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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魇魅界主

一阵阵奇妙鼓音回荡天地间,宛如万僧齐唱梵诵,又似这声音发自每个人内心,令人由衷喜乐,鼓声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到后来,每个人身子都沉重得像要坠入无间地狱,心却像解脱束缚般要升天极乐!

喜爱命树忽然莹花落尽、残叶飘零,如过尽春秋般快速凋萎,连枝桠也变得光秃枯瘪,彷佛已耗尽所有生气。

烟花纷飞中,结界轰然崩碎,老者抱着少女口吐鲜血,喷飞而出!

慕苍音对投身过来的妖主快速发出猛烈一掌,老者和少女乍然弹开,分投向两方,慕苍音的掌劲刚好从两人中间穿隙而过,并未击中他们,反倒是绑在他们身上的枝条,像落针雨般满天洒落,正好射杀下方的南疆族民!

慕苍音反应极快,回身对准老者背后,再要轰去惊天动地的音波气劲时,赫然——

「啊!」两声凄厉长叫,数道诡异藤蔓竟从少女衣袖里闪电窜出,朝慕苍音双腿盘旋飞绕数圈,猝不及防下,慕苍音已被缠个结实,惊骇之余,他全身元功原本上提至双掌,立刻改往下盘灌去,但长藤却更快地猛力回抽,错失之下,慕苍音双腿只来得及以三成功力相抗,一阵撕心裂肺剧痛爆发开来,竟是身足分离、血洒如满天红雨!

「蓬!」

断身之间,慕苍音上半身陀螺般急往上冲,却硬是忍着剧痛再提一掌「梵我无音」对准少女轰去!

少女凌空倒身退掠,避过慕苍音豁命一击,剎那间,已悠然闲雅地坐在树梢顶端。

这一惊变众人全吓傻了眼,只风小刀反应极快,纵身飞上,接抱住慕苍音弹飞而出的上半身!

南疆各族惊怵之际,圣器灵力大是减弱,少女双袖骤然生出七、八条藤蔓向下窜去,十八峒主眼睁睁看着一道道妖异氛流狂卷而来、环扫八方,剎那间,「哐啷!哐啷!」声响,圣器尽数跌落,他们见到慕苍音惨状,早已吓得目瞪口呆、无法稍动,连弯身捡拾圣器也不敢。

风小刀为慕苍音疾点穴止血,但他双腿齐断,血如喷瀑,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风小刀又赶紧塞了一颗药丸入他口,慕苍音也十分硬气,撑持道:「小子,你给我吃什么?」

风小刀一边为他输气,边道:「我无间的『九转回命丹』。」

慕苍音全身血汗淋漓,仍鼓了力气骂道:「这么半死不活的,你怎不喂我毒药还痛快些!」他感到背心一股暖流不断注入,又骂道:「你看不懂眼下情势嚒?妖主厉害得很,你不留点精神对付,浪费力气在我这废人身上做什么!你怎么连这点算计也不会!」

风小刀见他内力流失极快,实在入不敷出,急道:「前辈,你不想多耗我力气,就别说话了!」

「臭小子!我一生以刑无任为对手,想不到他传人竟来救我!你想让老夫丢尽脸面嚒?」慕苍音知道风小刀不会收手,又骂了二句才闭口。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那少女才是魇主,只见她飞眉凤眼,目凝碧光,容色微透青华、淡如翠玉,一头墨绿长发飞舞空中,宛如妖氛遮蔽半边天,枯瘦的身子更裹着一缕缕青绿森气,精秀之中有着说不尽的诡异,一股沉甸甸的仇恨气息传了开来,人人彷佛都闻到了血腥杀戮的气味,内心都涌生出无尽的恐惧颤栗,令原本已是毒瘴烟雾、阴森诡谲的云梦大沼,更像是一个虚魇恶境。

另一端,路潇遥惊觉老者竟是自己的太师父绿水,忙飞身出去抱住他,且施了一道百害不侵符护住两人,哭叫道:「太师父!太师父!遥儿在这里!」

绿水当年一进入南疆就失了踪,正是以全身元功封制住魇主,却终于被她以五阴煞魂魄破了天罡七星阵。绿水握着路潇遥的手,微笑道:「小娃儿,长这么大了,不错!不错!太师父临死前竟能见着妳一面,苍天总算待我不薄!」

