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为了表现我愿意陪你玩这个游戏的诚意,你先选择。”荒泽王浓黑的衣袖在石桌上拂过,指着那两只茶杯,“你选择一杯吧,清晨新沏的茶,就要凉了。”
绿丝的目光在两只茶杯上扫过,然后拿起了其中一杯,端至唇边,饮尽。再将空的茶杯倾斜着,杯口朝着荒泽王,“我选择好了。该你了。”
荒泽王从容优雅地顺手拿起第二杯茶来,不动声色的端至唇边,目光在绿丝脸上掠过,没有迟疑,慢慢喝完,最后也将空了的茶杯倾斜给绿丝看,“我的选择,也结束了。”
“你……”绿丝“嚯”地站起来,“你为什么会没有一丝犹豫就喝下这第二杯茶?”
荒泽王缓缓说道:“因为我知道这两杯茶水都是安全的,也就是说方才你并没有真的把毒药绿丝投进任何一只杯中,所以我敢成为被选择的那一个。”
绿丝一脸诧异,“你的目力,竟然如此之好?”
荒泽王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绿丝脸上,“其实我只是在想,你根本不想杀我,所以我敢喝下这任何一杯茶水。”
这句话简直瞬间戳痛了绿丝的内心,对她来说,这一场刺杀本是因为感动于淅寒的故事而一时兴起,她与荒泽王此前没有任何仇隙,不一定非得分个生死高下。更是因为她来到这南国王宫里以后,见到了太多美好的事物,尤其是昨晚那个梦境:一袭浓黑衣袍长久立于灼然盛开的梨树下,仰望落花。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狠下心来将这些美好摧毁。
绿丝怔了怔,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不会杀你?”
“因为如果你真的想杀我,就不会把你的绝世秘毒展示给我看了。我在来到这王宫之前,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也见过许多暗杀,所有的杀手都会尽量隐瞒自己的优点,因为他们害怕对手分析出对付那些优点的办法。刚才你把绿丝之毒说出来时,我就猜到你根本不想杀我,即使你想杀我,在把绿丝之毒亮出来的那一刻,你也瞬间变成了一个不合格的杀手,不足虑。”
绿丝叹服,“果然是荒泽王,智慧无双,怪不得人们都称你为黑暗魔王。”
“其实……”荒泽王语气低沉下来,幽幽地说:“如果我们真的面临这样的选择,两杯茶水一杯有毒一杯无毒,我可能也会成为那个被选择的人。”
绿丝一愣,“为什么?”
荒泽王的眼睛里,有浓烈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我一看到你的时候,心里瞬间就变得柔软起来,连我自己都感觉惊讶。这么多年来,我遇见过多少人多少事,但好像所有人都只是匆匆走过,他们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留下太深刻的温暖和伤痕。”
绿丝站起身来,朝着已滚滚而出的太阳光走去。她不想杀荒泽王,那么这一趟南国王宫之行等于白来了,而在内心深处,她对于前朝炼毒师淅寒有着常常的愧疚,毕竟他将自己最珍贵的两样东西都交给她了,无论是寿命,还是绿丝之毒。
在走到王宫大门的时候,她的脚步停留了一会儿,毕竟这里的短暂时光如此美好,而且她的心里也在迷茫,这一段恩怨纠葛,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场景来结尾呢?她的眼睛看着门外的大路,阳光金灿灿的,一直延绵至远方。
“绿丝。”
绿丝闻声,惊愕地回过头来,是那熟悉一袭浓黑衣袍,“你准备干什么?”
绿丝如实回答,“我辜负了那个人的重托,但我又实在不想杀你。所以,我要走了,我想只有远离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身后的荒泽王说话声开始变得苍凉起来,“自古以来,越是不平凡的人,王宫对他们来说,就越是一个有来无回的地方。这一点,连我都不例外。”
绿丝说:“我从前是界河上的一个摆渡女子,现在也只是一个宫女,一直都非常平凡,你就让我走吧。”
荒泽王像是叹息了一下,“你真的认为,你是平凡的吗?”
绿丝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什么,荒泽王的声音柔和下来,“几年前,我命人酿制了几坛梨花酒,就埋在花园里那几株大梨树下面。方才我已命人挖了一坛出来,怎么样,愿意留下来喝一杯吗?”
绿丝的目光从荒泽王浓黑衣袍上移到他的身后,目之所及处,虽然只是几样简单的景致:平坦的路,洁净墙壁,一块朱色檐角。除此以外再也看不见更远处的东西,但她却久久舍不得挪开眼睛,仿佛眼前有一大片开得正艳的梨花在向她轻轻摇摆着,花瓣如雪。
绿丝再一次心动了,她总是那么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
几天下来,福盈和露华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每当他们跑累了准备歇一会儿时,但凡听到四周有一点异样动静,立刻起身接着逃跑或者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这天傍晚,他们来到一座山脚下的溪水边,早已又累又渴,一见到清亮溪水,都伏下身来“咕噜噜”猛喝了一会儿。然后福盈坐在那里歇息,露华则又伏下来捧起溪水洗脸,在“哗哗”水声中,她突然听到旁边的福盈叫喊着:“露华小心!”
当时她的双眼已被水花弄湿,视线一片模糊,她虽然知道福盈在提醒她有危险来临,却完全不知道这危险来自何方,她一时心急,忙站起来。就在这时,听到耳旁“嗖”的一声,待她擦亮眼睛循声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溪边的一丛草间,露出一截箭羽。原来方才她在用溪水洗脸时,差点就遭遇那些追兵的暗箭了,她惊慌四顾,却感觉到福盈一把抓起她的手,急急地说:“快逃!”
两人的脚步自山脚往上奔去,幸好这是一条山间小路,起起伏伏,崎岖蜿蜒,许多箭矢“嗖嗖”飞来,或者落在他们脚边,或者经由路旁的灌木和树枝一挡,倾斜了方向。他们奔跑的脚步一刻不停,最后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跑到了山腰处的一座寺院里,院子并不大,只见一个老僧坐在一株高大的梨花树下讲经,他的面前则是一群坐着端端正正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