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琊说这话时,手上兀自鲜血滴滴答答往地上滴落。阿阮看得恶心不已,插嘴道:“你就不能把你手上的血迹洗洗吗?怪恶心的。”
风琊斜睨了阿阮一眼,笑道:“小姑娘倒是讲究。杀人哪有不沾血的?”一边说,一边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在手上搓了两下,泥块混着血迹纷纷落下。
阿阮见他粗鲁肮脏,简直不忍直视,急忙移开视线。耳边夏夷则低声道:“此人武功高深,出手狠辣。阿阮妹子莫要惹他。”
阿阮不肯服气,道:“怕他做什么,难道他能打得过谢衣哥哥吗?”
他二人这边窃窃私语,却没注意到谢衣那边早已变了脸色。
若说谢衣逃离流月城之后,心头最为担忧的是什么的话,恐怕便是砺罂尾大不掉,与流月城盟约崩盘,进而掌控流月城大局。倘若真个如此,他那师尊只怕凶多吉少。一刹那间,谢衣心头不知闪过多少念头,只恨自己早早逃离出来,对流月城现状一无所知。
风琊见他神色惨淡,笑道:“帝君与国师宾主二人甚为相得。便纵有一二龌龊,也不影响大计。城主所需药材,国师亦是大力相助。破军不必忧心。”
谢衣先听得沈夜无恙,一颗心方才放到肚子里去。又听得沈砺相得,盟约稳固,一想到来日二人祸乱天下,战火纷飞,百姓流离的惨状,心中又生不满。
谢衣思前想后,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如今既然已不在流月城中,也管不了这许多。你既受砺罂之命,却要拿我如何?”
风琊笑道:“昔日帝君择徒,我样样强过于你,也不知帝君是何考量,竟然收了你做徒弟。这十几年来,流月城中人人赞你是刀术大师,偃术天才,我却不服。我勤学苦练,便是想要证明,就算我不是帝君的徒弟,也不弱于你。只是你在流月城中时,帝君对你多方偏爱,找不到机会与你交手。日前纪山之上,你又遭了暗算,身中剧毒,要是与你交手,岂非胜之不武?今日倒是大好机会。”他双手一摊,道:“姜明川已为我所杀,你若胜了,我便放你自去,你若败了,我便拿你向国师复命。岂不两便?”
谢衣尚未答话,阿阮已经叫嚷起来:“你这坏蛋!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早知今日,那日在纪山之上,叶大哥便不该放过你!”
风琊听了这话,将头转了过来,将阿阮看了两眼,又将夏夷则上下打量一番,嬉皮笑脸道:“你那叶大哥武功稀松平常,不是我的对手。小姑娘早日换了护花使者果然是上好选择。虽不知道这小子武功如何,至少长得比你那叶大哥顺眼多了。”
谢衣听得这般疯言疯语,早已大皱其眉。风琊过往虽素不着调,却不像这般口无遮拦。那阿阮未通人事,却被风琊这般言语调戏,谢衣素来将阿阮看做妹妹一般,哪里听得下去。
谢衣将横刀一挥,皱眉道:“还请贪狼星君自重身份,莫要与阿阮一个小姑娘徒逞口设之利。你要比试,谢某便与你比试。”
风琊听了谢衣这话,笑得见牙不见眼:“破军果然爽快。那便请破军大人小心了,风琊可不会因往日情分手下留情。”
风琊双掌一拍,揉身而前,右掌含着猛烈气劲便朝谢衣左胸拍去。谢衣此时刀未出鞘,索性便连鞘带刀往前一送,将刀鞘送到风琊掌中,同时右手执着刀柄,往后一跃,顺势将横刀抽出鞘来。风琊将刀鞘往地上一丢,仗着自己一双手套百兵不避,继续欺身而上,左掌前右掌后,劲力暗蕴风雷之声袭向谢衣面门。