路潇遥想到幼时太师父最疼爱自己,这许多年他却是舍身在这里受尽折磨,难过地泣不成声。绿水取笑道:「小娃儿长大了,生得这么美,却还这般爱哭,那可不成!」

路潇遥泣道:「太师父,爹娘找您许多年,都是遥儿没用,帮不了您……」想到娘亲已去逝,更是悲从中来。

绿水似明白一切,叹道:「小娃儿,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何况是渺小的人?生死就好像昼夜四时更迭一样,是最最平常,王公将相、贩夫走卒都有临终之时,就算权倾天下、才智过人,又有谁真能为自己多挣一口气?那是老天爷才能决定的事啊!我们学术法之人,学到高深处,都知道命中死劫,我心中早有觉悟,无妒也是。」他爱怜地抚摸路潇遥的额头,又道:「劫难虽避不了,但修术亦修心,只要我们顺道而行、坦荡无愧,将薪火传承下去,那就是生生不息了,生命又哪里有结束?」

路潇遥拭了泪,点头道:「太师父放心,遥儿从前不懂事,可今后我定会努力让无邪薪火相传,生生不息,不辜负您和爹娘。」

绿水笑道:「傻ㄚ头,别太为难自己,妳只要欢喜无忧的过日子,多生几个白胖小娃,对太师父而言,那才真是生生不息!只可惜太师父喝不到妳喜酒、抱不到曾孙子了……」他拿出怀中五命术谱,又道:「从前我与魇主打斗时,不慎将『催命』、『延命』二卷秘籍遗落湖沼里,只剩下『连命』、『敌命』、『计命』这三卷术谱,妳把这些交给无常,还有,妳记着,树梢上的『蘼魂花』是死人魂魄结成的,沼下的花朵才是活人的魂魄,只要将花朵摘下,受控制的人就可以得到解脱……」

路潇遥将术谱珍藏入怀,为绿水缓缓阖上双眼,以「真金火符」烧化他尸骨,小心装入罐中,又收入「百宝乾坤袋」里。

她趁众人混乱时悄悄潜入毒沼下,竟看见喜爱命树千百条粗根往四面八方伸展攀缠,交织成一个极大的、中空的茧,形成一座鸟巢状的木造宫殿,根枝上的蘼魂花缤纷熠熠,密密不知凡几,将巢宫点缀成一个如梦似幻、莹莹灿烂的楕圆大球,另外还有数十条极长的藤蔓无限延伸,穿出云梦大沼进入万里青森,与各树丛纠结共生。

路潇遥以「通眼玄光术」抹亮双眼,当下明辨阴阳两界幽微之物,只见每朵花上隐隐约约飘浮着沉睡的人脸,浑浑一片,漫漫无际,看得她毛骨悚然,却不认识半个人,正当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一片花魂海时,蘼魂花竟一簇簇不停绽放,越开越繁盛,她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魇主悠然坐在喜乐命树的树梢上,俯瞰下方许久,才缓缓道:「你们中州有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本座被封禁无数岁月,如今破茧而出,想是要一肩挑起天下重担的时候了,本座一向十分尊重人,我给你们二条路选择,你们可以跪伏下来,舔舐我足底的尘埃,然后奉献出魂魄,一生听我命令、供我驱策,也可以勇敢的向我宣战!来吧!想动手的尽管上!」

众人尽管心绪激荡,却没人敢第一个冲上,过了片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杀!」南疆各族大发一声喊,竟不是杀向魇兵,而是互相砍杀,兽瑶族为报毒针之仇,首先冲向日黎,水傣也因为灭鱼之仇与苗蛊厮杀起来,其他各族更因千年纠葛各寻对手,还有许多人对着魇主咚咚咚地跪地叩拜,高喊诚心归服,然后就起身反手杀向自己人,都下手残忍、目光凶狠,在敌我难辨之下,众人只能拼命挥舞兵刃护住自己,一时之间,杀声震天,混乱成团。

田封厉受伤、慕苍音重残,南疆族民像着了魔般互相砍杀,黑白两道心中既震撼又恐惧,群侠不愿受妖邪奴制,一边杀妖兵,一边聚到风小刀身旁,齐声道:「风岛主,大敌当前,还盼您不要记恨前仇,但有吩咐,我们万死不辞!」

哭笑不得生赶紧喊道:「唉哟哟!白道这么无耻,我黑帮怎能落后?普天之下除了慕老,也只有风岛主让人心服口服,小的决意厚着脸皮跟从您!」又对黑帮大喊道:「风岛主仁心正直,但你们这些小崽子个个心怀诡诈、恶名昭彰,他不敢收了你们,怕你们一回头就恩将仇报,想活命的快快立下血誓,说从此忠心不贰,谁要敢违背誓言,就死无葬生之地!」

黑道帮众见情况不善,也渐渐聚了过来,争相发誓,其中一瘦子抢先喊道:「江湖中人谁不是死无葬生之地?哭笑兄,你这誓发得不够毒,教风岛主听得也不够爽快,我沙漠夜枭若有命回去,此后绝不敢生一点毒心害他,否则就万虫穿身、七日才死!盼风岛主您老人家将从前恩仇一笑泯过!」

