加反对。

路潇遥一时会意风小刀或许要向父亲提及亲事,又羞又喜,指着溪中风小刀倒影,低低娇嗔道:「自己说得高兴,人家可答应你了嚒?」

风小刀也指着溪中路潇遥倒影,笑道:「妳不答应,我只好派人抢亲,到时引起双无内乱、中州动荡,哈!小ㄚ头罪过大矣!」

路潇遥学着苏无妒骂路无常的口气,啐道:「没半点正经!引起中州动荡?你当我是梦族圣女嚒!」心中却十分甜蜜。

二人依偎许久,月影偏移,已近丑时,风小刀虽知不该多生枝节,但始终挂念青衣空舍,正要开口,路潇遥已拉他起身,道:「走吧!咱们回去瞧瞧,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风小刀才知她实在体贴己意。

二人回行一半路程,路潇遥忽然指着前方一片寺宇,道:「大哥,你瞧!那座『三朵阁』是当地人最常参拜的寺庙,供奉的是羌族笃信的民族战神『三朵』,虽然现在是深夜,也应该是灯火通明,怎地暗呼呼的?」

风小刀跃上树梢远眺,见该庙呈形以主殿为中心、两翼回廊、后置数座配殿,占地十分广大,的确该是香火鼎盛的庙宇,如今却是一片黑漆。

二人前去查看,见大门半开半阖,宽敞恢宏的大殿空荡荡的,没半点人影,冷风不断自数十个窗口劈里啪啦地吹刮进来,沁寒中尚夹带一股死寂味道。

路潇遥紧紧拉着风小刀,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庙里的人全遇害了?」

风小刀听见内堂有喘息声,且闻到血腥味,忙低声道:「别作声!里头有人!」他手按刀柄地将路潇遥护在身后,二人就着依稀月光,循声悄悄掩进,转转折折地直过了鼎厅、大殿,来到后殿,喘息声越来越响,血腥味也越发浓烈,只是到了这儿,再无前路。

「怎到尽头了?」二人都觉得目标明明近在眼前,却不得其入,风小刀走近一座丈许高的大神像,仔细端详,见底座与地上青苔连接处有一片新空痕,神像明显被搬移过,风小刀就气凝双臂将之移回,后方果然露出一道小门,门内随之传来一阵细微的铿锵声,显然是藏身里面的人以为敌手到来,忙提刃戒备。

风小刀听声辨形,判断门内凶徒至少有七、八十人,但不知为何他们逞凶后并未离去,反而藏身此处,他悄然退后丈许,以掌气猛力击开门,果然一把银光洒射而来,甚至有许多刀剑交错刺出,风小刀将暗青子尽数拨开,攻来的刀剑也反震回去,顿觉那些兵刃全都软绵无力,黑暗中,隐约见到密室内七横八歪地挤躺着一堆伤者和几具死尸,情状十分凄惨。

风小刀见有人拼死要扑来,忙大喝道:「住手!各位大哥,小弟并无恶意。」刀光一闪,照出众人脸容衣饰,他们应是来自于八、九个中州门派,不知为何全聚躲在这儿,许多人伤势严重、发出脓臭味,甚至是断手折足、一副等死之相,其中并没有庙方人士。

众人见风小刀并非对头人且言语客气,才稍放下心来。路潇遥自风小刀背后探出头来,见众人目光闪烁存疑,干咳二声,朗声道:「咱双无大侠平时最爱行侠仗义,今日能与各位好汉在此相逢,也算有缘,大家遇了什么麻烦事,不妨大声说出来!」

其中一灰衣大汉见风小刀本事厉害,拱手道:「在下苍宁门副门主夏藏德,此事真说来话长……」

路潇遥闻这空气又混浊又有伤臭味,忍不住皱了鼻,插口道:「既是说来话长就不忙,各位好汉不如先移个尊驾到大殿去,慢慢再说,就算天塌下来,」笑吟吟一指风小刀,道:「有他扛着!」

