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漫,就如一张大网将天地都笼罩在里边,虽然天空里还有下弦月,可看上去却格外昏暗,不提着灯笼走路,仿佛就看不见前边的路。
章家外院的书房里,有灯光闪烁,章太傅坐在桌子旁边,一脸怒容望着站在一旁的盛思文,手按在桌子上,几欲要重重的拍下去。
“也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了,竟然会把婉如嫁给你这个没长脑子的东西!文章写得还不错,可行事却糊涂得紧,完全看不出来是个聪明人!”章太傅花白的胡子有几根在胸前飘了起来,可见他十分生气:“你不要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此一时彼一时,你需明白这个道理!”
盛思文有些狼狈,低头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任凭着章太傅骂。
只是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忿。
那时候他娶盛夫人时,是章太傅将他喊了过去,亲自跟他说的,若是想娶他家的小姐,可不能搬了他老娘压在她头上,她不愿意跟他老娘住到一块,也不愿意跟他家的穷亲戚来往——若不是章家先提这事,后边的事情哪里会发生?为了能娶上高门贵女,他一狠心便将老母留在了庐州乡下,几乎是断了来往,可事到如今,却成了他的错。
若是夫人贤淑些,接了母亲上京,还会有这些事情来吗?岳父大人怎么也不想想,究竟是谁的错,还说什么此一时彼一时的!
他很想反驳一句,可却不敢说,况且章太傅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先皇在世,并未大张旗鼓的宣扬孝道——他自己本身就是逼宫得来的皇位,哪还有什么孝道可言?他口中不提孝道,文武百官也闭口不说,大家心知肚明,故此那时候很少有人拿孝道去弹劾一个官员,可现在的皇上却与先皇不同,最近还在各地大修忠孝祠,明摆着将忠孝两个字看得很重,若是真被人揪住不放,那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很有可能就在这上头栽了跟头,盛思文只觉得恐慌不已,额头上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
“混账东西,那时候他们逼着你写那字据,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写,留了个把柄在人家手中,还得看人家心情,若是心好一点的,或许会信守诺言,不弄什么幺蛾子,要是想做到你,拿了字据往外抖。”章太傅气得脸都红了,一想到这事情就烦心,自己给这个女婿做了不少后续功课,他倒好,跟没脑袋似的,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逼着就写了字据!
“我也是想着要将这把柄给消了,这才派人去想做到她,可万万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将她给救了……”盛思文有几分懊恼,为了将这事情做稳妥,他特别联系了有功夫的江湖好手,心里头想着,四个有功夫在身的高手,对付这手无寸铁的村妇,还不是手到擒来,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竟然失手了!
“消把柄的法子有很多,为何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更何况人家拿了字据在手里这么久也没见他们寻事,你便该谢天谢地,妇道人家还能狠到哪里去?你不如用些笼络的法子,将他们的心给焐热了,到时候她们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你倒是好,竟然派人去杀她,而且又不能一次做到,给人落下把柄,你、你、你……你可是要气死我了!”章太傅一想到这事情,便只觉心气难平,摊上这样一个女婿,可是前世欠了他的?
“岳父大人,是小婿考虑不周,现在还请岳父大人想个法子才是。”盛思文低声下气向章太傅告饶:“小婿不想在这里失手,到时候……”
“你也知道害怕?我还以为你是不知道害怕的哪。”章太傅见着盛思文服了软,脸上一副惊慌失措的神色,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现在都这样子了,也只能给他想办法,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女儿日子过得不好?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着要不要去五城兵马司那边保人,可又想着……”盛思文刚说到这里,就见章太傅两道冷冷的目光射了过来,赶紧说清:“岳父大人,小婿知道自己不能出面,只能请人去保,可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合适的人,故此才来与岳夫人大人商量的。”
“你倒还算是长了脑子!”章太傅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若是自己出面,那摆明了就是将自己露了给别人看,你是万万不能出面的。”
“那要找谁出面比较好?”得了章太傅夸奖,盛思文稍微胆大了一些,身子前倾,露出了焦急神色:“小婿打听到那人倒也是条硬汉子,五城兵马司审问了好几日,他都没有将我说出来,我现在就担心若是五城兵马司用了酷刑,那人熬不住说出来了怎么办?”