飞天大盗一边与魇兵激战,一边呸道:「你这只臭夜鸟是什么东西,能对风岛主有恩?他老人家不记仇,就是咱们的再生父母!你那万虫穿身的毒誓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罚你一个人,要我说,今后谁敢再加害风岛主,就生儿子没屁眼、绝子绝孙!」

另一迷魂女呼喊道:「飞天小贼,你的毒誓发到后代子孙身上,你要是蹦不出半个子儿,那可是没半点妨害!」

飞天大盗道:「老子身强体壮,蹦出一打小娃子都没问题,赶明儿妳试上一试,就知道厉害!」

迷魂女一边抵挡魇兵,一边娇哼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要试、奴家也只肯试英武勇猛的风岛主,唉哟!人家支持不住了,风岛主,你快救救人家,女子最重视花容月貌,今后我迷魂女要敢对你迷魂勾引,就让我脸上流脓,一辈子见不得人,」她明明被妖兵攻得险象环生,依旧千娇百媚地说道:「但你生得这般威武俊俏,奴家若真心倾倒,可不算相害吧?」

黑道帮众什么凶残事没见过,手段更是一个比一个狠辣,此时杀敌杀得眼红,正是戾心大起,又怕风小刀不相信,竟你一言、我一语比着发下更毒的誓咒。

风小刀正为慕苍音运功活命,听众人誓言发得狠了,只得赶紧大喊:「别再发誓了,只要大家从此改邪归正就好!」

迷魂女叹道:「可是咱们天性比别人狠一些,心肠也比别人毒一点,改邪归正是万万做不来的,不如就照旧规矩!」风小刀忍不住问道:「什么旧规矩?」

哭笑不得生急道:「唉哟哟!风岛主,你装作胡涂吧?咱们与刑无任向来合作无间,他没把这事交代好才翘辫子嚒?难道你救我们生路、却要断我们财路?」

飞天大盗也大声道:「装作胡涂也好、真不知道也罢,今日咱们就把话挑明了,反正以后你有什么暗底事都照样交给我们,你放心,我们个个经验丰富,讲规讲矩,不会漫天要价,包准给你办得妥妥贴贴、干净利落,你依旧可安安稳稳做你光明正大的白道领袖!」

风小刀忍不住道:「哭笑兄,咱们该调换名字才是。」

哭笑不得生道:「风岛主此刻哭笑不得,才来消遣小的,但您天大的名号,唉哟哟!小的是万万不敢当,那不是折煞小人了?不过依我说呢,兄弟们的话你多少搁在心里,白道那些人多狡多诈,这位子不好坐,你总得要有自己人才稳当!兄弟们要表现得好,你就多派些事,要不满意,就少派些事,也是可斟酌的。」

黑白两道此刻同心归服风小刀,竞相表示忠诚,而归服魇主的南疆族人也越来越多,逐渐成了两军分明的态势,这其中只有木沙夷带领的羌族始终冷眼旁观,没有动静。

魇主居高临下,冷冷说道:「木少主,羌族好镇静!」

木沙夷平静道:「我羌族向来与世无争,没有仇人,所以不需与人厮杀,但在下与风小刀有一桩私怨未了,魇主若准允我先完结这事,我便死心塌地的归服。」

魇主坐在树巅上,俯瞰这个英武男子,微笑道:「孩子,我为何要相信你?」

木沙夷昂然无惧的来到她下方,低声道:「如今群雄奉风小刀为主,只要他一死,树倒猢狲散,魇主必可再得一大批精兵。」

魇主冷笑道:「不必做人情给本座,取蝼蚁性命对我来说,只是弹指间事,但本座喜爱和平、不喜杀戮!我好奇的是你那点微末本事,怎可能取无间岛主的性命?」

木沙夷精光一湛,冷声道:「我的本事对魇主来说自然是微末丁点,可是用来杀他,却是刚好!」

魇主笑道:「有意思!」她下令魇兵暂停攻击,双方一时壁垒分明,形成对峙。

黑白两道此刻正是热血齐心,打算背水一战时,却听木沙夷喊道:「风小刀,你曾欠我一条承诺,我要你立刻偿还!」

群雄纷纷劝道:「风岛主别过去,咱们拼搏一场,未必不能脱身,不需白白牺牲!」「英雄豪杰固然应该重承诺,但妖邪存心不良,咱们也不必讲什么信义,事可从权!」

风小刀见慕苍音气息稍稳,收手道:「前辈,你先歇歇。」即步出人群走向木沙夷,朗声道:「江湖行走须以信义为重,就算对妖邪也不可失信,何况对朋友?木兄当日信得过在下,倾一族之力相助,我岂能辜负他?」他怕魇主要自己伤害群雄,又道:「但当时我也说这承诺只关乎在下一人,不能违反侠义道!」