众人想一直挨在小方室内必死无疑,都道:「不错!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要做缩头乌龟,还不如拼个你死我活,还有点骨气!」便互相搀扶着进到大殿中。

夏藏德口舌灵便,当即道出原来各派掌门远赴无间除魔时,门中忽然有人跳出来抢夺掌门大位,叛徒先下蒙汗药迷昏帮众,加以捆绑,若遇人不肯归顺就大肆杀害,侥幸逃出者,又会被一黑暗势力「幽灵黑骑」追杀。

事情初始,大家都以为只是本门不幸,待几个受难门派互通有无,才发现这把火延烧不尽,受害门派不计其数。他们一路被追杀下,逃进寺庙,庙中人士怕遭池鱼之殃都避难去了,幸好他们发现密室掩身,打算养好伤后,再前往静仁儒园。

夏藏德道:「已经有大批受难人士聚到儒园去了,一方面请田老师作主,一方面也商议着怎么策行反攻,但没人知道这些黑骑属哪一方势力,从前也没听闻,真好像幽灵般,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风小刀想他们人数虽不多,但会留在本门暂代掌门之职,都是门主的心腹能手,才会宁死不降,若真丧命,对各门派实是损失惨重,疑道:「难道是魔界再生事端?」

天有不测风云,一道闪电撕裂层层乌云,照得大殿亮亮堂堂,转瞬间,大雨倾盆而下,众人都想这大雨来得甚好,可稍阻了敌人追势,正待细述幽灵黑骑的情况时,风小刀忽然起身,掣刀上手,道:「有人来了!」就到寺门口守候,众人依功力高低也渐渐听出外边风雨声中夹着细碎沉重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尚能行动者,忙紧握兵刃等着一决生死!

风小刀往旁退了一步,同时间,寺门破开、强风豪雨吹刮进来,轰隆隆的雷电声中夹着惨声娇呼,竟摔进一大群血水漉漉的青衣女子,其中一年长女道从另一女子背上滚跌下来,翻身仰躺,双目紧闭,面上几无血色,竟是观玅!

风小刀大吃一惊,急扶抱住她,大声唤道:「道长!道长!」众人见青衣空舍的女道伤势如此惨重,都心下惶惶,有人赶紧冲去关上大门,以免被敌人趁隙攻入。

木桑儿见师父从背上滚跌下来,忙伸手拉扯却落了空,瞥见四周人影幢幢、兵刃霍霍,一派凶神恶煞的模样,挣扎着想爬到观玅身旁又力不从心,急得哭喊道:「别伤我师父!」

路潇遥连忙抱住她,以内力送去暖气,柔声道:「木姐姐别急,大哥会救道长!」

木桑儿陡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抬眼见到路潇遥,又看清风小刀正救治观玅,惊喜无已,哭求道:「风少侠您一定要救救师父,他们……他们追来了!」

观玅没了左臂又失血太多,情况十分不妙,风小刀除了为她止血、喂服九转回命丹外,还不停手地为她送去真气。观玅终于恢复一点神智,睁大了眼颤声道:「你……你是谁?」

风小刀见她眼神涣散、认不出自己,心中难过,忙道:「道长,是我,小刀!」

观玅喘着气断断续续道:「胭脂坊主是我好姐妹,求少侠……求你带她们……暂避那儿……」

风小刀心想萧翠泷早丧生在无间内战中,可观玅因事先离去并不知情,一时结舌难应,想到她几番相救,如今却生死难卜,就算存活下来,少了一臂也等若武功大失,不禁红了眼眶、热血上涌,毅然道:「道长,您安心养伤,将来贵派有任何危难,晚辈都会戮力承担,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会保全她们!」