“你找谁去联系的,未必还让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章太傅转了转眼珠子,又想发火,只不过还是压了下来:“会将你供出来?”
“小婿现在心里头也没底,就怕他们知道。”盛思文有些心惊胆战,现儿自己什么都捏在人家手里呢,他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哼,没用的东西,做事做不彻底,现在有要我来给你收拾残局了?”章太傅瞥了盛思文一眼,余怒未消,摸着胡子想了想,微微颔首:“咱们要反其道而行之。”
盛思文瞪大了眼睛望着章太傅,有些捉摸不透这句话:“反其道而行之……不去救么?”
不去救,万一那人招架不住供了出来该怎么办?他有些惴惴不安,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脚向前挪了一步,走到章太傅身边,低声道:“岳父大人,这人实在关键……”
“我的意思,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给做了,让他死在大牢里边。”章太傅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来:“这牢房里死人不是一件稀奇事儿,到时候花钱买通一个狱卒,让他多给这人吃些苦头,暗地下手打死,或者是去街上找个小要饭的,只要给他些银子,送点饭菜进去,里头放些吃了就死的东西,这么多法子,只要你去想,总能找到让他死得干净利落的法子,让人查不出来究竟是怎么死的。”
盛思文眼前一亮,朝章太傅行了一礼:“岳父大人高见。”
果然姜是老的辣,章太傅这个法子确实不错,只有死人是嘴最牢的,自己把他捞出来还会有后患,时时刻刻要防备着他会将事情抖出来呢,思及至此,盛思文觉得章太傅的法子是再合适也不过了,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个晚上,飒飒作响,芳华睡在床上,听着屋檐下的雨珠滴在石鼓上,叮叮咚咚的作响,被吵得实在有些睡不着,翻了个身,拉紧了被子,依旧还是睡意全无,睁开眼睛直瞪瞪的瞅着黑漆漆的房间,心中有些乱。
秦夫人那边来了消息,五城兵马司用了刑,可是那人竟然熬住没有说究竟是谁指使的,而且也没有人到五城兵马司这边来求情捞人,这可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芳华,还等一两日看看,我寻思着盛思文这厮实在狡猾,可能现在正暗地里布置着,想要做得周密才会下手,他肯定不会暴露出来让咱们逮。”秦夫人安慰着她,带了些愤愤不平:“像这些坏了良心的人,迟早会有天收。”
得知盛思文至今还没暴露,芳华心中有些不踏实,总觉得盛思文就如一条躲在暗处的蛇,谁知道什么时候它会扬起脖子来咬人一口呢,若不将她揪出来,总是个隐患。
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总想在想着五城兵马司那边明日会不会传来消息,滚了许久,仿佛间眼睛已经闭上,迷迷糊糊的,眼前晃过一张脸,似笑非笑的在看着她,忽然间心情便平静了许多。
阿钺,那是阿钺梦中回来看她了吗?
芳华睁大了眼睛,就听他轻轻在呼唤:“芳华,芳华!”
她应了一声,惊喜的伸手去抓他,可是手指间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也没有抓住。
这可真是虚应空中诺了,芳华有些尴尬,这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念着阿钺,阿钺便在自己梦中出现了?
“阿钺,阿钺……”她低声念了一句,在这春雨缠绵的春夜里,想念一个人竟然会如此伤感,她很想即刻间就能见着他,能伸手摸到他宽阔的肩膀,能闻到那熟悉的气息,可是一切都只是她的想象,他不在身边,在千里之外的边关。
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只听说他在边关立了大功,可功劳与风险是并存的,没有轻而易举唾手可得的军功,这些都是刀口舔血得来的,芳华心中一紧,阿钺,你可要好好的,要知道,我在这里等着你。
夜色深深,唯有细雨连绵,随着那晚风入梦,梦里,亦是细雨霏霏,那份思念,缠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