木沙夷眼中有几许复杂深意,冷声道:「风兄,我有恩于你,你却恩将仇报,我木、路两家有意联姻,可是路妹妹心中始终记挂着你,教我心里很不痛快!眼下她不在这儿,我有一颗致命毒药,你快快服下去。」他手掌摊开,果然有一颗药丸。

群雄大感不妙:「他竟要风岛主自尽,这该如何是好?」

风小刀绝不愿这般死去,但也不能违背承诺,只得道:「我和遥儿缘份已尽,还请木兄好好照顾她。」

木沙夷喝斥道:「别说废话!是汉子就快服下去!」

大敌当前,风小刀无暇细究木沙夷的怀恨,只能沉定心思,暗想:「到毒发身亡总有一点时间,我要怎样才能重砍那妖邪一刀?」他悄悄瞥向坐在树巅的魇主,反复计算方位角度,想自己必须在前冲的短短半刻看出她的破绽,一举中的,否则就会功败垂成,他确定了最快的杀敌之招,紧紧握着刀柄,才拿了毒药一口吞入。

木沙夷往前一步,跪伏在地,对魇主拱手道:「主上,属下心愿已了……」猝然,一大篷细雨毒针暴射出去,宛如风霜飞雪,却不是对准风小刀,而是对准魇主!

数百枚毒针经由木沙夷手腕机刮散射,又疾快又繁密,比人手掷暗器更加厉害,出其不意下,绝对没有人可闪避,确实是万无一失的杀招!

但天空却闪电般反射下细雨毒针,铺天盖地往木沙夷罩下,竟是魇主瞬间以长发盘旋飞绕,织成绿色丝茧护住全身,所有毒针一遇绿茧气劲全弹射回去!

这一猝然惊变,众人始料未及,风小刀陡然明白木沙夷用心,他非但传达路潇遥心意,且打算牺牲,只为替自己争取击杀魇主的机会!

风小刀心念电转,却面临痛苦的抉择,一是救这位正义勇为的好兄弟,另一是杀却魇主好救更多人!

他无法多想,仓猝间,薄冰舞出绝殇天风,将漫天毒针都扫飞开去,二人仍中了些毒针,虽是一阵疼痛,于性命却是无妨,因为木沙夷给的正是解药。

魇主收回发茧,露出身形,十指伸展如长藤分向两边击去,一束追索木沙夷,一束甩打向风小刀!

木沙夷感到无数藤蔓如蛇卷来,正要回刀砍去,但他砍了一条,也避不过另外的藤索,定会被拦腰绞断,风小刀忙射去烮火,以刀柄撞在木沙夷背心,借力旋转成一大片金芒,将长藤砍成十七、八段,再弹回手中!木沙夷则被烮火大力一推,向前仆跌翻了几滚,终于避过魇主的藤索追击。

风小刀早算准进攻路径,一接回烮火,立刻身如光流,以劈天破海的气势冲飞向树巅!

魇主见风小刀来得如此之快,只得收回击杀木沙夷的长藤,两手藤蔓交汇成一圈圈波浪,宛如天罗地网般笼罩住风小刀,令他没有逃生退路。

风小刀冲进魇主邪氛气场中,一时破风之声大作,强大的妖异罡风激荡出声声鬼魔狞啸,四周乱藤更宛如飞瀑横泻、九龙窜旋。

群雄看不清乱藤漩流中的人影,心中万分着急,蓦然间,轰雷声响,苍穹深处奔下一道银芒,破开蒙蒙迷瘴,直扑薄冰刀尖,风小刀硬是在绝境之中施出绝殇天雷,众人彷佛从诡魅迷雾之中苏醒过来,重见天光!

薄冰冷芒横空,光束硕然,虽然只有一刀,所蕴含的强大雷电气流,被无欲虚柔的力量推化而出,不断向外扩散,成了一圈又一圈的雷殛火光,烧向周遭无所不在的妖藤!

面对石破天惊的一刀,魇主嘴角笑意僵凝,双眸射出深沉阴鸷的精光,身形急旋地飘离树梢,避开两败俱伤的结局!