观玅知道风小刀身手不凡,见他大义允诺,心中激动,一口气转不上又昏晕过去,一干女弟子围在她身边咽咽哀哭,令闻者都鼻酸难忍,有人红了眼眶,有人低声咒骂,也有人暗想观玅竟能将青舍的安危交在这少年手中,想来他功力不差,更添了几分安心。

木桑儿领着众师妹向风小刀跪伏叩首道:「多谢少侠相救之恩,我们虽人小力弱,将来定当粉身以报。」青衣女道一路风霜、满身伤痕,见风小刀施救师父又慨然相护,心中感激,都磕得极为真诚。

路潇遥忙扶起她们,木桑儿拭了泪,又道:「有消息说黑骑正赶去儒园,要一举歼灭余众,可田老师去了无间求援,恐怕儒园也会出事,咱们得尽快通知他们。」

就在寺外风雨潇潇、寺内一片凄惶之际,风小刀霍地站起,薄冰在昏暗的大殿中画出一道森冷长光,众人心中一凛,知道敌人来了,都准备应战,却连拿刀的手都微微颤抖,有人甚至需旁人相扶才能起身。

风小刀与路潇遥互望一眼,心同所思:「带着这一大群伤兵,长途跋涉至静仁儒园,实非良计,恐怕他们加重伤势且延误时机。」

二人跃上寺顶俯瞰,只见远方地平线处,风雨尽化为一卷烟雾腾腾滚来,水花低溅、细碎不乱,由此可判断至少来了百多名敌人,且是轻骑如鬼魅,迅速整齐,不一会儿,铁骑身影越来越清晰,他们全都脸罩黑巾,只露了一对狠狡的厉眼儿,劲装黑衣、身披黑氅,宛似一朵朵乌云扬风而来,手中长柄大镰弯刀透着森冷利光,果然有如地狱来的索命幽灵!

更令人惊颤的是,黑骑身下飘浮着一双双莹莹碧绿的眼,犹如鬼火,发出腾腾凶光,诡异无伦!

「豹!是黑豹!不!不是寻常的豹子!」路潇遥惊得低呼起来。

风小刀点头道:「原来他们以豹代马,难怪可以穿街过巷、来去如风。」

豹子是最高明的猎手,非但比马迅速,而且凶猛非常,受过训练后更善于围猎,猎物遇豹群立死,万无幸免。这群黑豹眼透煞气,从其奔走之姿,可看出筋肉结实逾铁,爪、牙尖长锐利,实是改良过更具杀伤力的豹种,若再加上黑骑的大镰弯刀阵,的确是所向披靡。

三朵阁为方便信徒出入,并无围墙分隔,且主殿、配殿后只有几间房舍,连藏身之处也没有,路潇遥皱眉道:「糟了!这庙全无险可守,咱双无大侠怎敌得过?」

风小刀道:「我下去堵住他们,妳赶紧设阵护人。」

路潇遥道:「不成!不成!我方才瞧庙里的粮食清水只可支应二日,若黑骑围攻不退,大伙儿就要困死在阵法里了,」遥指后方山头,道:「不如咱们从后殿出去,那里有一狭长山径可直通大研镇,约莫二日行程,就可向无邪求救。」

风小刀道:「大哥曾用虚实之道护送兵刃,咱们也如法炮制,妳设个假阵让黑骑以为大伙儿仍躲在庙里,我拖延一些时刻,再过来会合。」

路潇遥想风小刀为护自己一行人远走,必会拼命,不禁神色忧虑,风小刀安慰道:「遥儿,妳瞧这些黑豹和魔界雪狼相比,谁厉害些?」

路潇遥苦笑道:「豹子就似个小不点。」

风小刀微笑道:「那就成了!」

路潇遥见他一抹灿似阳光的笑容,也生了胆气,不再愁眉相对,告知会合的山径,又脉脉叮咛道:「大哥,若太棘手就退回来,咱们再想法子,当心点。」

风小刀心中一暖,握了握她的手就掠身而下,消失在苍茫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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