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城东倚幕阜山,西临洞庭湖,北接长江,南连湘、资、沅、澧四水。自古便是三湘重镇,水陆客商通衢,朝廷水军所驻,乃是长江之上第一热闹之处。
百年之前,便在这三湘之地,有一小国名唤烈山,乃是上古神农部族延续而至。历秦汉诸朝,归而不化,国中信奉人皇神农,自成风俗。
百余年前,中原王朝更迭,烈山国臣属前朝多年,纵然前朝为新朝所灭,依旧奉前朝正朔不肯归附。
新朝皇帝乃是有极大抱负之人,眼见将要澄清宇内四海一统,偏偏遇上烈山国这根犟骨头!新朝皇帝既然不愿金瓯有缺,烈山国主又不肯乖乖归附,说不得只能以武力强行征服。
新朝皇帝一代开国之主,自有一番雄心决断。说话间,麾下大军便隳突而至。烈山国主虽秉忠义之心不肯归附新朝,然国中数百年来未受战乱之祸,百姓精耕细作,商贾交易,早过惯了富足日子,虽然也按祖宗规矩不曾废了武道,不过是强身健体之用;虽然也有自古相传的偃甲之术,但大多是辅助日常劳作之物,并非杀伤性偃甲。如何抵挡得住朝廷大军?
烈山国王情急之下,将调动国中王、军、财、民的四份矩木令,自持两份,剩余两份分别交予族中圣女,约定来日相见,各领一部族人,四散而去。
烈山国王率部一路西迁至西域葱岭衍敦谷落脚,建立城邦,至此中原神农苗裔,渐为化外之民。上古遗族烈山国,终究湮没成一段传说
这日午时时分,谢衣、阿阮、夏夷则三人自岳阳城西门入城。一路行来,只见街市喧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
阿阮自幼避居巫山,之后又随谢衣隐居纪山,纪山之下的江陵城虽然热闹,论起繁华来,比之岳阳城,还是差上了那么一些。阿阮坐在车辕之旁,看那街市之上各种摊贩林立,吃的用的,玩的耍的,只恨不曾多生出两双眼睛来。
三人寻了一间酒楼祭那五脏庙。待酒菜上桌,夏夷则将三人酒杯斟满,向谢衣敬酒道:“谢兄,阿阮妹子。稍后待二位寻到客栈住下,在下便先行告辞。这一路多亏谢兄照应,在下感激不尽。”
谢衣原知夏夷则本为奔丧而来,此时既然已到了岳阳,分1扬镳自是情理之中。只是一路行来,两人遭遇甚多,心中早已有了亲近之情,乍提分离,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谢衣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笑道:“夏公子客气。谢某能与夏公子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夏公子正事要紧。若夏公子不嫌弃,不妨留下传书地址,日后纵然难得见面,也好音讯相通。”
夏夷则一阵踌躇,方道:“在下此去,乃是客寓舅家。待我见过舅父,禀明缘由,再告知谢兄可好?”
谢衣听他说得在理,便不强求。只连连殷勤布菜,与夏夷则说些旅途趣事。一转头间,只见阿阮闷闷不乐,拿着筷子戳自己碟子中的一块豆腐。也不知那豆腐与她有何仇恨,竟被她一筷一筷戳成碎末。
谢衣这一路行来,冷眼旁观,于阿阮这小儿女心思也是略有察觉。只是他一则身为男子,二则也不曾有此种经验,便欲劝解,也不知从何劝起。三则夏夷则只是与他两暂时同行,况且视夏夷则行事,自是出身富贵之家,阿阮却是出身山野。以谢衣看来,夏夷则并非良配。故此只作看不见。
他虽故作无视,有人却不能装作无知。只听夏夷则柔声道:“阿阮妹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怎么这般闷闷不乐?”
阿阮摇摇头,闷声道:“不是。只是想着吃完饭就要跟夷则分别,心里有点难过罢了。”
她素来单纯无邪,心直口快,此时心中怎么想,口中便怎么说了出来,丝毫不懂避讳。
夏夷则听了她这话,脸上泛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夹了一块鱼肚放到她碟子里,笑道:“原来如此。你不用难过。等你们安顿好,我见过舅父,便来寻你,带你去逛街可好?”
阿阮听了夏夷则这话,顿时喜上眉梢:“真的?你可不许骗我。”
夏夷则道:“自是当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阿阮遂展颜一笑:“夷则,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她忧心既去,面对一桌美味佳肴,遂大快朵颐。
谢衣见了他二人情状,也只得摇头叹气,啼笑皆非。
一时食毕,夏夷则陪同谢阮二人找到城中最大的客栈住下之后便欲告辞。阿阮忍不住再次叮嘱道:“夷则,你答应过我的事,千万不要忘记了呀。”
夏夷则点头道:“你放心。我必不食言。”
谢衣看着夏夷则一步三回头的去了,才回头宽慰阿阮:“夏公子虽年轻,却是信守承诺之人。他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这几日奔波辛苦,你且好好歇息歇息。”
阿阮点点头,又朝夏夷则去处恋恋不舍望了几眼,这才跟着谢衣回房梳洗歇息。
夏夷则别过谢阮二人,便循大路来到一座大宅之前。只见檐下额匾上写着“水师都督府”几个大字,门口站着几个披甲持枪的兵丁。
那兵丁见夏夷则过来,将手中长枪一摆,喝道:“什么人?此地乃是水师提督府,闲人休要乱闯!”
夏夷则从腰带上摘下一块玉佩,远远扔给那兵丁,道:“烦请上报夏怀绪,长安李焱到了。”
那兵丁虽是个看门的,日常所见达官贵人却是不少,一看夏夷则如此做派,想到自己都督大人与长安的关系,又见夏夷则这块玉佩价值不菲,心中不免打了个突。不敢怠慢,飞也似的跑进府中报信去了。
夏夷则负手站在廊下,心中亦是忐忑不安。夏怀绪虽是他舅父不假,然而如今他父弃母丧,千里迢迢孤身来投,谁知道那夏怀绪心中有何计较,能不能容得下他呢?若是夏怀绪心中只以富贵名利为念,他又该如何自处,如何洗刷亡母所受冤屈?想到此处,夏夷则心中不免便有些打退堂鼓,几乎便要趁府中尚未出来人之前便即离开。
正踟蹰间,只听门枢转动之声,都督府府门大开,领头奔出一身着红袍银甲的中年男子来,那男子便奔便呼道:“三郎何在?”,正是江南水师都督夏怀绪。
俗话说,“见舅如见娘”。夏夷则虽与舅父素未谋面,然血脉亲情天生,却是割舍不断。此时夏夷则一见夏怀绪,这数月来所受委屈牵连奔波劳苦俱都涌上心头,他强忍眼中热泪,向着夏怀绪行下礼去:“三郎夷则见过舅父。”
夏怀绪慌忙将他搀起,上下打量一番,连连点头道:“果然是三郎夷则,瞧这样貌,与红珊一模一样,再假不了。”
夏夷则听到亡母名讳,眼泪到底没忍住,扑簌簌便滴到夏怀绪手臂之上,他沉声道:“舅父,我娘她……”
夏怀绪拍着夏夷则肩头安慰道:“好孩子,莫哭莫哭。你娘的事,我已尽知。此处不是说话之处,先进府再说。”说罢,携着夏夷则双手进府而去。