风小刀豁尽全力的一招,魇主却轻易避开,他实在万分惊愕,但魇主不与硬碰,也保住他一命。

「小子,玩够了嚒?」魇主谈笑间,已轻轻飘回树梢,十指藤索再度甩荡过来,有的缚绑风小刀腰腹,有的卷他颈项,有的缠他四肢,一旦被藤索套住,风小刀立刻就会如五马分尸般,瞬间被拉扯至碎裂,他只能以星闪之速穿梭其中,每一分都是险象环生,他百思不解这藤索挥洒得并不疾快,为何能困住自己?几合之后,陡然发现原来魇主出招十分精准,每一落点都是以逸待劳的等待自己喂送上去!

他脑海倏闪过所有争斗情景:「木兄的狙杀毒辣至极,以我身手之快,也绝对躲不过,可是魇主却能以逸待劳?」他心中忽打了一个霹雳:「她是以逸待劳,并不是后发先至!」

「后发先至」和「以逸待劳」结果一样,中间的蕴涵却完全不同,前者代表的是魇主有惊人的速度,后者是魇主早已看穿木沙夷心思,在他伏身跪拜时就生了发茧护身,一个是修为,一个是心计!

风小刀又想起魇主曾代替自己一字不差地指责君无言,不由得心中一寒,虽不知魇主如何能做到,却升起一股全身被透彻的恐怖感觉,然而强敌对战,一旦没有必胜的气势,只有更加速败亡!

魇主像看透他心思,赞许道:「你现在悟出个中道理,也还不算太差!」

风小刀一个纵飞,单足立上藤索随浪起伏,刚调匀丹田气息,就感应到周遭气流有异,原来魇主另两条藤索已如游蛇般,悄悄圈向他手腕!

手腕一旦被缚,不能使刀,就是死路一条,他左右开弓,双刀快速劈出十多式,烮火方刚大盛,去势凌厉无匹,薄冰则挥洒自如的画出无数圆圈,这一绝一柔,恰是无间与无欲的差别,终缠住两索末端,使出千斤坠,硬是将魇主拖下地来。

魇主岂容他如此放肆,两臂不断交错回旋,风小刀被藤蔓快速缠绕,一阵天旋地转,他索性顺水推舟使出绝殇天风,以狂风带动,令自己转得更快,虽感呼吸困难、全身筋骨几乎要被绞碎,仍拼命往下疾坠,两人一上一下,魇主双臂就像拖着一个急打的绑线陀螺!

群雄见风小刀快要窒息碎裂,都焦急不已,慕苍音却看出魇主双臂被风小刀缠住,实是击杀这妖邪的大好机会,遂拼尽全身力气,击出一掌「梵我无音」,而田封厉手腕扭伤,也赶紧令姬伤英撑住苍海云弓,她劲贯单手,气箭穿云射去!

「轰!」梵我无音乃制邪圣音,一时之间,天地尽充满肃杀的梵诵声波,如狂风怒涛,袭卷八荒九垓!

「唰!」苍海云弓更是神兵利器,田封厉和姬伤英此刻心意相通,合力之下,百道气箭更势若天威、直冲霄汉!

魇主十指藤索还缠绞着风小刀,双臂顿时受了束缚,若不能实时脱身,就会被鼓音、气箭所伤,她正要加力急摧,却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剧痛,原来风小刀被绑得不能动弹,还拼命撑起一丝空隙,以烮火焚刺她指尖。

所谓十指连心,这一刺,当真痛入肺腑,魇主同时面对三大绝顶高手的内外夹攻,也不得不放手坠地、飘身疾退,且召令魇兵出动,为自己断后!

「风岛主,这帮妖孽交给我们!」群雄受风小刀拼战鼓舞,见魇兵攻来,都不畏生死地奋勇冲上!

风小刀一脱出束缚,尚未喘气,已点点飞过众人头顶,急追魇主!

魇主方才虽躲过满天气箭,却避不过浩大的梵音声波,其实已受了内伤,见风小刀孤身追来,笑道:「小子,当真不怕死!」当下止步回身,五指长索唰地直射出去,将风小刀的身子连同握薄冰的右手紧紧缠卷住,再一缩,将他迅速拖近面前。

风小刀改以左手烮火发出绝殇天雷,剎那间,二人相距咫尺,已到了生死交锋的一刻!

魇主另只手五指交织成一面大藤盾,硬是抵挡住天雷刀光,风小刀再运使绝殇天风,以狂风带动烮火转如利钻,狠狠钻入魇主藤盾,君无言见主人情势危急,长剑直挺,对准风小刀背后刺去。

就在风小刀烮火硬刺入藤盾半分之际,「哐啷!」一声,烮火竟承受不住绝殇天雷、绝殇天风双重压力,崩然折断!

风小刀功亏一篑,只能任凭魇主狠狠绞断他的身子,再无半分生机,君无言山殇剑尖却忽然一颤,斜了半分,剑气宛如一座大山直撞过去、刺入魇主胸口!