昔年沈夜择徒,虽未取中风琊,然而因风琊根骨绝佳,内秉风雷之性,外露刀斧之心,便令人按其禀性传了这套震雷巽风掌于他。这套掌法使将出来时,掌风凛冽,气劲刚猛,内力激荡之处,隐隐有风雷之声。嗣后风琊沉迷蛊毒之术,又在掌套上淬了剧毒,更是横行无忌。
谢衣默运舜华之胄心法,将横刀一抹,只见锋刃寒光一闪,便与风琊掌套相交。谢衣的武功路子本来就走的阳刚一路,风琊武功又是风雷之性,雷火相触,只听砰然一声巨响,篝火堆被二人气劲炸开,一块木块带着火焰便朝阿阮方向飞了过去。
夏夷则护在阿阮身前却是看得明白,手中宵河玄天剑往外一拨,那木块便斜飞出去,夏夷则被这劲力一震,只觉手腕一酸,差点握不住手中长剑。心头不禁暗暗咋舌:须知这木块只是受了谢衣风琊二人气劲震动便有如此威力,却不知那场中交手的二人又是何等深厚的功力。
风琊看了自己双手一眼,笑道:“听闻破军星君这柄‘春水’刀,乃是当年就任破军星君时,由帝君亲手择了堕子铁为骨,以百炼钢为衣,青玉钢为刃,花了七七四十九日,无数次无数次熔锻、淬火方才打造而成,果然与那些寻常刀剑不可同日而语。”
谢衣颌首道:“不错,此刀确是师尊所赐。师尊恩情,谢某不敢忘怀。”
风琊嗤的一声笑出声来,从腰间解下一物,掷到谢衣脚下,笑道:“然则这柄紫薇软剑又如何弃之如敝屐?”
谢衣俯身将紫薇软剑拾起,扣到腰间,才向风琊抱拳道:“多谢贪狼星君还剑之德。”
此时谢衣心中业已明白,当日江陵城中追杀自己的黑衣人与沈夜并无关系,却是受砺罂所派。他当日弃剑,原是有以剑致意,向沈夜表达自己不屈之心的意思。此时重新得回软剑,心中自是喜悦无限。
风琊冷笑道:“休要道谢,你我比试尚未完毕。这刀剑上的功夫比过,如今再来比一比偃术吧。”
谢衣笑道:“偃术一途,谢某已生疏良久,想来不是贪狼星君对手。”
阿阮听了这话却不服气,嚷道:“谢衣哥哥,你偃术天下无双,怎可认输,青龙白虎他们四个,这个什么螳螂星君可能做得出来?”
风琊手下听阿阮将自家主人唤作“螳螂星君”,将眉毛一横,斥到:“是贪狼星君!小姑娘休要浑说。”
阿阮将舌头一吐,做了一个鬼脸道:“他那干精瘦猴的样儿,哪里像狼了?明明就是只大号的螳螂。”只因阿阮不喜风琊行事,却是故意将贪狼唤作螳螂。
风琊听了阿阮之语,展目一望,果见树旁立着四个身穿青衫,头戴罩帽的偃甲人。他先前便已瞧见这四人,只当是谢衣又或者夏夷则的仆从,并未留心。此时才知这是四具偃甲人。心中不由暗暗佩服----以风琊之能,造个偃甲人自然不在话下,但要做到如此惟妙惟肖宛如生人的地步却是不能。这偃术一途,不比也罢。
风琊心中佩服,嘴上却不肯认,讪笑一声道:“你既自承偃术荒废已久,那么不比也罢。”
谢衣颌首微笑道:“多谢贪狼星君相让。”
风琊正色道:“谢衣,我与你尚未决出胜负,如今国师往中原派遣的耳目已是不少,你还需好自为之,莫要粗心丢了性命。”
说完,接过手下缰绳,翻身上马,道:“终有一日,我要你心服口服败在我手下。”说罢,唿哨一声,带着手下疾驰而去。
此时天色已明,远处山头上已隐约见到旭日东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