这一惊天之变,以魇主已掌控君无言意识的情况下,万万想不到!

她右手仍被薄冰困住,左手只好放弃风小刀,改抓君无言凌厉一剑,硬是顿住!

君无言只感一股磅礡阴气顺剑刃反冲回来,被震得抽剑退身,倒飞十数丈,风小刀陡然呼吸过来,忙抽回薄冰全力护住两人,魇主先受梵音创伤,此刻又中了绝殇天山,其冲击如五岳之重,她再顾不得杀敌,骤然飘身天外!

风小刀死里逃生,想不到竟是君无言救了自己,心中万分激动,但此刻不宜细说,魇主躲入了浓雾之中,一时难以搜查,只见许多丧失心志的人,竟都清醒过来,黑、白两道连手反攻魇兵,南疆族人却因累世恩怨,一旦开杀,实在难以罢手!

风小刀和君无言同时窜身过去,挟住几名族长又抢夺圣器,再大声传啸,叫他们全部停手,恢复意识的族民赶紧停战,依然受魇魅控制的族民,就转而加入魇兵之中。

风小刀见情势已稳,赶去看慕苍音,果然见到他豁命击出一掌后,已奄奄一息,风小刀忙为他续气,慕苍音吊着气缓缓说道:「我闭关十年,就为了与刑无任一较高下,谁知一出关就听说无间岛主已换了人,他们还说风岛主年纪虽轻、本事极大,老夫不信邪,想江湖传言都是狗屁,多是些虚名浮夸之辈,非亲自伸量你不可!几次相遇,我瞧你武功虽然不错,手段却是奇差无比,我想刑无任是瞎了眼嚒?你这小子怎能当无间岛主,还领袖中州!」

风小刀道:「前辈说的不错,小刀没啥本事,只一把刀还可见人。」

慕苍音摇头叹道:「可是一败涂地的人却是我,看来传言总有一、两回是真的,依我看,你小子最厉害的本事不在刀尖上,而是能把敌人统统变成朋友!哈!看来我们喝酒、打架的事,全作不得数了!」说罢内力蓦地一震,逼退了风小刀灌入的内息。

风小刀知道慕苍音这一吐劲已难活命,只得忍痛收了手,道:「那也未必,前辈和刑岛主先较量较量,个把月后,小刀再下去和你喝酒打架!」

慕苍音笑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从来不信什么鬼老天,可是这两句话在你身上确实有些道理!小子,厄事必有解,莫要轻言生死,下头有的是时间,老夫再等你个七、八十年也不成问题!」说罢头颈一垂,就此断气。

风小刀心中扼腕感伤,但此刻也只能收拾情绪,想如何善后,蓦地,毒沼冲出二道飞影,一前一后,追逐而出,竟是魇主十索齐张攫向路潇遥,风小刀大吃一惊,忙要挺刀相救,却见路潇遥凌空一个回旋,投向木沙夷身旁,翩然落地!

原来方才是路潇遥为君无言摘下蘼魂花,使他恢复神智,无意中却救了风小刀,但花数太多,她无法一一摘下,就先处理刚绽放的蘼魂花,因为那些必是在毒沼上方刚受害的同道中人。

魇主见君无言忽然失控,已知有人捣鬼,忙入沼查探,路潇遥被识破形藏,只得赶紧逃命,魇主见她躲入敌军之中,不再追杀,同时一声长啸教众魇兵退守。

群雄见魇主受了众高手围攻,居然完好无恙,一时也不敢再进逼,两军又呈对峙。

魇主坐回树梢上,道:「小姑娘,妳为何释放仇人的魂魄?妳忘记娘亲痛苦惨死的模样了嚒?」

路潇遥不明白她说什么,也懒得理会,只哼道:「老妖婆,本姑娘要手刃仇人,妳还不把菊仙歌交出来!」说了这话,她几乎要回头看看风小刀的神情,却终究是忍住了。

魇主笑道:「可怜妳被情郎骗得团团转!君无言,你倒说说,究竟谁才是杀苏无妒的凶手?」

风小刀、君无言和菊仙歌心思各有流转,却是谁也没开口,路潇遥看了三人脸色,心中一震,恍然明白风小刀为何一意卫护凶手。

魇主冷笑道:「仇人就在妳面前,妳还不动手?妳竟然牺牲娘亲血仇去做利益交换,只为了乞讨风岛主一点微薄的怜爱,妳忘了这个男人是怎样抛弃妳、伤害妳嚒?妳莫要让娘亲失望了!」

路潇遥浑身微微颤抖,木沙夷忙伸手相扶,路潇遥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仍可撑住。

风小刀因魔茧之故,原本不愿再触及和路潇遥的情事,免得她为自己多受情伤,但魇主这么当众羞辱她,一下子挑起他压抑许久的情怀,一时激动大声道:「妳住口!我心中喜欢她、只她一人,那是不必对别人说的,只是妳故意挑拨,我就当全天下英雄面前说个明白,好断了妳的恶毒心思!」

魇主冷笑道:「小姑娘,为了换妳手下留情,他可艾萨克下漫天大谎!」

路潇遥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看风小刀一眼,只冷冷地道:「妳还想自讨没趣嚒?」

魇主笑道:「妳喜欢听人哄骗也罢,风岛主,我再问一次,你不记得与仙歌在东海香闺、烟沙大漠中的风流快活了嚒?你两人甚至在胡杨树立下海誓山盟。」

风小刀毅然道:「我和她早已一刀两断!妳再问十遍、一百遍,也是这答案!」

菊仙歌心中微然一刺,二人却连目光也未交会。魇主点头道:「很好!本座会帮你看清自己的心!走!」一挥手带着群属从树根洞穴鱼贯回入巢宫之内。

众人不敢相信妖主就这么走了,面面相觑时,树根深处却传来她幽幽话语,回荡在虚幻天地间:「虽然你们心怀恶毒,但本座生性仁慈,会饶恕众生,让你们知道传说不可尽信,我魇魅界主是何等伟大、何等宽容!」

君无言方才受了魇主重创,强撑许久,此刻再忍不住颓然坐倒,双眼沉闭,叹道:「我一生之中除了对不起妻女外,最深深痛悔的就是杀了苏师妹,路师侄,妳想报仇就来吧!」

路潇遥拔了木沙夷的刀,风小刀忙踏上一步,挡在前头,求恳道:「遥儿,君师兄当时真是身不由己,如今已幡然悔悟,我知道亲仇不共戴天,我不敢教妳放下,但妳曾说子代父过,我敬他如长如父,这一剑当由我来承受!」

路潇遥手中刀尖微微颤抖,杏眼圆瞪,怒道:「你……你护了这个又护那个,你总欺侮我舍不得你!难道娘亲就该无辜枉死嚒?如今真相已经大白,我绝不会再容允你,你快让开!否则我一刀刺了你!」她刀尖已抵在风小刀胸口,刺破了他衣衫。

君无言痛悔道:「风师弟,我前半世凛然卫道、不愧天地,然人生漫漫,要能一步不差何其困难?重要的是踏入歧途要能实时回头,我却蒙了心眼一错再错,我双手染血,早已死有余辜,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兄就别插手,需成全我心愿,让我赎了一身罪孽!」

风小刀生怕路潇遥真一刀刺死了他,口里虽不再劝说,仍是不肯让开,君无言又劝道:「至亲血仇的痛苦,我明白得很,你代我受过,非但添我罪孽又折磨路师侄,你忍心嚒?」

「我……」风小刀见路潇遥容色憔悴,知道她这段日子实是饱受煎熬,也无法再开口相求。

君无言温言道:「师弟,你可还记得我三无修心典笈上,有一段话:『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①

那篇经文所述乃是古时一位丽姬被遣往晋国之前,以为要受罪而伤心,但到了晋国之后,却是锦衣玉食享尽富贵,于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哭,用来告诫人既不知死后境界,何必悲伤在前?说不定那是一个极乐之地。

这修心经文是三无的入门典笈,只要是三无弟子都熟读过,君无言道:「我对不起蝶儿和她娘,心中一直不敢面对,我活着心中折磨,可是更怕死后要面对她们,但你为我解开心中迷障,说她们仍是爱我、愿意接纳我,既然如此,我过去和她们团聚又有什么害怕难过?你应该为我欢喜才是,怎地反而看不开?」

风小刀点点头,难过道:「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他心中又苦涩又迷茫:「师兄孤零零一个人,心怀罪疚地苟活于世,的确孤寂伤感,他想坦荡荡的离开,做条不负人的汉子,我怎不成全他?」就不再拦阻,但隐隐觉得倘若路潇遥真刺下这一刀,自己虽不怪她,俩人心中仍不免有了疙瘩。

路潇遥心中体悟着经文,也想道:「娘亲现在不知是享乐还是受苦?我真傻!她一生锄恶扶弱、行善无数,定是欢喜享乐了,又怎会受苦?太师父也说,娘早知死劫在前,却仍大勇无畏的救人,她又怎会将仇恨记挂在心上?有朝一日,我与她重聚,她定要心疼的搂着我,说道:『宝贝儿,我为妳取名潇遥,就是要妳潇洒自在、逍遥快意,妳怎能这样折磨自己,万般想不开?』」

她想着娘亲一生开朗随兴,自己若要薪火传承,就该传承这开阔境界,才不辜负娘亲的教导和疼爱,她再向君无言看去,忽然觉得不再痛苦难当,想从前他确非故意,不禁泣道:「我不杀你,我让爹爹作主!」终抛下刀奔了开去。

风小刀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却忍着心并不过去,木沙夷瞄了他一眼,只得快步跟上,他见路潇遥哭得十分伤心,只得安慰道:「路妹妹,既然误会已清,妳实在应该放开心怀和风兄重聚,莫要因为一时疙瘩而抱憾终生,路伯伯那儿不必担心,我自会向他禀报。」

路潇遥伤心道:「我原以为他是为了妖女才不理睬我,原来他是中了魔茧……他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了魔界傀儡,一旦魔茧快要发作,他一定会结束自己,为什么娘亲走了,他又这样?为什么遥儿身边的人总一个个离去?」

木沙夷叹道:「我总算明白妳为何心系风兄了,他是光明磊落的真英雄。」

路潇遥哭得稍歇,幽幽说道:「他是英雄也好、恶贼也罢,我只知道从前我虽养尊处优,却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对什么事都提不上心,一直到遇见了他,见他对什么事都十足拼劲,对任何人都那么珍惜,我才觉得一切事有了趣味、有了意义,也更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木哥哥,你明白嚒?」

木沙夷苦笑道:「我明白,我一生总规规矩矩、守礼守义,却遇到一个姑娘总是天真淘气、坦率随性,她令我生命有了光亮、有了趣味,可惜刚刚已经拒绝我了。」

路潇遥微微一愕,难为情道:「你温雅博学又聪明勇敢,也是个了不起的人,而我就是平凡的小ㄚ头,还不识好歹,偏偏喜欢……」

木沙夷微笑道:「偏偏喜欢个臭骡子?」路潇遥终破涕为笑,木沙夷笑道:「放心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像我这样温雅博学、聪明勇敢、优点多多之人,肯定能再遇上好姑娘!」

路潇遥拭了泪水,坚强道:「不管他心意如何,我一定要留在他身边,设法救回他,就算解不了魔茧,我也要陪他走最后一段路!」

风小刀知道路潇遥万分伤心,见木沙夷过去安慰,就跟随君无言去取回七绝宝剑和剑谱,他吩咐姬伤英率领群侠离去,又叮嘱君无言将宝剑送去剑阁,道:「现在喜爱命树好似枯萎,我先留下来查探情况,设法砍取树根。」

君无言道:「我投身魇魅虽是罪该万死,但这一趟也并非全无收获,我知道魇妖会如此厉害,是因为她能探知人心,进而蛊惑控制对方,你想想,一个人无论要使多么厉害的武功,总是先起念、后行动,如果心中所想尽被知悉,罩门全都曝露了,更连半点机谋巧计也用不上,那里还有胜出的希望?除非你能将自己隐于无形,让她看不见心识,才有胜算,这世上能隐身的绝顶武者只有巫祆教的圣夜军首,但他武功虽高,却也未必胜得过魇主,我不反对你留下来,凡事需量力而为,不可莽撞逞强。」

风小刀此刻才明白魇主为何能为自己出言,而且总是以逸待劳,道:「我会小心!但我不信没半点机会,刚才她就中了你一剑!」

君无言道:「刚才是出其不意加万分幸运,魇主没想到我的蘼魂花会被砍下,所以看不出我会忽然转念,又有你牵制着她,她才应变不及,但这次没除掉她,机会已经消失不再。」他知道风小刀为何想留下来,口里也不点破,只劝道:「被魇主取走魂魄的人,都是徒有外相的活尸,没有半点血性,就算真有感动,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他们的行止思想完全不由自己,你万万不可心存痴想。」

「活尸?」风小刀想到从前与菊仙歌亲怜蜜爱全是与活尸交往,不觉起了一阵寒意,又想起她曾说幼时被金巧巧取走身上东西,忙问道:「他们究竟被取走什么?」

君无言道:「『喜乐』和『爱』二道魂魄,此生再不识得欢喜滋味,更不会爱人,所以任谁对你说得再动听全是谎言,你莫要受了愚弄,否则会十分危险!」

「原来……她对我从来不曾真心……」真相像一把大锤重重撞向风小刀的胸口,虽是痛苦,却也破开心中迷雾,他心中有一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但她也不是故意负我,她并非坏得无可救药!我要救她回来,我一定要救她回来!」

(注①:「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语出《庄子齐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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